第27章 心動(三)
第27章 心動(三)
霍煙的殘疾是後天的,但沒人知道是因為什麽,只道是生了一場大病。
沒人敢問,就像沒人問哈桑追風筝的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只讓秘密塵封在老舊的盒子裏,埋進沙漠深處。
整場酒會,霍煙的輪椅都停在一樓的落地格子窗邊,旁側一張單人沙發。想談合作的,便端着一杯酒過去,得到霍煙允許,便坐上那張沙發。
坐上去的有男有女,有中國人也有外國人,但無一例外,都是行業裏的龍頭企業。
“We shall be glad t
o enter into business relations with you.(我們很樂意跟您合作)”
金發碧眼的老外欠身與霍煙握手,得到霍煙肯定的答複之後,欣欣然離去。
霍煙将這人的名片發給助理江楓,同時撥通電話:
“Queen May這次的條件不錯,明天十點開會,叫上市場和法務,把合作協議拟出來。幫我訂一張30號去米蘭的機票,我要當面跟路易斯談。”
江楓在那頭奮筆疾書:“好的,沒問題。”然後重複一遍:“明早十點,我們開會讨論跟Queen May的合作協議。”
“嗯。”
霍煙說着擡了下腕表,“發布會還有十分鐘開始,讓公關部準備一下,今晚有新聞。”
江楓早已準備:“嗯,新聞稿已經準備好了。等下事情發酵,我們就可以發布。”
“好。”
狹小的一隅靠着窗邊,室內燈火通明,窗外陰黑幽暗。霍煙巋然不動地坐在那裏,黑白分明的分界線将霍煙的臉分割成兩半,一陰一陽,一明一暗,似廟裏供奉的金剛神像,手握一萬種雷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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噠噠噠......
驀然而至的腳步聲打破這一幕的神聖,霍煙挂斷電話,回頭,是一個穿着鵝黃色晚禮服的女人。
對于陌生人,霍煙一向半冷不熱:“小姐貴姓?”
這人抓着裙擺,胸口因呼吸劇烈起伏,一看便知來找她的。
藍小玉放下裙擺,掌心卻緊緊攥着,一副要告禦狀的樣子:
“我姓藍,是藍蘇的妹妹。”
霍煙稍稍驚訝,聚神,的确看出與藍蘇三分相像的眉眼:
“三小姐,幸會。找我有事?”
藍小玉深呼吸一口:“你不覺得藍蘇很奇怪嗎?”
“噢?”
“一個昏迷十一年的植物人,會肌肉萎縮,神經遲鈍,不可能像她這樣。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沒有吃藥,沒有複建,就好像從來沒有昏迷,一直是個正常人一樣。你跟她結婚這麽多天了,不覺得奇怪嗎?”
霍煙靜靜地聽她控訴,搭在肩頭的發梢一動未動,靠在椅背上的脊骨松弛慵懶,眼皮半耷,毫無波瀾,好似在聽一個陳腔濫調的裹腳布傳奇。
目光落上跟藍蘇三分像的眼睛,發現這三分的像僅留存于眼型,同樣的柳葉眼,藍蘇堅韌、含蓄、隐忍,藍小玉卻是輕浮、燥亂、妒恨。
“三小姐更奇怪。”
霍煙語氣輕蔑。輪椅的身位比藍小玉低一半,但眼神從下往上仰視時,卻似一把緩慢從刀鞘裏拔出來的利刃,随着目光對視,一把匕首也落上藍小玉的喉嚨。
她清晰地從這雙妒恨的眼睛裏看出一句話——我要藍蘇死。
“藍蘇是你的親姐姐,你卻要她死。”
判官落下判詞,将堂下無名小鬼打入十八層地獄。
藍小玉的骨頭被那雙眼睛看穿,那一刻,妒恨沖擊大腦,讓她幾乎失智——
霍煙為什麽是這個反應?她應該氣急敗壞,應該找藍蘇算賬,應該當衆給藍蘇一個耳光然後大張旗鼓地去藍家讨要說法。應該像傳聞中殺死前三個妻子那樣,把藍蘇一同殺了!
為什麽這麽護着藍蘇?為什麽旁人的一句話都不相信?
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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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蘇在二樓走廊的長椅上坐着,等候或生或死的審判。
藍小玉會把所有事情和盤托出,她苦心隐藏的身份、依附藍家的秘密、跟霍煙結婚的目的,一切的一切,一字不漏。
閉眼,藍小玉離開時那個憤恨的恨不得她死的表情猶在眼前。記憶重疊,是十一年前,家裏發生巨變,她們倆從大火滔天的房子裏跑出來,在雨後粘稠泥濘的街道生活兩天兩夜。
第三天,饑腸辘辘的她從垃圾桶裏撿到一個發黴的饅頭,扒掉黴菌成片的表層,把白花花的內瓤遞給藍小玉。
那時,藍小玉用髒兮兮的手把饅頭一分為二,遞給她,脆生生說:
“要跟姐姐一起吃,才香。”
十一年,漫長的十一年,在藍家的壓迫和畸形愛情中扭曲的十一年,藍小玉早已死在當年陰雨陣陣的小巷。
一滴淚滑落,被纖長的手指擦去,跟那句“你不再是我的妹妹”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
呼......
深呼吸一口氣,心緒稍稍平複,從悲慘的親情經歷中脫身而出——她現在要想的,是怎麽跟霍煙解釋。
嗡......
輪椅輪胎碾過地板的聲音從電梯口傳來,藍蘇抓緊膝蓋上的裙子布料,等候霍煙的審判。
然則,迎接她的不是劈頭蓋臉的謾罵,亦或陰陽怪氣的審判。而是一句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
“發布會要開始了,走吧。”
“嗯?”
藍蘇錯愕擡頭,望向這人的眼睛,卻只看到反光的明亮鏡片。
“小玉沒去找你麽?”
她直接提了藍小玉,渴望霍煙能夠給她一個痛快。
“找了。”霍煙的回答仍舊爽快。
“那她一定跟你說了很多吧。”藍蘇的聲音宛如灰塵。
霍煙坐在她面前,目光落上她因自卑和恐懼縮起來的雙肩,心裏泛起一陣微苦的中藥味。
“她講了個蘇聯笑話。”
頓了頓,又道:
“不過不好笑。”
“你......”
藍蘇驚愕不已,她不知道霍煙這話什麽意思,是不相信藍小玉的話,還是信了卻不追究。目光落上這張輪廓分明的臉,對方驟一颔首,鏡片的反光角度轉移,露出下面那雙凝重、卻如金剛石一般篤定的眼神。
“藍蘇,家庭并不是港灣的代言詞。”
她一字一句說:
“事實上,就跟‘home’跟‘house’一樣,有本質區別。當住在同一個房子裏的人朝你動手,知道怎麽還手麽?”
她不在乎藍蘇是不是真正的藍二小姐,只在乎,這人面對這個堪比洪水猛獸的世界時,是否跟她站在一邊。
藍蘇反應了足足5秒,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緊繃的肩頸松懈下來。
霍煙所說的“還手”,指的是上個月在別苑遇襲的私仇。
藍蘇順着她的話往下說:“霍駿他們搶了設計稿,不能就這麽算了。”
霍煙終于滿意地點頭,好像剛買回來的小貓終于學會自己吃東西了。
“所以,發布會要開始了,走吧。”
走廊的燈線路接觸不良,忽明忽暗,在人聲鼎沸的喧鬧中閃爍數次,終于又恢複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