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霍煙的逆鱗(一)

第55章 霍煙的逆鱗(一)

清吧街有別于蹦迪街, 沒有嘈雜的重金屬音樂,沒有撕心裂肺的叫嚣, 祥和悠然,在駐唱歌手悠揚輕緩的聲音中顯得格外寧靜,似側卧沉睡的女人,靜靜地吞吐着芬芳的氣息。

酒吧後門,便是連駐唱歌手的聲音也聽不到,一切歸結于燈塔照耀的海岸線那樣平靜。

藍姍便在這樣的黑夜裏找到藍蘇,在一盞環瓦狀的白熾燈下,脊背微偻地停在藍蘇面前。

“小蘇,好久不見。”

的确很久。

上一次見面, 還是藍蘇跟霍煙初次見面的那晚。藍姍見她穿着華麗,告狀說她瞞着藍家跟外面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藍蘇因此挨了一頓鞭子,還是霍煙及時出現才制止。

自從離開藍家,藍蘇便再沒過問古董生意,只是偶爾聽說, 藍姍身為藍浩天的獨生女正逐漸接手家族生意。奈何古董行業變化莫測, 有時從國外進回來的貨還要面臨敵對堂口的搶奪。沒了藍蘇, 藍家找不出第二個願意為一個普通青銅盞拼命的人。

生意大不如前。

“姍姐。”

藍蘇将手機收進外套口袋, 禮貌疏遠地問候。

“是很久沒見了,最近怎麽樣?”

藍姍點了一根女士香煙,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摩攃着, 缥缈的煙霧在小波浪卷發中飄散。

“不怎麽樣,你走之後,已經陸續丢了三批貨了。”

這點在藍蘇預料之中:“每次從印度賣場進貨都很危險。要不跟父親說一下, 不從那兒進了。”

畢竟藍家對她有養育之恩,這個建議她給得也誠懇。

Advertisement

藍姍卻是苦笑, 好看的臉龐漫上無奈:“想什麽呢?印度歷史久,古董多,窮人也多。很

多時候去居民區走一圈就能撿漏,父親怎麽可能不要呢?”

藍蘇不以為然:“但是貨一旦被搶,得不償失。”

藍姍無聲地點頭,香煙的尾巴掉到地上砸成粉末,對着光線昏暗的白熾燈嘆息:

“從前,只要是你運的貨,從來不會失手。爸爸說你是藍家的刀,我覺得他說得不對,你是藍家的守護神。只要有你,藍家的生意就不會垮。我相信現在也一樣,只要你在,就沒有做不到的事情。”

這話有一層很淺薄的言外之意,藍蘇沉默了兩秒,揣在外套口袋裏的手無意識攥緊:

“姍姐,我現在明面上是藍家二小姐,不能幫藍家運貨了。”

“但你還能幫我。”藍姍說。

“幫你什麽?”藍蘇問。

“爸爸他......是不是讓你去拿《黑山》?”

轟——

如果說先前的寒暄只是惋惜藍蘇過早離開藍家,那麽,當“黑山”這幅畫出現的瞬間,便昭示這次碰面的目的性。

藍蘇心裏當時涼了半截,“姍姐,我聽不懂。”

藍姍吐了口煙:“小蘇,別裝了。那場火不是意外。爸爸把蘇沁轉移到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你拿不到《黑山》,就永遠見不到她。”

這一點,藍蘇比誰都更清楚。

單薄的身子擰了過去,側對藍姍,鼻梁被光線切割出陰陽昏曉。

“《黑山》被霍老爺子親手保管,我拿不到。”

藍姍逼迫她:“世界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的。”

“呵。”藍蘇冷笑,“你們想過我麽?我偷了霍家最珍貴的畫,我要怎麽脫身?就算我跑了,霍煙怎麽交代?她生死都是霍家的人,她跑不了。”

“你跑了就夠了,不用管她。”抖煙灰的動作僵了一下,審視藍蘇那張看似平靜的臉,問,“你該不會喜歡上她了吧?”

藍蘇的嘴唇繃緊:“沒有。”

藍姍放心:“那就好。”

扔下煙蒂,用腳踩滅僅存的火星,繞到藍蘇跟前面朝她,語氣深邃起來:

“小蘇,實話跟你說,藍家現在的情況很不好。《黑山》是最後的希望。你拿到畫,交給我,我就是當之無愧的總經理。而且,你給我,比直接給爸爸好,我是會幫你的。就拿你的姐姐來說,爸爸只會控制蘇沁。我不一樣,小玉嫁人後一直不開心,我把她偷偷接到了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讓她遠離那些痛苦。你拿到《黑山》,我可以讓你們姐妹團聚。”

父女二人,一個圈禁蘇沁,一個圈禁藍小玉,都為了威脅她。

眼珠被夜風的寒冷刺痛,凝視到藍姍臉上,緩慢道:

“小玉雖然不懂事,但她是真的愛你。但在你心裏,她只是個要挾我的工具吧?”

藍姍否定:“你知道我不是這意思。你對我有恩,我一定會報答。”

藍蘇心如死灰,右手從口袋抽出之後緩緩擡起,手腕用力擰起,腕骨的部位突出一塊畸形的骨頭。

“我的手怎麽斷的,你忘了?”

藍姍迅速眨眼,臉別到一旁:“那是個意外。”

藍蘇冷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對,是意外。12歲那年,我們在越南收購了一套周朝的錢幣,一共4枚。但是陳三也想要,還買了雇傭兵來殺我們。我們約好,你帶2枚,我帶2枚。你往山上跑,我往河邊跑。但你怕被他們追上,就在我跑之後,朝河裏扔了塊石頭。”

白熾燈的電路不穩,閃爍着黑白交錯的光線,忽明忽滅,忽亮忽暗,似要在電光火石之間竄出一條毒蛇,絞着人的脖子呼吸不得。

藍姍只覺得後頸被彎鈎刺入,尖銳的鈎子穿過喉骨刺穿前頸,呼吸滞澀。

藍蘇卻像導致這場明滅電場的幕後黑手,陰沉地往前一步,音色輕蔑地接着往下說:

“那把刀紮進我的腕骨,像分西瓜那樣朝兩邊扒開,我冒着整只手掌被剁掉的危險反擊,才勉強逃了出來。跑進一座寺廟,又躲到一片廢墟,被山神救了下來。這一切本來都不會發生,他們本來沒有發現我。但因為你的恐懼,把我推了出去。”

眼皮半耷地審視藍姍,诘問道:

“你這麽自私的一個人,也會報恩?”

嗡!

閃爍不停的白熾燈終于短路,小巷重歸于黑夜,潮濕的石磚地面反射出慘薄月光,模模糊糊地照出圓團狀的人影,分道揚镳。

黏濕的空氣吸入肺腑,将肺髒表層的黏膜一同沉降,附加千百斤,呼吸鈍澀。

單薄的人影朝小巷遠處走去,瘦削的肩膀似要被黑夜裏的尖刀削成切片,剎那間,夜風驟起,路邊的喬木張牙舞爪搖晃起來,嘲諷着逼仄世道裏負重前行的凡人。

藍蘇是其中之一。

幼年的不幸讓她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的歲月讓她經歷所有的腥風血雨和人情冷暖,剛以為脫離苦海,又跟提線木偶那樣被操控、算計、利用。

誰不想生活在陽光裏呢?不能因為普羅大衆看到的幸福的人多,她們這些泥沼裏長大的就活該泯滅。

那一瞬,她跟《刀鋒》裏飾演的殺手角色無限重合。拼搏半生,一身是傷,卻無半個港灣。

啪嗒!

黑夜裏的一切聲音都無比清晰。譬如,突然從前方路口傳來的,車門關閉的聲音。

眼睛已經适應了暗環境,能在淡淡的月光下看清物體。

前行的腳步停駐,藍蘇擡頭,于月光下瞧見一人。

那人亭亭站在車邊,黑色風衣颀長翩跹,栗發末梢一下一下地搔刮着肩膀。她展開雙臂,在月光下向藍蘇敞開懷抱,整個人鍍上一層無與倫比的聖潔。

目光相接的剎那,流光溢彩。

“過來。”

如果有一個人能成為藍蘇的港灣,那一定是霍煙。

縱觀世界,千千萬萬人潮洶湧,只有霍煙。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