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公主(一)

第87章 公主(一)

“蘇蘇, 我不是埋怨你,是怕你喝醉了難受。”

靜谧的休息室只剩空調運轉的氣流聲, 綠皮雙人沙發邊,一身筆挺西服的霍煙半蹲着,上半身前傾,擡手輕覆在側卧那人的嬌柔的肩,拇指搭着鎖骨尾,一下一下地摩攃着細膩的皮膚,極致柔情。^_^

霍煙從不哄人。

亦或說,藍蘇的出現,才讓她開始學着哄人。

想輕聲細語地讓藍蘇高興, 又怕溫柔過了頭,被藍蘇偵破自己藏在深處的喜歡。只敢在邊緣一點一點試探。膽怯、頓澀、勇敢卻又懦弱。

偏偏,藍蘇是吃軟不吃硬的。要是霍煙來一句“你喝醉是自作自受”,她能一鼓作氣給這人一記鐵坨子。

但霍煙沒有,反而叫她“蘇蘇”, 語調輕柔溫和, 溫柔得像在夢裏。

“你是誰?”她醺醺然睜開眼睛, 迷蒙地望着眼前的人。

“我是霍煙。”霍煙非常有耐心。

“你不是。”藍蘇說話黏糊糊的。

“為什麽呢?”

“她不會這麽跟我說話, 她只會跟我談生意。”

霍煙眼睫一垂,閃過內疚:

“那是她不對,回頭我說她。”

藍蘇翹着上唇坐起, 眼睛虛着睜不開,一縷軟發斜斜地挂上鼻梁,發梢被空調風吹地輕晃, 在霍煙心海浮起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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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保證。”

霍煙起身,扶穩搖搖欲墜的人, 将她的腦袋輕柔地按在胸`前,手指揉弄着耳垂。

“我保證。”

“你拉鈎。”藍蘇翹起小拇指。

“我拉鈎。”霍煙配合她勾起小拇指,在一通聽不清的小孩子才會念的咒語之後,她就着擁抱的姿勢彎腰,詢問她:

“好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

這個詞是藍蘇的心魔,剛被哄好的情緒如洪水般沖垮河堤,恐懼化身的猛獸沖破洪水咆哮奔襲,将藍蘇整個人吞入腹中。

“我沒有家。我的家被燒掉了。”

霍煙心口被插了一刀,松開懷抱,半蹲與她同一高度,哄道:

“我帶你回我家,我們的家。”

藍蘇癟着嘴,柔嫩的唇瓣抽搐着,怯懦地問:

“我為什麽要跟你回你家?”

霍煙的眼眸一凝,腦中閃過藍蘇小時候穿着公主裙、沖鏡頭肆意大笑的畫面。

如果在這一秒死去,霍煙最大的遺憾,是時空不能倒流,讓她無法沖回蘇家把小藍蘇救出來,将彼時被家人寵成公主的甜膩的笑延續到今日。

喉嚨似炸開一團氣流,爆裂地腫脹着,又堵又疼。

霍煙彎腰,下巴抵上藍蘇柔軟的發頂,夢呓般開口:

“因為,你是我的公主。”

木格子窗被風吹開一條縫隙,碧綠色的窗簾高高揚起,清透的陽光滲入屋內,映照一雙相擁的美麗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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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路上,黑色私家車在夜色降臨的中央大道穩步前行。艾厘駕車,霍眉歡在副駕駛上迅猛輸出。

要知道,剛開始她還對藍蘇這位嫂子心存疑慮,但看到她家大魔王被無良記者推翻輪椅,藍蘇挺身而出的時候。她知道,這是她修行八輩子求來的絕世好嫂子。

【藍蘇好裝啊,

一副清高得不行的樣子,實際一身銅臭味】

【@小眉還在努力:自己市儈就妄圖拉別人下水,看不慣藍蘇清高,那就看藍蘇打人吧。這段打戲影史最佳,你送上去免費讓人家打,人家還嫌手髒】

【快別營銷打星人設了。藍蘇本質就是一個無腦嬌妻,跟有勇有謀八竿子打不着】

喲呵?

無腦嬌妻?

霍眉歡氣不打一處來,趕緊編輯一段:

【@小眉還在努力:不好意思,我們蘇蘇是冷面禦姐,人狠話不多,才不是什麽嬌妻。這麽跳,是不是抖M吸引蘇蘇注意啊?下次蘇蘇打人你可別看,我當心你爽到】

編輯好之後,正要按“發送”,誰知後座驟然傳來藍蘇嬌軟的聲音:

“起火了,阿煙,燒到我了......”

等等?

這是藍蘇?

這是那個在電影裏一個打十個的藍蘇?

這是那個徒手抱起霍煙單腳扶正輪椅的藍蘇?

就算喝醉了,但剛她扶去休息室的時候藍蘇只是不說話默默流眼淚。霍煙進去幹了些什麽?怎麽突然就開始撒嬌了?

假的吧?

本着打假精神,霍眉歡從副駕扭頭,漆黑的後座什麽也看不清,唯一明亮的,只有霍煙那副反光的光線刺眼的鏡片,铮明瓦亮,像盤踞在山洞裏,只有兩只眼睛發光的野獸。

噌!

霍眉歡吓得一激靈,唰地回頭,心髒咚咚直跳,驚惶未定地拍了好幾下胸口,心神勉強安定,捧着手機重新編輯反黑文案——

【@小眉還在努力:衆所周知,被愛的人都可以是嬌妻,跟有腦無腦沒有關系。你理解不了,說明你沒人愛,同情你一秒鐘】

好險,差點幫嫂子立了個假人設。

罪過,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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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最流氓的地方,是它能讓人卸下所有引以為傲的僞裝,和自認為堅不可摧的防護罩。

藍蘇第一次醉酒,暴露她的自卑。她撲在霍煙身上,乞求着說:

“所有人都讨厭我,阿煙,你別讨厭我。”

第二次醉酒,暴露她的心魔。那場把她的童年燒成夢魇的烈火,從12年前燒到了現在。

推姐姐墜樓的黑衣人、瘋狂劈砍在公主床上的砍刀、彌漫着汽油味的熊熊大火,無一不侵蝕着她的內心。

“燒起來了,都燒起來了!”

藍蘇連滾帶爬地縮去牆角,兩手環膝,周身發抖。造價昂貴的優雅禮服被割開一道裂口,得體的發型如雜草窩一般倒扣在頭頂,驚慌地瑟縮着,恨不得融進牆壁。

霍煙半跪,拉着胳膊想把她拖起來,卻發現她的手臂如鋼鐵一樣堅硬。

“蘇蘇,這裏沒有火,你是安全的。”

她告訴她,想摒棄□□用靈魂穿越到過去,把藍蘇從那一晚帶出來。

“有火,有!”

藍蘇一個猛力拉她坐到地上,眼睛死死瞪着卧房門口。

也是這扇門,當年她隔着卧室門聽到烈火灼燒的聲音,木地板在焚燒中發出爆裂和空氣叫嚣的嘶吼。

“你坐下,躲起來!”

她發抖着告訴霍煙,“火災的時候,不可以站起來,要坐下,趴下,不然會死的!”

霍煙凝望着瞪得溜圓的眼睛,從眸底只讀出讓人千刀萬剮的恐懼。目光一沉,落上藍蘇抓着膝蓋骨的手,那只手用力到抽搐,指尖扣進皮肉,紅色的血順着指甲溢出,手背細骨嶙峋,腕骨扭曲地凸起一塊畸形的骨頭,那是曾經骨折的痕跡。

“有壞人,別怕,小玉,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我保護你......”

她反複念着這一句。

可悲的不單是藍蘇的童年,而是她曾經用生命去保護的藍小玉,她的親妹妹,如今也連同藍家一起,視她為吸血的工具。

那一刻,霍煙清晰感受到,有一把被火燒過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劃破她的心髒。

于是再無法隐忍,彎腰把藍蘇打橫抱起。

“啊!你放我下來!放開!”

藍蘇發瘋地掙紮,尖銳吶喊,長腿在半空猛烈踢打,萬幸霍煙知道她酒後蠻力大,抱得緊,一路将人抱到浴室。

嘩——

熱水從蓮蓬頭噴出,劃出垂直地面的激烈水流。

“放開我你放開!放——”

尖叫的藍蘇感受到水流,叫喊戛然而止,整個人似飛入光芒萬丈的天堂,兩手向上捧起,睫毛輕顫,眼神變得迷離,好看的面龐終于出現希望。

“水......”

霍煙抱着她,結實的手臂巋然未動,音色卻極柔和。

“是水。”

她說。

“水把火都滅了,蘇蘇,別怕。”

藍蘇仰着頭,似卑賤的凡人受到神女的照拂,從漆黑的深淵爬出去,奔赴萬丈光明。她在霍煙懷裏,周身松軟,仰頭任憑滾熱的水流沖刷着眼珠,許久許久,久到足以泯滅一場大火。高仰的頭顱終于低了下來,轉頭,對上一雙深邃多情的眼眸。

“你是......”

霍煙脖子前傾,抵着她的額頭,喃喃道:

“我是來救你的。”

森林裏起了一場大火,從一面山燒到另一面山,無窮無盡,萬裏燎原。

一只藍色的小鳥逃離自己的家鄉,想要越過這場大火,飛去風和日麗的地方。

可那場火太大了,火焰燎燎飛升幾十米,漆黑的硝煙翻滾着沖向雲霄,把半邊天一并染黑。

身下的大地不斷傳來動物們的尖叫,有的在大火中奔逃,有的渾身是火在地上翻滾,有的無助地在原地恸哭。

小鳥飛啊飛,飛啊飛,終于,她筋疲力盡了,卻還是沒能飛出這片火海。

就當她陷入絕望,脫力地從半空墜落時,一只蒼鷹飛躍而來,穩穩将她接住。

小鳥無力地伏在蒼鷹背上,問:“為什麽救我?”

蒼鷹說:

“我不是來救你的,我是來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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