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第十章
第十章
蕭言也被吓了一跳,他急忙松開沈希,即便如此,兩人依偎相擁的姿态仍是被人瞧了過去。
率先向沈希投來視線的并非蕭渡玄,而是跟在他身邊的宰相陸恪。
他的目光冰冷,帶着些輕蔑與嫌惡。
先帝駕崩時朝中有三位宰相,新帝即位後又任命了兩人,如今朝中為相的共有五人。
但哪怕是稚子也知道,無論前朝還是今朝,權勢最重的都是陸相。
因他最恪盡職守、勤政愛民,更因他是陸氏的掌門人、陸太後的親兄長。
沈希私下見過陸恪許多次,最近的一次是兩年前,她在宮道上攔住他的車駕,求他不要對沈慶臣趕盡殺絕,哪怕貶谪到嶺南也成,只要留他一條活命就成。
那時陸恪也是用這樣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後來沈希也擺了他一道,斷了他原本快要嫁入東宮的女兒做太子妃的可能,那人不僅名聲壞了,甚至至今還在佛寺裏待着。
所謂生死仇敵,便是沈陸兩家這樣。
沈希緊咬住牙關,她強忍住心悸,故作平靜地接過他的視線。
陸恪扯出一抹笑,擡聲說道:“某還當是什麽狂花浪蝶,原是沈姑娘啊。”
再沒有比讓長輩撞見情愛之事更令人無措的了。
蕭言羞愧地低下頭去,臉色紅一陣白一陣,言語更是深深地滞塞在喉間,許久都沒說出些什麽。
守禮知節是好的品質,但也不須這般。
等以後一定要讓他改過這毛病。
沈希心急如焚,但面上卻仍能維持沉靜,她落落大方地行禮道:“臣女參見陛下,參見陸大人。”
“方才世子飲了酒,臣女是想替他擦拭。”她輕聲說道,“讓大人見笑了。”
陸恪仍不肯饒她,又帶着諷刺之意說道:“某孤陋寡聞了,原來擦拭也是需要貼着面頰的嗎?沈家的禮儀,果然不同尋常。”
如同刀劍般的明嘲暗諷深深地刺了過來,就這估計還是顧忌新帝在場含蓄過後的言辭。
蕭言的臉色更加蒼白,沈希的臉色亦有些難看。
“好了。”蕭渡玄輕聲說道,“下回注意些,到底是你祖母的壽宴,如此這般成何體統?”
他的語調和柔,唇邊帶着些笑意。
但蕭渡玄的笑意未達眼底,他的目光甚至比陸恪更為冰冷。
這話語的真正意思也并非是寬慰,而是帶着更深的告誡和指責。
沈希本能地想要錯開他的視線,但目光被抓着,竟是躲都無處可躲,強烈的恐懼陡地襲來,她的心像是被蛇纏縛着,無聲地往淵水裏面墜。
好在這會兒蕭言終于反應過來,他緊忙應道:“是,陛下,臣以後一定慎行。”
他謙恭地低下頭,眼含感激和孺慕地看向蕭渡玄。
叔侄間的情誼是不必言說的。
陸恪也沒了話。
與此同時,不遠處花車的聲響漸漸傳來,昭示很快就要有人過來。
沈希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行過禮後她跟着陸恪、蕭言等人一起退下,但在擦肩而過時,蕭渡玄忽然向她說道:“你留下。”
兩人的衣袖短暫交纏。
當掌心被冰冷的指節無聲滑過時,沈希霎時就僵直在了原地。
蕭渡玄的身形高挑,連指節都比常人要長,尤其是尾指,修長漂亮,像是玉石雕琢而成。
可此刻這雙骨節分明的手越過道德的邊限,冷漠地扣住了沈希的腕骨。
她瞳孔緊縮,克制不住地心悸。
這還是在人前。
沈希側目看向蕭言,臉上止不住地露出惶恐,在那個瞬間她竟是想要向未來的丈夫求救。
但皇帝的随扈很快将人群隔開,連蕭言關切的目光都被擋在了外面,僅有她被困在蕭渡玄的身邊。
沈希原本潋滟閃光的眸裏滿是絕望,她低垂着頭,竭力地想要掙脫。
“想讓他們看見,就繼續動。”但蕭渡玄低眸看了她一眼,瞬間将她最後的希望火花也給澆滅了。
沈希緊抿着唇,唯有指節不住地顫抖着。
心中駭然的情緒不斷翻騰,然而蕭渡玄并沒有松開她的手,他近乎是拽着她上的轎辇。
他的言辭冷厲:“方才想做什麽?嗯?”
蕭渡玄微微傾身,将原本軒敞的空間變得逼仄,衣上的檀香如有實形,侵襲着她的鼻腔與肺腑。
哪怕有簾子遮掩,沈希仍是深感恐懼。
她臉色蒼白,朱唇都沒了血色,唇瓣顫抖着,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蕭渡玄掐着她的下颌,低聲說道:“說話,別讓朕再說第二次。”
沈希的半張臉都隐隐作痛,她強逼着自己顫聲開口:“臣女真的沒想做什麽,陛下……”
這比夢魇裏的情景還要令她恐懼。
轎辇裏沉靜得近乎死寂,将外間的聲響襯得愈加清晰。
煙火聲、歌舞聲仿佛是從耳邊掠過的。
沈希雖然華衣繁複,卻仍舊是感受到了不着寸縷般的恐懼,若是此情此景被人發現,她就是死也沒法解釋。
心像是在熱鍋裏烹着,滾燙的灼燒感從胸腔一路蔓延到指尖。
她緊緊地拉住蕭渡玄的衣袖,連聲求道:“陛下,求您了,別這樣……”
蕭渡玄冷聲說道:“很遺憾吧,朕若是沒有過來,這會兒整個宴席的人估計都知曉你們的情誼有多真摯了。”
他一語道破沈希的想法,言辭中帶着諷刺,分明用詞更和柔,卻遠比陸恪的話語更加刺心。
她是蕭渡玄一手養大的人,心機手段無一不是從他這裏學來的。
便是父親和弟弟都不能那般快地看出她的想法。
但是蕭渡玄能。
沈希的心髒瘋狂地跳動着,快得要從胸腔裏躍出來。
她心中滿是絕望,卻仍是絞盡腦汁地思索,想要再說些什麽,但蕭渡玄并沒有給她颠倒是非的機會。
“朕再問你,”他的眼神冰冷,“之前讓你退婚,你退到何處去了?”
沈希低着頭,指節也蜷縮着。
蕭渡玄的視線冷得出奇,讓她連眼眸都不敢擡。
喉嚨裏亦是又幹又疼,像是含了刀片。
沈希之前想過若是蕭渡玄發難該如何是好,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敗露得這般快。
腦中是一片空白,還嗡嗡地作鳴着,讓她什麽都說不出來。
只有尋不到邊境的恐懼在蔓延。
“臣等參見陛下。”外邊的聲響越來越大了,當父親的聲音響起時,沈希吓得差點從轎辇上掉下去。
蕭渡玄眉心微蹙,輕攥住了她的腰身。
臣屬遇到銮駕是務必要停駐行禮的。
沈希是張太妃的孫媳,即便沈慶臣有意深入簡出,這樣的宴席也是一定要參加的,随他一起的還有吏部的其他僚屬。
他為相多年,在燕地時更是直接領了中書令一職。
如今返朝,哪怕權勢岌岌可危,依舊挂着吏部尚書的銜,而吏部的那群人最強勢,也眼裏最容不得沙子,比禦史臺的人還要冷酷。
沈希眼前發黑,睫羽一顫,眼淚便落下來了。
她怕得渾身顫抖,額前的發絲都被冷汗浸濕了,全憑着本能喚道:“陛下……”
蕭渡玄低頭看了沈希一眼,他不明白沈希的懼意從何而來。
有什麽好怕的呢?
外間有那般多的随扈與侍衛圍着,便是給他們天大的膽子,也沒人敢越過來探看銮駕裏的人是誰。
就是他做太子的時候,亦從未有人敢窺探他的事。
她細白的脖頸仰着,衣襟也有些散亂,露出半截鎖骨。
眸子含水,裏面蘊着的全是懼怕與惶恐。
流光似水的淺绛色衣料顫抖着拂過他的長靴,漾起柔軟旖旎的馨香。
蕭渡玄低眼看向沈希,心中卻久違地生了快意。
先前就是将她寵得太過才亂了規矩,她就應當懼怕他的。
她的聲譽,她的權勢,她的幸福,乃至她的生死,哪一樣不是由他掌控?
蕭渡玄低笑一聲,掐住沈希的後頸,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之前在青雲寺你來求朕原諒,話只說了一半,現下有了空閑,再說說吧。”
他的指骨冰冷,宛若寒玉。
沈希腦中本來就是一團混亂,聽見蕭渡玄如此言說,臉頰上的熱意更甚。
但頭顱被迫仰起,連他的視線都錯不開。
她的後背被細密的冷汗浸濕,連頭皮都有些微微地發麻。
銮駕外是恭敬等候的朝臣,而在銮駕內她卻被君主攥住了腰身。
即便抛去未婚夫婿叔叔的身份,怪異的悖倫感還是讓沈希感受到了近乎崩潰的絕望。
淚水大顆大顆地落着,有悔恨,有歉疚,還有哀求。
但蕭渡玄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當沈希攀上他的脖頸哭着細聲地言說時,他扣在扶手邊沿的指節輕動了一下。
“真是好孩子。”從胸腔裏發出的笑聲輕微,卻充斥高位者的傲慢。
但掐住她脖頸的手總算是落了下來。
沈希脫力般地軟了身子,全靠蕭渡玄攬在她腰間的那雙手方才沒有摔落。
“朕還有事務,先不多言了。”蕭渡玄笑意未褪,向着外間說道,“今夜是太妃壽宴,卿等不必拘謹,只當是做交游便可。”
然而當銮駕再起的時候,她腰間系着的玉璧突然斷了線,陡地滾了下去。
圓形的玉璧快速地向前滾動,竟是讓訓練有素的侍衛們都沒有及時抓住。
沈希的心當即就跳到了喉嚨眼裏。
因為那玉璧上刻的有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