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沈希按住指節,強忍住心中的不甘。

血順着指腹開始流淌,将指縫都浸濕了,尖銳的刺痛從指腹一直升到胸腔裏,帶來沒有邊際的滞塞痛意。

絕對的強權就是如此。

僅僅是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就可以毀掉她所有的努力,偏偏她還不可以流露出任何的不滿與反抗。

“臣女明白了,陛下。”沈希低下頭,“臣女一定會與世子說清楚的。”

她竭力壓着情緒,并将指腹的傷處仔細地隐了起來。

“只是臣女想求您再多寬限些時日,”沈希擡眸看向蕭渡玄,“臣女之前便想與世子言說此事,但一直沒能尋到時機……”

她的眼底含着水意,既楚楚可憐,又動人心弦。

沈希還是很會這一套。

事情無法解決的時候就先拖着,等到了時間,再繼續往後延。

說話的時候也是,将道理的克制和情緒的暈染都把控到極致,顯得分外柔弱恭順,誘人憐憫。

蕭渡玄低笑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想要多久?十日,十五日,抑或是三十日夠不夠?”

他的話語輕柔,卻充斥諷刺。

因為現下距離他們的婚期,已不足兩月。

沈希下意識地斂了目光。

但鋪天蓋地的壓迫感還是無聲襲來,讓她瞬間連氣都有些喘不過來,心髒也開始快速地跳動起來,發出如擂鼓般的紊亂聲響。

“茲事體大,陛下……”沈希斟酌着言辭,硬着頭皮說道,“平王一直很重視我們的親事,若是貿然退婚,他那邊恐怕難以交代。”

她說的都是事實。

平王和平王妃極為珍視蕭言這個獨子,恨不得将他放在心尖上愛護。

蕭言二十年順風順水,唯有在情愛一事上頗多坎坷,眼下美夢終于成真,再有一個多月就要成婚,哪裏能夠輕易接受退婚之事?

“那就十日。”蕭渡玄笑了一聲,“花朝節前,給我答複。”

他的語氣平和,近乎是有些過分的柔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不容置喙的言辭。

“陛下……”沈希的掌心都是冷汗。

在燕地時父親危急,她跟齊王曾面對面地談過一次,那人冷戾陰郁,城府深沉,年歲又長,可哪怕是被劍架在脖子上時,她也沒有這般地緊張過。

她的朱唇半張半阖,言語從肺腑滾到舌尖,終究還是落了回去。

從前蕭渡玄待她還是太溫柔了。

眼下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冰冷,強勢,威壓深重,舉止之間都會帶來濃郁到恐怖的壓迫感,這遠比她夢魇裏的那個男人可怖百倍。

但蕭渡玄的唇邊偏偏仍噙着笑意。

他輕聲說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對嗎?”

沈希心跳如雷,腦中卻盡是空白,她愣愣地看着蕭渡玄,一時之間突然不知要說什麽。

掌心的冷汗和血混雜在一處,黏膩又冰涼。

當蕭渡玄的指尖輕扣住她的手腕,點在那淌血的傷處時,她才驟地清醒過來。

駭然的情緒從指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沈希近乎是本能地想要後退。

但軟榻之內,退無可退。

離開明光殿許久後,沈希的思緒依然是亂的。

內侍将她送到了女眷休息的臨水暖閣,蕭言聞訊後當即就過來接住了她,他滿臉都是焦急與擔憂:“皇叔沒有說什麽吧,表妹?”

沈希的頭仍有些痛,她靠坐在軟榻上,輕聲說道:“沒什麽事,表哥。”

服過藥後,熱意消退許多,但身上仍舊酸軟,提不起勁。

沈希懶得多言,甚至懶得去想更周全的借口。

她揉了揉額側的穴位,細聲慢語:“過幾日是樂平公主的生辰,陛下叮囑了我些事。”

“哦!”蕭言恍然大悟,“我還當是怎麽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沈希少時曾做過樂平公主的伴讀,兩個人常常一同出入,宮宴時更是幾乎每次都将沈希帶在身邊。

她們關系親善,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當年太子也是因此才會對沈希頗有照拂。

“我還以為皇叔會怪罪你呢,”蕭言深深地松了一口氣,臉上也又露出了疏朗的笑容,“說來,姑母如今也二十歲了,時間過得真是快。”

樂平公主雖然年歲不大,但是輩分很高。

沈希沒由來地想笑。

蕭言當即就紅了臉,他別過臉去:“別笑了,表妹,往後你也要随我一道喚的。”

他有些羞赧,卻不想沈希的容色突然微變。

“我不笑了。”她止住笑聲,身子微微向後倚靠,然後擡起袖中掩住的手,用手背遮擋住了眼睛。

但蕭言一看見她受傷的手指,瞬間就亂了神色:“表妹!你的手怎麽又受傷了?”

他緊張得不行,終于越過了規矩的界限,急忙握住她的手。

沈希看蕭言這樣子就覺得好笑,方才還有些沉重的心緒也跟着放松,她彎了眉眼,解釋道:“沒什麽,方才不小心劃傷了,醫官已經給我包紮好了。”

“皇叔的身體近來不好嗎?”蕭言有些怔忪,指節也在輕輕顫抖,“怎麽會随身跟着醫官?”

蕭渡玄年少時多病是遮不住的事,及冠之前他連宮宴都鮮少出席,也就是近些年來才漸漸好轉。

但宮內宮外都仍是很緊張他的身體。

沈希垂眸,輕聲說道:“不是,陛下近來很康健,只不過剛巧遇見路過的醫官罷了。”

她只能這樣說。

因為她不能告訴蕭言,這是他孺慕的叔叔親手按着她的腕子,不顧她的掙動與眼淚包紮好的。

蕭言笑了一下,他輕舒了一口氣:“原是如此。”

他仔細地觀察了觀察沈希的傷處,憐惜地安慰着她:“宮裏的醫官用藥都很高明,是決計不會留疤痕的,表妹無須憂心過多。”

她眸光轉動,笑着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藥,就是很疼呢。”

兩人閑言片刻,當漏鐘作響時,蕭言忽然說道:“對了表妹,祖母方才遣人叫我們過去一起看宴席最後的煙火,如今時辰也快到了。”

張太妃說得正經,其實就是故意為他們尋了個相約相見的機遇罷了。

沈希認識蕭言很久,卻并不熟悉,只知道他家中待他是極好的,與他訂親以後她方才知道,原來家中長輩的關切可以到達這個地步。

她有些愣怔,蕭言卻已經輕輕地牽住了她的手:“走吧,表妹!”

他的耳根是紅的,連脖頸都有些紅,眼睛裏卻像是藏滿了星子一樣,在不斷地閃爍發光。

蕭言眼裏的光芒太亮了,将沈希心底的晦暗都照徹了。

那些遲疑的,恐懼的,憂慮的,忽然間就被吹散了,進而湧起是溫暖的熱意。

沈希心中明徹,她緊緊地握住蕭言的手,終于是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這個婚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退的,就算是蕭渡玄也不能阻攔她。

兩年前她沒能等到的春天,兩年後她絕對不要再錯過。

而且這是本就屬于她也必然屬于她的幸福。

火樹銀花,流光勝雪。

沈希坐在檀木椅中,眸中映出的全是光亮,瞧着既端莊矜持,又帶着幹淨的孩子氣。

張太妃站在門邊,她按住蕭言的手,小聲揶揄地說道:“這下心底快活了吧?”

蕭言一直陪在沈希身邊,剛剛是出去淨手才離開片刻。

受了祖母的調侃,他含笑撓了撓後腦,低聲說道:“多謝祖母。”

“要我說陸相就是小題大做,”張太妃和藹地笑了笑,“他就是想在陛下面前诋毀沈家,方才這般刁難小希,你叫她不要将他的話放心上。”

她眉目慈藹,言語也很是輕緩:“陛下寬容仁德,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

張太妃看似是在安慰蕭言,實則也是在為蕭渡玄做解釋。

如今平王府能有如此尊崇的地位,不是因為平王在外征戰的功勳,而是因為張太妃與陸太後交好,是張太妃将陸太後推上了後位。

若是因這種小事而與皇帝生了嫌隙,那是全然不必的。

“我知道,祖母。”蕭言頓了一下,他笑着應道,“表妹她也明白的,她之前還跟我說陛下曾暗中遣人庇護過沈大人呢,而且陛下還特意囑咐了她過幾日樂平公主生辰的事,陛下他……也很疼愛表妹的。”

張太妃也怔了一下,須臾她笑着說道:“那很好,很好。”

祖孫二人沒有說太久的話,因為煙火快要結束了,蕭言帶着沈希出宮,一直将她送上馬車方才離去。

見她的車駕駛遠後,他臉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來。

平王妃坐在馬車裏等着兒子,她滿頭都是珠翠,這壽宴雖是張太妃的壽宴,但出力最多的卻是她,也是此刻才有了功夫與兒子說閑話。

“怎麽了,阿言?”平王妃敏銳地覺察到蕭言的情緒不對,“出什麽事了?”

母親的懷抱溫暖,令人安心。

壓在心裏經久的情緒突然又了閘門,蕭言深吸了一口氣,他向平王妃問道:“母親,您知不知道哪種藥會有檀香的氣息?”

他的指尖微蜷,聲音微顫。

蕭言擡起頭,說道:“我的、我的一個侍衛受傷了,那藥的香氣竟和陛下常用的檀香頗為相似,我覺着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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