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怎麽可能?”平王妃笑着拍了拍蕭言的肩頭,“哪有藥會有檀香的氣息?”
“況且陛下用的香都是特制的,”她繼續說道,“或許是你那侍衛在哪處染上的罷了,今日宮宴許多宮殿都點了香。”
母親說得對,今日各處宮殿基本都點了香來着。
蕭言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他笑着說道:“也是,母親不說我都差些忘了,今夜可是祖母的壽宴,非那等尋常宴席。”
“香裏頭的學問可大着呢!”平王妃撫了撫蕭言的手,狡黠地說道,“你也學學,将來好讨小希的歡心。”
果不其然,一提到沈希他便又羞赧起來。
也不知道是随了誰,蕭言在別的事上都很是出色,唯獨于情愛之事甚是執拗。
不過好在如今二人也算是修成正果。
想到今後含饴弄孫的閑适生活,平王妃也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沈希很久沒有這般折騰過,加上身上還發着低燒,回到府中不久,她就昏昏地睡了過去。
但這一夜還是睡得不安穩。
五更時沈希終于是再難安眠,她撐着手臂坐起身喚人進來,才發覺高熱又起來了。
身上燙得驚人,虛汗發了幾回,卻仍是覺得冷,就好像被送進了冰火兩重天,怎樣都覺得難受。
侍女玉案匆匆進來,她一見沈希面色潮紅,當即就吓了一跳。
玉案急忙擡手撫上沈希的額頭:“姑娘,您發熱了!”
“要請禦醫過來看看嗎,姑娘?”玉案急得滿頭大汗,“您這燒得太厲害了。”
沈希按住她的手,啞聲說道:“不用,上回府醫送來的藥丸還有嗎?給我尋一顆就行。”
玉案仍有些擔憂,她顫着聲說道:“可是、可是……”
“又不是第一回 了,沒事的。”沈希輕咳了兩聲,“再給我倒盞熱些的茶水吧。”
在燕地的時候她染過更重的病,半個冬日都在發熱,也好好地過來了。
對這些小病,沈希根本不放在心上。
玉案将藥丸和茶水送來以後,沈希便直接服下藥,繼續入睡。
許是因為喝了藥,這回她終于睡得安穩了,但夢卻回到了幼時,大抵是她剛入東宮的時候。
夢裏渾渾噩噩,卻有些莫名的溫暖。
蕭渡玄牽着她的手,帶着她走過長樂殿前的玉階。
他很年輕,笑容溫柔,雖生得俊美,卻過分的蒼白,那修長的指骨更是近乎透明。
“不會寫字就不會寫字。”蕭渡玄輕聲說道,“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寫字的,若是因不會寫字就要将人趕走,那我這東宮還要不要人了?”
他的話語太溫和了。
即便是知道這是夢裏,沈希仍然止不住地感覺難過,于是她低下了頭。
蕭渡玄卻以為她是累了,便将她抱了起來:“小希,聽好。”
他身體不好,連拿書冊的事都是侍從來做。
沈希掙紮着便想下去,可蕭渡玄卻将她抱得更緊了,她坐在他的臂彎裏,被夢中的情緒所感染,一時之間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說道:“在我這裏,只一件事不可做,那就是欺騙。”
她似乎說了什麽。
蕭渡玄揉了揉她的頭發,笑着說道:“好,好,孤知道了,我們小希是好孩子。”
沈希想起來了,這是她第一次見蕭渡玄動怒。
因為她不會寫字,讓別人幫她抄的文章。
尋常人家的孩子都是四五歲開蒙,沈希快六歲時她才有了開蒙的老師。
因為那段時日父親剛娶了繼母崔氏做續弦,全然沒有功夫去管她。
那夫子是繼母的故交,教她時并不上心,甚至故意教她錯的,然後叫她在父親面前出醜。
進了東宮後,沈希名義上的身份是樂平公主的伴讀。
可沒人知道她其實什麽也不會。
畢竟她也不是來真正做伴讀的,太子終日纏綿病榻,她是被陸皇後送來給他解悶的玩意兒,大抵同個貓崽子也沒什麽區別。
直到那日蕭渡玄随手點中讓她抄文章,這事才暴露。
沈希根本就不會寫什麽字,更別提是這樣複雜的長文,她便求一位交好的宮人幫她抄的。
但蕭渡玄是何等敏銳的人。
事發以後,沈希第一次見到他動怒,她吓得一句話也不敢說,連着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然而蕭渡玄很快就厘清了來龍去脈。
當已經被發落到莊子裏的繼母崔氏帶着夫子來和她道歉的時候,沈希的下巴都要驚掉了。
然而下一瞬間,夢境便換了情景。
蕭渡玄臉龐上沾着血,冷冷地扣住她的脖頸:“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殿下!”沈希立刻意識到她又陷進了夢魇裏,她陡地蘇醒過來,但這聲呓語還是傾瀉了出來。
離她最近的玉案吓了一跳,執着帕子的手臂也猛地抖了一下:“姑、姑娘……”
天光已經大亮。
沈希坐起身子,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她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跳。
昨日她專門叮囑過玉案不用請禦醫,可眼前站着的人不是江院正還能是誰?
江院正笑容寬和,溫聲說道:“姑娘現下感覺如何?”
他仿佛全然沒有聽見沈希方才喚了什麽,神情自然,和藹仁厚。
她額前的熱意退了大半,現在就是身上有些虛弱,除此之外再也沒什麽別的不适,沈希如實地說予了江院正,她輕聲說道:“真是太麻煩您了。”
江院正藹聲說道:“姑娘的事,能有什麽麻煩?”
許多年前江院正就已不出外診,他所侍奉的人從來就只有蕭渡玄一人罷了。
沈希壓低聲,艱澀地說道:“有勞院正了,辛苦您幫我帶話,多謝陛下的關憂。”
好在這場病來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兩日過後沈希的身子已經完全好了,暖春将近,上京處處都在擺花宴,但多多少少都帶着些相看的意味,只有平王府的花宴是純粹賞花的。
因為誰都知道,平王府的喜事馬上就要近了。
沈希随着母親馮氏去赴宴,衆人也常常提起此事,她們的一聲聲道喜讓她的心底越發煩亂。
剛巧春闱将近,蕭言從雲州回來後又接了禮部的事務,這些天也忙得團團轉。
沈希決心下得很好,可真正準備去做的時候才知道此事有多難。
終于在花朝節前的第五天,沈希才尋到了和蕭言見面的機會,她将蕭言約在了明月樓,蕭言下值很晚,她等了小半個時辰方才等到他。
蕭言一走進雅間,就連聲歉疚地說道:“我來遲了,表妹,抱歉近來實在是事務太多,耽擱住了。”
沈希含笑看向他,輕聲說道:“我也才到不久,表哥。”
兩人一道用完膳後,沈希慢慢地擡眸看向蕭言,她拉住他的衣袖,輕聲地說道:“表哥,倘若我說咱們的婚事能先緩緩,你能答應嗎?”
蕭言執着她幕籬的手倏然一頓。
他的神色登時就亂了,緊張地掰過她的肩頭,問道:“怎麽了,表妹?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蕭言的氣力有些大,沈希肩頭猛地作痛,她強忍着疼,一言不發地低下了頭。
這事情太難辦了,她不能全靠自己,必須要借力才成。
來之前沈希就已經想過千回萬遍,在等待蕭言的那小半個時辰裏,她又将這諸多法子來回地過了幾遍,終究是覺得還是順其自然最好。
蕭渡玄讓她退婚,最慌亂的本就該是蕭言才對。
畢竟等待多年、萬般期待這場婚事的人是蕭言,而不是她。
蕭言焦灼地問道:“表妹!你告訴我,什麽事咱們都可以一起解決,你真的不必擔心的,實在不成還有我父王呢!”
他急得滿頭是汗,溫潤的眼也染上了戾氣。
蕭言近乎是有些瘋狂般地攥住沈希的手腕,急切地說道:“是不是陸家的人脅迫你?還是顧家的人又想來找你麻煩?”
她卻始終低垂着頭,一言不發。
沈希沉默了許久,才啞聲說了一句:“不是,表哥。”
她掙動着,分明是抗拒的動作,但那雙眼裏卻全是淚意。
蕭言也是此刻才發覺沈希的腕間已經布滿紅痕,他當即就松開了她,慌亂地說道:“抱歉、抱歉,表妹,我不是有意弄疼你的……”
“表哥,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沈希擡起水眸,“我只是問你,能不能先緩緩罷了……”
說着一顆晶瑩的淚珠便落了下來。
蕭言心中一陣抽痛,他張着唇,啞聲說道:“表妹,我……”
沈希拿過他手中的幕籬,顫聲說道:“抱歉,表哥我今天有些失态了,咱們下回再聊吧。”
說完她便奪門而出,似乎是害怕他會再像方才那般一樣鉗制住她的腕子。
蕭言腦中滿是懊喪和後悔,他快步跟上沈希想要拉住她解釋清楚,但廊道裏湧出的人流很快将他們隔開。
眼看着沈希的身影徹底消失,他的心像是墜入了冰窟一般。
一定是有什麽人在逼迫表妹,是陸相嗎?還是顧家?抑或是什麽更高位的人……?
電光火石間,檀香的氣息突然湧到了他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