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蕭渡玄的容色沉靜,鴉羽般的長睫微微垂落。

他靜默地看向沈希,既居高臨下,又從容不迫,卻如壓城的黑雲般帶來難以言說的壓抑感。

被蕭渡玄看過來時,沈希的心底都在發寒。

但在面上她卻不敢流露任何抵觸。

沈希提起裙擺,她垂眸跟上他,柔聲說道:“多謝陛下。”

而在袖中,她緊捏着指節,連腕骨都發着白。

蕭渡玄笑了一下,輕聲說道:“不必這般生疏。”

他的語調和柔,恍若是寬容大度的長輩,但那雙玄色的眼眸裏只有淵水似的黑,尋不到一絲笑意,甚至尋不到什麽情緒。

沈希深深地低下了眉眼。

袖中的指骨在不斷地顫抖着,黏膩的冷汗濕着,讓她的思緒控制不住地往張太妃壽宴的那個夜晚裏飄去。

腕間和指縫像是被燙傷了似的,灼燒感經久未消,至今仍像是有火焰在往上燃。

好在這段路并不長。

沈希原以為會撞見的樂平公主也并不在,她長舒了一口氣,懸着的心也終于落了下來。

離開蕭渡玄後,沈希匆匆就前去席間。

幾位族姐已經等她許久,沈希提起笑容,溫聲說道:“我來遲了,阿姐。”

衆人面上沒有不悅,反倒是熱熱鬧鬧地将她圍了起來:“早就聽姑母說你的馬車出了問題,都沒想到你能這般快過來。”

方才心思太亂,沈希都忘了她還有這樣一個正當理由。

她和柔地笑了起來,輕聲說道:“許是因為我們府裏剛換了新的車夫。”

沈希話音剛落,一身盛裝容光煥發的樂平公主便走了過來。

誰都沒有想到,樂平公主第一個人見的人會是沈希。

沈希自己也沒有想到,她愕然地擡起眼。

樂平公主怎麽會突然過來?難道方才她看見什麽了嗎?

內心千回百轉,但沈希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動,反倒還自然地露出了恰到好處的笑容。

沈希按住裙擺站起身,但她剛想要行禮,樂平公主便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小希,好久不見!”

頃刻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過來。

周遭的視線灼熱,被樂平公主擁住的剎那,沈希更是覺得後背都要被衆人滾燙的目光給洞穿。

想到方才樂平公主失意的神情,她的心底有些莫名的怪異生出。

沈希抿了抿唇,輕聲說道:“好久不見,公主。”

“這般久未見,小希生得更漂亮了。”樂平公主親昵地挽過她的手,向身側的妯娌們說道,“本宮先前就跟你們說小希才是這上京最美的女郎,你們竟還敢不信。”

沈希十五歲之前都養在宮裏,後來又去了燕地,即便是近來也只會出席權貴衆多的宴會。

以至于許多人都只耳聞過她的聲名,卻從未見過她的容顏。

沈希輕聲說道:“公主謬贊。”

她本以為寒暄過後便可無事,卻沒想到在問完話後,樂平公主直接挽住她的手臂,将她從席間帶走。

來之前沈希還在想着如何再度攀上樂平公主,哪成想她竟如此熱情。

好在沈希已經見慣了大場面。

她從容地陪在樂平公主身邊,如少年時那般陪她一道與賓客言歡。

歌舞聲起此彼伏,處處都透着歡暢。

正午時分,天子親臨更将氣氛推到了極點。

當男客那邊山呼萬歲時,沈希便明白蕭渡玄快要過來了,但看見他身側陪同的人是蕭言時,她的眼皮還是狠狠地跳了跳。

蕭言似是也沒有想到她在這裏,原本沉穩的神色忽然亂了。

“表妹……”他怔怔地看向她,竟是有幾分失态。

沈希的心髒怦怦直跳,她下意識地擡眸望向蕭渡玄,目光撞上他含笑眼眸的剎那,冷汗霎時就下來了。

她後退半步,聲音微微發顫:“臣女參見陛下,參見世子。”

沈希都将疏離與客氣擺在了明面上,蕭言卻仍是有片刻的愣神,他凝眸看向她,溫潤的眼裏似是有千言萬語想說。

可那等含情脈脈的神情,卻只為沈希引來了諸多如烈火般的視線。

豔羨,渴慕,嫉妒。

一道一道,像利刃般地快要将沈希盯穿,往日她從不覺得旁人的目光有什麽,而此刻她卻難捱的想掩住衆人的眼。

蕭言是想害死她嗎?

沈希掌心盡是冷汗,她竭力地想要往後退去。

恰在這時樂平公主牽過她的手,将她從蕭言身畔拉了開來。

沈希還沒有緩過神來,樂平公主便輕輕推了她一把,将她往蕭渡玄的身邊引去。

樂平公主握住沈希的手,擡聲說道:“皇兄,今天多虧有小希在我身邊,才沒有慌得手忙腳亂呢。”

蕭渡玄看向沈希,輕聲說道:“有勞沈姑娘了。”

他的話音平和,就像是對小輩和善的溫柔長輩。

如果此時蕭渡玄的指節沒有掠過掌心,輕佻地掰開她每一根蜷縮着的手指的話。

沈希的腦海中盡是空白,她眸光顫抖,腰眼都在掌心被劃過時酥麻地震顫,眼底的水意霎時就湧了上來。

所有人都緊緊地盯着她,但在這衆目睽睽之下,她的腿根都在不住地打顫。

“這是臣女應該做的,陛下。”沈希死死地咬住牙關,她竭力地抵抗着那怪異的感觸,可說到最後一個詞時,仍是有細微的哭腔溢了出來。

宴席用的桌椅比尋常桌椅要高得多。

桌帔之下,不會有人窺見他們交纏的指節,但沈希還是拼命地掙紮着。

蕭渡玄慢聲念着祝詞:“願爾祯祥,歲歲年年。”

他平靜,從容,游刃有餘。

但黑暗中那修長冰冷的指節變本加厲,無所顧忌地扣在她的腰側。

沈希的眼尾發紅,又不敢大力掙動,如溺水般被越扣越緊,這雙曾經教她習字、作畫的手,此刻是那般的肆意,迫使她往深水裏面墜。

她濕潤的長睫不斷顫抖,一聲帶着哭腔的低哼還是無法控制地溢出。

滅頂的恐懼讓沈希的腰身都軟了下來,若不是被蕭渡玄掌住,只怕是要失态。

可讓她落得如此境地的,亦是他本人。

沈希強撐着站穩身子,卻連肩骨都禁不住地發顫。

當蕭言關切的目光投過來時,沈希的胸腔更是泛起一陣陣的心悸。

她終于知道何為鈍刀子了。

比起直接殺死一個人,這樣慢慢地折磨才是真的恐怖。

被蕭渡玄松開的剎那,沈希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繼而生起的還有一縷近乎恐怖的感激。

說道祝詞後,他的神情寬容平靜,甚至還循着蕭言的目光一同問道:“沈姑娘,身體不舒服嗎?”

沈希搖了搖頭,她顫聲說道:“多謝陛下關憂,臣女……臣女無事的。”

她垂下頭顱,脖頸的後方是一片細膩的、新月般的雪膚。

柔軟,嬌嫩,皎白。

蕭渡玄垂眸淡笑,輕聲說道:“那就好。”

蕭言戀戀不舍地看向沈希,仍舊不死心地試圖吸引她的目光。

但此刻她別說是回望過去,就連不立刻軟下身子都艱難。

指尖,腕骨,腰側,都流溢着滾燙的灼燒感,跟镌刻在肌膚上的烙印一般,不知何時才會消散。

與之一同殘存的是失措的恐懼。

沈希強撐着容色,但眼尾還是發着燙。

樂平公主關心地問道:“小希,你的身子當真沒事嗎?要不先去休息片刻吧?”

她什麽也沒察覺,眉宇間甚至還帶着些歉疚。

沈希揉了揉眼尾的濕紅,擡眸看向樂平公主,聲音漸漸變得平直冷靜:“我沒事,公主,我現今……真的沒有任何事。”

酒過三巡,樂平公主随着驸馬到了男客那邊。

沈希也沒有再留在席間,她走進內間,徑直便坐進了窗邊的軟椅裏。

然而沒多時,便有內侍過來笑着向她說:“姑娘,陛下請您過去。”

沈希認出這是蕭渡玄身邊的近侍。

但她全然無法露出笑顏,沈希坐在檀木椅裏,剛剛被春日暖風渡熱的心又冷了下來。

請她過去,然後在蕭言的面前輕薄她,好徹底斷了這段婚事嗎?

沈希心底盡是惡意的揣測,她撫着微紅的腕骨,任由思緒肆意地飄散。

她現今是一個字都不願相信蕭渡玄了。

蕭渡玄哪裏是覺得她不貞,配不上蕭言?他分明是想将她拽回到深淵裏,然後慢慢地趕盡殺絕,就如同先帝當年待沈慶臣那般。

只不過先帝用的手段是榮寵,而蕭渡玄則選擇的是強迫。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父親是如何堕入深淵的,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走上他的老路。

沈希心中湧起些狠戾的念頭。

蕭渡玄越是想報複她,她便越不能如他所願。

“中使,恕臣女不能從命。”沈希擡起眼簾,輕聲說道,“待會兒公主就要回來,若是尋不到臣女,恐怕會不太好。”

她的語氣平和,眼裏卻沒什麽暖意。

那內侍仍有些為難,他委婉地勸道:“姑娘,陛下已經在等着您了。”

沈希眸光閃動,她看向他又說了一遍:“中使,您是聽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與蕭渡玄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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