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手腳都是冰冷的。

但心頭卻像是有滾燙的沸水在烹着。

沈希怔怔地擡起眼眸,視線與蕭渡玄眼底的深寒無聲地撞在一處。

他松開了手,恍若什麽也沒有發生,只輕聲向蕭言說道:“免禮。”

蕭渡玄唇邊含笑,他神情自然,溫和地說道:“朕還有事,就先不打擾你們了。”

他轉身的一剎那,紋繡了滿天星鬥的衣袖撫過沈希的手背,綢緞冰涼柔軟,像是男人的指節不緊不慢地劃過肌膚。

帶起陣陣酥麻。

沈希的唇間溢出一聲低低的悶哼,她眸光顫動,勉強地說道:“臣女恭送陛下。”

蕭言也緊忙應聲道:“臣恭送陛下。”

天子出行,陣仗向來都是極大的,即便是私下裏微服出訪,亦必有親兵和無數侍從伴駕。

将要離開水榭時,站在最後的常鶴看向沈希,恭敬地作揖:“姑娘不必再送了。”

一個是禦前得信重的內侍,一個是父親身份敏感的臣女。

然而前者卻待後者如此恭敬。

常鶴是生怕蕭言看不出什麽嗎?還是說蕭言已經知道真相了?

電光石火間思緒在飛速地流轉,沈希的額前冒出冷汗,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停住腳步,強作鎮定道:“有勞中使。”

雪顏蒼白,透着幾分柔弱,該是叫人生憐的,可沈希眼底的倔強卻從未消失過,哪怕是折腰摧眉,亦不會軟下半分傲骨。

該說不愧是皇帝一手養出來的人。

常鶴眉梢微動,他含着淡笑說道:“沈姑娘不必多禮。”

他的聲音略顯尖細,壓低了聲也較尋常男子更亮一些。

待到那紫衣的背影徹底消失後,沈希才回過頭看向蕭言,她抿了抿唇,輕吐出兩個字:“表哥。”

她擡起眼眸,拉住了蕭言的衣袖,

沈希看向他的眼睛,問道:“方才……常中使和你說什麽了嗎?”

蕭言的神情不似是知道了什麽,剛剛瞧見蕭渡玄時他眼裏還含着感激,但她的心底仍是忐忑,不安的情緒不停地彌漫着,恍若深冬時節的大霧。

遮天蔽日。

蕭言低眼看向沈希,他頓了一下,唇邊勾出笑意,輕聲說道:“是喜事,表妹。”

“先前陛下不是将承鈞贈予我了嗎?”他緩聲說道,“過幾日就是清明,常中使說希望我能在祭祖的典禮上舞劍。”

承鈞是高祖皇帝曾用過的名劍,斬金斷玉,削鐵如泥。

然而沈希回憶起這樁事,腦海中率先浮現的卻是蕭渡玄用指節勾住她掌心時的情形。

那是衆目睽睽之下的悖倫交纏。

沈希的長睫陡地顫了顫,她勉強地笑道:“恭喜表哥,表哥能如此得陛下信重,可真是太好了。”

她慢慢地松開蕭言的衣袖,指節無聲地垂落下來。

沈希的情緒細細地斂着,所有的波動都被深深地壓在了眼底。

這是她的本能。

除卻當初在燕地,蕭言幾乎從未見過沈希失态,她既端莊又完美,哪怕心中再澎湃時容色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但此刻蕭言還是看到了她眉眼間的緊張與恐懼。

表妹在怕什麽?

他突然很想問問她,如今沈慶臣的事情基本解決,原本虛着任職的尚書之銜也漸漸有了實權,連小叔沈霜天的事都那般順利地進行着。

今日皇帝親至,雖是微服,卻也明白地昭示榮寵。

為什麽沈希依然在害怕?

其實有一個答案一直在蕭言的心中盤旋。

它不可思議至極,近乎透着恐怖的意味,但此時此刻除了這個答案,他竟是想不出別的可能。

而在這個念頭确定後,那些疑惑經久的事也漸漸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逃避是沒有用的。

在震駭過後,蕭言的心底出奇的平靜,就仿佛有什麽大石落下了。

他早就該想明白的,像他這樣平凡的人哪裏能夠配得上沈希?

“表妹,我只有一件事想要問你。”蕭言的聲音放得很輕,“你到底是想演一出戲,還是真的想與我退婚?”

沈希本就心神不寧,對上他的視線後思緒變得更亂。

先前她是打定主意要成親的。

可蕭渡玄的威脅來得太快也太狠,沈希跟在他身邊多年,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乖戾,但成為被脅迫的那個人後她才知道蕭渡玄到底有多殘忍。

他是從來都不憚于殺奪的。

想到父親,想到弟弟,再想到他的那句“疼愛”,她是真的有些怕了。

“表哥……”沈希張了張唇,“我……我并非是那個意思。”

平時她是多麽周全圓融的人,可今日就像是被封鎖住思緒一樣,連蕭言都要應付不來。

腦中盡是混亂的東西,一句簡單的詞句都組織不出來。

“沒關系,表妹。”蕭言的聲音微啞,“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他擡起眼簾,眸底複又變得溫潤起來。

“從前我就知道,我這樣子的郎君是得不到表妹喜愛的。”蕭言面帶笑容說道,“表妹端莊矜貴,風儀滿京都無人能比,又是沈大人的獨女,等閑郎君連表妹的眼都入不得。”

他聲音很輕:“其實我自己也知道,若不是有表哥這樣一個身份,我恐怕連表妹的影子都見不到。”

沈希在上京最負盛名的貴女中都是數一數二的。

她不僅出身高貴,而且自幼就被養在宮中,連太子都對她頗有照拂。

沈希從前的确看不上蕭言,便是平王府她也沒有放在眼裏過。

愛慕她的人太多,沈希向來都是站在高處含笑默默地看着,既不接受也不拒絕,任由他們為她發瘋賣癡。

但此刻聽到蕭言這樣說,沈希心底陡地生出一陣酸澀。

他原來竟是這樣想的嗎?

“當初在燕地再見你時我就懷了心思,一直都是蓄意地在親近你。”他繼續說道,“後來知你被退親,我一刻也不敢耽擱就去提親,怕的就是你會後悔。”

蕭言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低聲說道:“現在想想,我這和趁人之危有什麽區別?”

“比起罔顧表妹的心意,強逼着你嫁給我。”蕭言說道,“我還是希望表妹能夠幸福,能夠和真正愛的人相守。”

日光照在蕭言的臉上,将他俊秀的面容照得清晰。

他分明是笑着的,但沈希總覺得他的眼淚要流出來了。

“不是的,表哥……”她有些急地反駁道,“我本就願意嫁給你的,表哥!”

蕭言深深地看了沈希一眼,最後說道:“保重,表妹。”

他語氣輕柔,聲音裏滿是決絕。

說完蕭言便轉過身快步離開,沒多時就徹底沒了身影。

他離開她了。

這個在她快要嫁予旁人時都沒有離開她的人,要真的離開她了。

沈希呆呆地站在原處,穿堂的冷風适時掠過,穿透胸腔。

強烈的痛楚讓她有些喘不過氣,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可眼淚卻遲遲掉不下來。

腦海裏像是有無數的厲鬼在嘶吼着,只有一道聲音是清楚的。

那就是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沈希沒有再回去席間,她徑直回去了院落,服過藥後就倒在床帳內昏昏地睡了過去。

玉案還以為她是喝多了酒。

直到傍晚時,玉案才發現沈希起了熱。

她急忙喚醒了沈希,有些慌亂地說道:“姑娘,您發熱了!”

“什麽?”沈希的臉頰紅紅的,眼眸也是紅紅的,神情迷茫又無措。

也不知姑娘燒了多久。

玉案心急如焚,她顫聲喚外間侍候的人:“去喚禦醫,快去!”

都說稚童發熱容易壞了神智,她在鄉下老家時卻聽聞過成人亦有如此的。

玉案匆匆地尋到上次江院正留下的藥,小心地喂沈希服下。

沈希咽了下去,但眼裏始終沒有神采,空洞的目光帶着些懵懂。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即便知悉禦醫過來要些時候,玉案仍是急得出了滿頭大汗。

當珠簾被人從外間挑起的時候,她當即就跳了起來。

然而進來的人卻非廣袖袍服的醫官,而是一個高挑俊美的玄衣男人。

“出去。”他聲音很輕,近乎是有些低柔。

分明是闖入者,但那氣勢卻強得可怖,無聲息的壓迫感彌漫在四周,全然無須刻意地外放,就能令人吓得腿軟。

饒是從未入過宮,玉案也瞬時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是,陛、陛下……”她的雙膝顫抖,差些沒有跪倒在地上。

仍然沉浸在夢魇裏的沈希對此一無所知。

“難受,殿下……”她的呓語破碎,帶着哭腔,“我好難受……”

沈希有太多的眼淚。

平素常常藏着,唯有在生病或是痛苦時才會落下來。

蕭渡玄輕輕地擡起手,撫到沈希的額前,他的指節冰冷讓她止不住地想要接近。

少女的柔荑攥住他的手腕,身軀也像是無骨似的攀了上來,她的朱唇是熱的,呵出來的氣息也是滾燙的。

“您為什麽才回來呢?”沈希意識不清,聲音裏滿是委屈,“我好難受,您也不疼我了……”

他總嫌她嬌氣。

其實他也不記得她多久沒在他跟前撒過嬌了。

蕭渡玄眸色晦暗,聲音亦有些低啞:“你乖一點,我怎麽會不疼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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