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昔年笙歌26
昔年笙歌26
月光下,兩個人靜靜相擁。
很輕地擁抱,纏繞着彼此身上的味道,熟悉到一點點盈滿整顆心。
黑白交錯的影子,兩個人身處分隔在兩端的世界,卻情不自禁切割掉棱角,像齒輪咬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阮笙歌輕輕嘆息,眼底載着沉痛的味道,眷戀,傷心。
“人活一世,總有用盡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緊緊擁抱也抓不住的人。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生老病死,我都知道。”
“我只是不甘心。”
“我說過,我這人不怕痛,身體是,心也是。可你要問我,現在是什麽感覺。”
他的眸光絞着尤融,像虔誠的信徒,望向遙不可及的神明。
“我希望時間停在這一秒,我希望能擁着你的感覺,永遠也不會結束。”
尤融眼眶泛酸,有太多話想說,卻開不了口。
最後,他滞澀艱難地說:“阮笙歌,這一生,我不愛你,也不會愛其他任何人。你知道的,我這人沒有心。”
“我是上天失敗的作品,一個殘次品。別人有的心和感情,我都沒有,我的靈魂是空的。只有腳下的路,讓我感覺我活着。”
阮笙歌将他抱得更緊,“不,你有。我看見了你的心。”
尤融用力忍住眼底泛上的潮濕,“那是假象,是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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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走進你的夢。”
“你本來就困在我夢裏。”
阮笙歌蹙眉,深邃的眉眼間藏着濃烈的情緒,頃刻翻湧而出,再抑制不住。
他垂下睫毛,閉上眼,深深地吻住了他求而不得卻朝思暮想的人。
尤融也閉上眼睛。
如果這是最後一次,那麽,夢醒的時候,總也該留下一些能銘記終生的東西。
他的人生已經有太多遺憾。
但這個月色下擁吻的晚上,他無悔,亦無憾。
自那晚把話說開,他們之間的隔閡和疏離沒有了,卻也回不到最初那種笑鬧的親昵。
那是讓人懷念的感覺,無憂無慮,自由不羁。
現在,仿佛蒙上了一層水霧,用手撥動,那霧會漾出一圈圈柔軟的波紋,像風拂過誰的心。可霧不會散,總也看不真切,觸摸不及。
浸染着傷感,艱難地熬着。
枭雀簽了一個新的樂隊,叫黑鷹,走Emo風格,情緒硬核。
今晚上首次登臺,整晚都是他們的主場,連唱了十二首歌。主唱叫珈蓮,一個混血男人,長相偏異域,在國外長大。
這個人氣質很陰郁,原生态的金色頭發,微有些長的卷發。五官很有故事感,以前當過雜志模特。
珈蓮在後臺第一次見到阮笙歌,就愛上了他。
不似國人含蓄,他的愛情像灼熱的焰火,帶着一種病态而瘋狂的癡迷,看阮笙歌的眼神極為露骨,整個黑鷹樂隊的人都跟着沖阮笙歌吹口哨。
阮笙歌以前極讨厭同性追求他,都是男人,這讓他有一種被挑釁或是冒犯的感覺。
但對珈蓮,他談不上讨厭,這人的音樂很純粹,能讓人感受到他靈魂裏的偏執,雖然病态,但很有辨識度。
整個晚上,阮笙歌就坐在枭雀的角落,上回尤融坐的位置,一邊喝酒一邊聽黑鷹樂隊的歌。
酒紅色的無袖T恤,将他的臉襯得帶着豔麗和攻擊性。
酒是白蘭地,辛辣,微苦,一路從喉嚨燒到胃裏,像點了一叢火,讓人燙熱。
臺上,珈蓮頻頻轉頭看他,眸光要是對上,會沖他眨眼,飛吻。
阮笙歌懶得理他,低頭沉浸式喝酒,任那些神經質的歌詞和揮之不去的旋律将他耳膜震到恍惚。
很好的喝酒氛圍,臺上的人是個神經病。
臺下角落裏的人,也只是個受了情傷的酒鬼。
這個漸次分明的世界,有的時候,也極為割裂。一半清醒着疏離,一半沉醉着放縱。
誰又能嘲笑誰。
中場休息時間,珈蓮在場下紅男綠女興奮的喊叫聲中,放下吉他跳下臺,一邊舞動腰肢一邊眼神熱切地朝阮笙歌走來。
坐下,他拿起桌上一個空的杯子,往自己杯裏也倒滿了酒。
音樂聲太大,阮笙歌靠着背靠,仰頭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
珈蓮喝了口酒,湊到阮笙歌面前,舔唇欣賞他修長的脖子和輕輕跳動的喉結,越看越感覺熱。他貼近阮笙歌耳邊,說:“我住在附近,今晚要不要去我那?”
阮笙歌在想,同性戀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圈子,就這麽赤果果地約,仿佛什麽天經地義的事。
“沒興趣。”他波瀾不驚地說,心裏卻因為想到一個人,而狠狠痛了一下。
珈蓮帶着酒味,頗有點為阮笙歌沉迷的意思:“你一定想不到吧,我是0,而我看的出來,你身上的侵略性,你是1。我們很契合呢。”
珈蓮的中文帶着一絲奇怪的口音,卻很符合他的氣質。
“我有喜歡的人,你找別人吧。”
阮笙歌蹙着眉,毫不留情地趕客,覺得這人太放肆,說話太露骨。
阮笙歌在想尤融,尤融這陣子又加了幾個兼職,很忙,有時到家比他還晚。
雖然他知道,尤融不是刻意躲他,是真的忙,但他就是覺得,孤獨寂寞像影子一樣纏着他。
從骨縫,入侵到靈魂。
透不過氣,只能來酒吧喝酒,或是到俱樂部,像發了瘋一樣往死裏擊打對手。
章野說他最近的歌,有股子陰郁,風格跨越太大,叫他收一收。
阮笙歌心煩,靈感這東西,跟情緒息息相關,不是他想收就能收的。
章野問他是不是失戀了,阮笙歌心裏藏的事太多,自己也承受不住,有次喝酒上頭,把什麽都跟章野說了。
那晚章野很是吊兒郎當。
“純欲風格,就是尤融這款。整個人純情無辜,但就是能勾着你,讓你總想對他幹些亵渎神靈的、罪惡的事。而且他還會配合你。事後,又煙波缥缈地跟你說,愛情是什麽他不懂。”
阮笙歌拿眼瞪他,眼裏殺氣騰騰,像被人戳中了肺管子。
最後,強壓着一股煩躁,阮笙歌問:“那你有辦法不?”
章野風流而又下流地挑了挑眉。
“辦法就是以牙還牙,只攻略他的□□,不惦記他的靈魂。不就是純欲麽,你滿足欲的部分就夠了,讓他繼續裝他的純,不去戳穿他。”
阮笙歌沉了臉,站起來就要走,章野攔住他。
“你要實在憐惜他,就克制住。不過,心裏難受的時候,你可以——”
阮笙歌停下腳步,認真看着他,“可以什麽?”
章野笑得很浪,“可以對着他照片自己弄。”
阮笙歌:……
他耐心耗盡,再不想跟這種人浪費口舌。
阮笙歌思緒回籠的時候,發現珈蓮竟然還沒走。
桌上的酒被他喝得差不多了,連阮笙歌沒喝完的半杯,也被他給喝掉了。
珈蓮一直在看他,眼神越來越灼熱。用呓語一樣的聲音喃喃說着:
“阮笙歌,我不在意你喜歡別人,但今晚,懇求你跟我回家,我想讓你探索……我的世界。”
阮笙歌一把推開他,臉色陰沉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
尤融的話,章野的話,還有珈蓮那些毫不掩飾的邀約。
章野曾經說過,可能尤融沒騙你,他真的不喜歡你,僅僅只是饞你身子。
要是以前,阮笙歌不可能信這麽荒謬的結論,但珈蓮今晚那些奇怪的舉動,似乎讓他看到了這種推論,并不是沒有成立的可能。
阮笙歌像是被一把刀紮穿了心口,路上的風迎面吹在身上,他的心竟然一抽一抽地疼。
你真的,對我連一點喜歡都沒有麽……
我該怎麽驗證,你說,我究竟要怎麽驗證。
阮笙歌到家的時候,尤融已經回來了。
今晚,尤融竟然沒有回房,坐在客廳,正聽他的黑膠唱片,一首粵語歌,他前一陣聽過。
尤融閉着眼睛,但在聽到他開門進屋的動靜後,睜開了眼睛看他。那目光困惑又糾結,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把空間留給他。
阮笙歌沒給他選擇的機會,快步走過去,坐在尤融旁邊。
尤融将茶幾上剛打開,還沒來得及喝的一瓶啤酒,遞給阮笙歌。
阮笙歌接過酒,又放回茶幾上。神情挺凝重。
尤融看着他,因為一直沒人說話,這氣氛有些奇怪,奇怪到讓人難熬。
尤融想做點什麽,于是他将注意力拉回到環境音樂中,跟着歌手一起唱歌,沒拿話筒,小聲地清唱:
記挂那一片景象缤紛
随風輕輕吹到你步進了我的心
在一息間改變我一生
付出多少熱誠也沒法去計得真
卻也不需再驚懼風雨侵
……
狂風吹得起勁朗月也要被敝隐
泛起一片迷蒙塵埃滾
掠走心裏一切美夢 帶去那歡欣
……
哀傷通通帶走
管風裏是誰
……
阮笙歌怔怔看着他,這是他第一次聽尤融唱歌,這夢一樣的聲音,帶給人遙遠的、缥缈的感覺。
嗓音那麽獨特,粵語發音标準,每一個字從尤融口裏流瀉出來,都像擊穿了自己的靈魂。
不知不覺,剛拒絕的那一瓶酒,已經喝空了。
一曲終了,尤融停下來看他,用目光詢問他是不是有事。
阮笙歌回過神來,将音樂關了,說:“我有話跟你說。”
尤融點頭,“你說。”
阮笙歌有些亂了呼吸,心裏極不平靜。過了好長時間,才斟酌好措辭。
“你這個年紀,可能對一些事很好奇。或者說,你剛進大學,看到了全新的環境,體驗了跟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你可能會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做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
尤融沒懂他的意思,理解偏了,“是的,上學期我借閱的圖書量是全班第一,這學期還沒過完,我借的還要更多。”
阮笙歌将手放在膝蓋上,掌心一片潮濕,“你沒懂我的意思。我是指,針對某些方面…的好奇。”
他眸光落到尤融唇上,尤融困惑地看着他,終于懂了,臉瞬間紅了,從臉頰順着耳尖,一路燒到了脖頸。
尤融将頭低了,整個人無處可逃似的。
阮笙歌坐得離他近了些,兩人腿靠着腿,阮笙歌聲音柔了,“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我理解你。我只是想說,如果你以後還有好奇…”
他頓了頓,有些難以啓齒,卻還是蹙着眉心說完,“你不要去找別人…你…你都找我。行嗎?”
尤融沒說話,也不擡頭看他。
阮笙歌小心翼翼将手搭在尤融肩上,像個哥哥,又顯然不是哥哥。
“你有什麽想知道的,你都可以告訴我…我跟你一起想辦法。”
尤融再坐不住了,本來這段時間他的夢就越來越不像話,藏着、掖着、躲着,他連日記都不敢寫,整天抄佛經,現在卻被阮笙歌直接戳穿了。
尤融甚至沒辦法繼續坐在這裏。
他低着頭,猛地站起來,卻在飛奔回房前,心情極複雜地跟阮笙歌“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夜深了。
阮笙歌站在自己房間的窗戶邊,任漆黑的夜色包裹着隐匿的心事。
他終于明白,那些年肖一鳴為什麽上趕着給人當備胎。自己如今的處境,也驕傲不到哪去。
一場傾其所有的喜歡,最後變得像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