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昔年笙歌27
昔年笙歌27
五一小長假的第一天晚上,阮笙歌出門前問尤融,要不要跟他去酒吧玩?
尤融想起自己确實已經很久沒出去玩,不禁有些心動。阮笙歌攬着他肩膀,就把人往門口帶。
一路上,晚風徐徐。阮笙歌駛得很慢,有心帶尤融兜風,慢下來感受青春恣意,人間煙火。
尤融說:“你很久沒給我聽過你寫的新歌。”
阮笙歌笑,“今晚我只唱一首,就是新歌,第一次唱。”
阮笙歌牽着他手進的枭雀大門。
第二次來,尤融已經沒有任何不習慣了。依舊是炸裂的音樂,炫目的燈光,舞動的人群,直白的打量。
無所謂,尤融已經對很多東西免疫,對這光怪陸離的世界漸漸習以為常。
尤融準備找個空座,阮笙歌卻将他帶到了酒吧後臺。
包着紅色絨布的長走廊,靡麗的燈光,比外間的酒吧安靜不少,有一點複古的、神秘的味道。
走廊三三兩兩靠着些人,桀骜不馴,稀奇古怪的裝束,尤融知道這些都是玩音樂的人。
不同樂隊的審美喜好大相徑庭,所以走廊上每一間貼着樂隊名字的金屬牌,風格都不同。
最裏頭,黑金工業風的金屬牌,寫着燃情歲月。這是阮笙歌的樂隊,樂隊名字尤融上回來時,聽舞池裏那些人喊過,看着很親切。
阮笙歌将專屬休息室的鐵門打開,順手開了燈。
尤融站門口打量,裏面空間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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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面牆的大鏡子,打光燈,化妝臺,滿滿當當的裝飾用品。
屋裏四圈都是衣服架子,奇裝異服,各種風格的造型和配飾都有,比阮笙歌家裏的衣櫃和飾品架誇張多了。
正中間是一堆樂器,擺法跟家裏很像。
尤融坐到正對門口的單人軟沙發上,沙發觸感很舒服,要給他本書,他能在這間屋裏待一天。雖然他的氣質和這間休息室格格不入,但待在這裏,莫名覺得親切,放松。
阮笙歌在他側邊,三人長沙發靠近尤融這側坐下。
“你想喝酒不?”阮笙歌問。
尤融詫異地看他,“那天在炒飯攤,你不說我要再在外面喝酒,你會收拾我嗎?”
“記性不錯。”阮笙歌笑,身子惬意地往後靠,“只要待在我身邊,任何地方,你都可以放心喝酒。”
尤融想了會,說:“那還是等你今晚唱完,收工的時候,我倆再喝吧。”
他們很久沒一起出來玩,阮笙歌一直很懷念那幾次的出游。
尤融也是,只不過回想起那次夜航船的情景,他心會亂,所以不敢回想,更不敢輕易和阮笙歌獨處。
“你喜歡在家裏喝,還是酒吧,還是戶外?”
阮笙歌忽然問。
尤融說:“我幻想過,雨天在戶外樹林裏,搭一個帳篷,點一盞香薰燈,開着音樂,煮一壺茶,或者弄個烤肉的爐子,烤一點噴香的灑滿辣椒粉的烤肉,一邊吃肉一邊喝酒,那真是,想想都很絕。”
阮笙歌認真聽着,忽然拿手機看了眼天氣app,他勾唇笑,視線從屏幕游離到尤融臉上。
手指在手機邊緣繞,心想,後天是個雨天。今晚回家,他得做做攻略,什麽樣的樹林,最适合搭帳篷,有氛圍。
章野發來微信,說他們幾個在路上了,很快過來。
阮笙歌讓他帶點燒烤過來,越多越好,他說尤融來了,尤融晚上沒怎麽吃飯。
章野回了他一句:「德行」。
屋裏靜下來,氣氛就有些意味難明的意思。
阮笙歌打開化妝臺底下的櫃子,從裏面掏出一把玫瑰花。
酒吧聽歌的人送的,他經常收到各種各樣,推都推不掉的禮物。大部分他直接扔了,只有玫瑰花對他有意義,他會收進櫃子裏。
“你玩過烈火玫瑰不?”
尤融坐在沙發上,搖頭。
阮笙歌拿着花,過來牽他手,将他帶到一面牆邊。
牆底放了個很大的玻璃碗,磨砂玻璃,雪白的質地,裏面有些陳舊的黑灰。
阮笙歌拿出一個酒精噴壺,撚起一朵花,将花瓣整個噴灑上酒精。而後,用火機點燃花瓣,火焰一下子蹿了上來,他的手還握着細長的花枝。
尤融吓了一跳,問:“你幹什麽?”
阮笙歌站起來,走到門口關了燈,屋裏瞬間一片漆黑,只有他手上方,燃起的一叢火。
他回到剛才的位置,在尤融對面蹲下。
用一種近乎迷戀的嗓音說:“這就是烈火玫瑰,每朵花只能燃燒十秒,就永遠消失了。”
尤融靜靜地看着,腦海裏響起了那首BGM,第一天認識阮笙歌那晚,他邊喝酒邊清唱的《Play with Fire》。原來,阮笙歌是真的喜歡玩火。
第一朵花燃盡了,屋裏一片漆黑,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聲。
這感覺似曾相識,一下子擊中了尤融記憶裏的一些片段。
讓他臉燒起來,跟剛剛那朵玫瑰一樣紅。
很快,火光再次亮起,阮笙歌專注地凝視着手裏灼燒的玫瑰,像在看自己最珍愛的人。
“給你一朵。”
他将又一朵已經開出烈焰的玫瑰,塞到尤融手上。尤融接過,是很輕的感覺,卻載着濃墨重彩的力量。
有種瘋狂,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從寥落的星火,一點點炙熱,最後燒出了整片的星海。
烈火、酒精、愛情。
原來它們是這麽相似的東西。
他們輪流給玫瑰噴上酒精,手指發顫地将花點燃,同一時間撚着一簇花火,時遠時近,最後,像喝交杯酒那樣,臉紅心跳地将手腕交錯,長久凝望自己手中那叢火。
不知誰先開始的,兩叢火焰融合在一起,燒出了一種濃烈的情意。
牆上,兩道忽明忽暗的影子,漸漸貼合在一起。
影子裏,兩個人手指拈花,火焰纏繞,很輕很溫柔地吻在一起,每一幀畫面,都像是一首探進了對方靈魂深處的寂寞的詩。
這個吻悠長,随着時間流淌,越來越深,漸至濃烈,帶着壓抑不住的思念。
他們克制着卻情不自禁地,反複觸達對方那想要嘶吼的喉嚨……
最後,阮笙歌用他那殷紅到妖冶的嘴唇,像親吻一樣,含起一朵玫瑰。
尤融本能地被吸引,這吸引強烈到無法後退,他急促地呼吸,向阮笙歌湊近,想嗅一朵花的味道,更想嘗。
阮笙歌将玫瑰送進尤融口中,看他的目光,像獻祭一般狂熱。
忽然間,一片花瓣輕輕墜落,穩穩地陷在尤融一側鎖骨上。阮笙歌湊近了,将那片聖潔的玫瑰卷進嘴巴,一點一點嚼碎了,吞咽進喉嚨。
他視線燒向了尤融因為心緒激蕩而上下跳動的喉結。
細長的脖頸,易碎,惹人憐。
阮笙歌忽然不受控地想起,月光下,尤融曾笑言,說他是吸血鬼。
目光回到那脖頸,鎖骨。阮笙歌忽然想,有那麽些時候,他确實更想當一個吸血鬼。
以人間最聖潔的甘露為食。
那滋味……
屋裏的燈再次亮起時,阮笙歌和尤融已經回到了沙發。
一切禁忌的秘密與痕跡,都被掩藏在滿室靜谧裏。而後,又被食物的香味引去了另一個地方。
尤融安靜地坐着吃燒烤,屋裏其餘幾人的目光,全都飄忽在他身上,帶着各不相同的思緒。尤融情緒已經回歸,整個人透着波瀾不驚的味道。
“阮笙歌,給你吃生蚝。”
尤融将一個生蚝遞給阮笙歌,阮笙歌帶着笑,接過來一口吃了。
章野咧嘴,腦子裏瞬間像放了部電影。肖一鳴被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吸引了注意力,也在一瞬間頓悟。只有周洛坐在旁邊,面無表情吃着一盒烤茄子。
“真香。”周洛邊吃邊說。
章野笑得春色無邊,“确實,活色生香。”
周洛差點被嗆到,震驚地看他,卻見章野眼神飄落的地方,是對着尤融。
尤融正在低頭啃一串大鱿魚,吃東西的姿勢,像一朵雨天的玉蘭花,透着一種叫人不忍輕漫的香氣。
下一秒,阮笙歌挪了個位置,用背将章野的眼睛牢牢擋住。
尤融輕聲笑了,望着阮笙歌,“再給你吃秋刀魚。”
阮笙歌勾唇接過,“我可不是貓,記住,我是狼。”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秋刀魚,幽深的眸光卻牢牢鎖着尤融。
口腔裏,那是油香四溢,肉質鮮美,回味至極。
這晚,阮笙歌真的只唱了一首歌。一首節奏明快,轟動全場的歌。整個酒吧都被浸染,染成了一抹青春炙熱,盛夏情懷的顏色。
歌名叫《刺猬的真心》。
晚上到家,尤融陪阮笙歌研究了一晚上的攻略,關于露營、帳篷,合适的雨天和音樂。
那個時候,他們沉浸在假期的恣意裏,全然想不到,一張照片已經被人發到了尤姜豐的手機裏,現在正被展開、放大,定格在屏幕上。
照片是莫初禮街,正午的暖陽下,尤融和阮笙歌湊得極近,笑着喂他吃章魚小丸子。兩人的視線緊緊纏在一起,是讓人一眼就能看懂的關系。
尤融被叫了回家,他跟阮笙歌謊稱學校有事,說晚上會晚點到家。
這一去,就沒了音訊。
手機關機,人始終沒回來。
整整三天,阮笙歌找遍了整個荊州。尤融家的餐館,他闖了無數遍。
餐館歇業,就像人去樓空,整個院子裏,沒有人影。周邊鄰居,全都一問三不知。
最後,阮笙歌站到派出所門口,想要報警。
就在這個時候,他接到了尤融的電話,電話是從醫院打來的。
阮笙歌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一路車速如飛,跌跌撞撞趕到醫院的。
骨科在四樓,冗長的走廊,全是病房。
一路上,都是綁着石膏或者拄着拐杖的傷患。
阮笙歌感覺心髒像被人捏住了,透不了氣。瘋了一樣看病房數字,一路往前沖。直來到尤融跟他說的病房前,門是關的,頂上一扇玻璃小窗戶。
阮笙歌血氣上湧,一腳将病房門踹開。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最角落床位的尤融。
尤融躺在狹窄的病床上,右手、右腿都綁着石膏,吊在床頂延伸下來的架子上。
一屋子的人,其他床的傷患,陪同的家屬,全都在看阮笙歌。
阮笙歌心裏抽痛,只有尤融的病床邊沒有人。床頭櫃上,甚至連水杯都沒有。也不知道有沒有吃過飯。
阮笙歌走過去,生平第一次感覺眼眶發酸,想說話都發不出聲音似的。
阮笙歌在椅子上坐下來,離尤融很近。
“我真的想報警,他這能判刑的程度了。”
“要麽,就揍他,我給他留條命,但我真想往死裏打他。”
阮笙歌咬牙切齒,一輩子沒感受過今天這樣的恨,強烈地想摧毀一個人的沖動,讓他腦子裏都響起了咒語一樣的轟鳴聲。
尤融艱難地搖搖頭。
聲音很輕,像易碎的瓷器。
“我說過,我家的事你不懂。”
“阮笙歌,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
“我希望從此以後,你能跟我保持距離。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更不要随意評價我的父親。”
“我把你叫來,只為說這些。你要是聽懂了,那你回去吧。等我出院,我會從你那邊搬出來,住到學校。”
阮笙歌一字一句聽着,臉上再沒有半點血色,像被霜雪凍過,整個人凝結在冰裏。
最後,他俯身看尤融的臉,凝望這雙清澈、堅定的眼睛。
“是不是你爸發現了什麽?是不是他逼你跟我說這些?”
尤融輕笑。
“他能發現什麽呢?我跟你本來就沒什麽。想跟你說這些話的人,就是我自己。你真的太過糾纏不休,其實我早就厭倦了,我煩你了。我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也不想再和你說話。我們之間的開銷已經平了。以後,各自生活吧。”
尤融說完這些,就再不肯看阮笙歌一眼,閉着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
阮笙歌整個人都處在恍惚中,感覺自己像陷進了世界的裂縫,想爬上來,卻使不上力,腳下是蝕骨的岩漿,一片赤紅,向他呼嘯。
地獄也不過如此。
這一刻,他好像踏進了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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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裏,章野撥着吉他弦,看阮笙歌坐在沙發上喝酒,挺不要命的喝法。
章野走過去,坐他旁邊。
“你最近這些歌,不太對勁啊。”
“歌詞越來越詭異,跟喝斷片了寫的似的。”
“帶着反社會人格的味道,讓人聽了瘆得慌。”
“不是頹廢,就是憤怒。還有一種病态的上瘾感。”
阮笙歌繼續喝酒。尤融真的搬出去了,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他送的禮物,尤融全給留在家了,像要跟他徹底劃清界限。
他甚至想不起,那天怎麽離開醫院的。
恍惚中,好像是尤融的護工到了,拎着醫院門口買的一份飯菜,肉末茄子,青椒肉絲,一盒飯。
護工将菜和飯混在一起,一口一口往尤融嘴裏喂。他就站那看着,湊得很近,一會虛虛看向飯菜,一會深深看着尤融。
護工喂飯不太走心,尤融被迫吃得很急,臉憋得有點紅了,他就一把搶過盛着飯菜的盒子,搶過喂飯的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勺飯菜,向尤融唇邊喂過去,尤融不吃。
護工說,這誰呀,杵在這兒影響別人工作了。
護士接到響鈴,過來勸他離開。
後面的畫面太亂了,記憶錯亂,理不清晰。
好像來了很多人,有護士長、主治醫生、醫院的保安隊,那些人跟他推推搡搡,激烈地說要報警。他什麽也看不見,全是虛影,晃蕩得讓人心煩。
腦子裏最後的畫面,是尤融那張始終看向窗外,不肯讓他看見的——蒼白的臉。
那麽消瘦,那麽倔強……
章野拿手在阮笙歌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嗎?”
阮笙歌視線重新聚焦,看章野抽煙,吞雲吐霧,那些霧是灰藍色的。
“你剛在說什麽?”他問。
章野猛地又吸了口煙,無奈地抓了把頭發,抓成個雞窩狀的造型,“我說,你是不是受到了心理創傷,你最近的精神狀态很讓人害怕。”
阮笙歌重新看向飄在面前的煙霧。
上升、擴大、飄散、消失。
又低頭看杯裏的酒,褐色?琥珀色?
周洛嘆了口氣,“要真那麽痛苦,就放個假,換個城市散散心吧。”
肖一鳴也沒心思八卦了,愁眉苦臉地,“我懂你的感覺,我真的懂。會好的,大醉一場,睡他個三天三夜,再醒的時候,就是重生。”
阮笙歌喝了一大口酒,忽然眼神迷離地說了句話,這話很奇怪,在場三人都震驚了,面面相觑的。
阮笙歌說:“阮笙歌,別再找我了,別讓我看輕你。你的驕傲呢?被你丢了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尤融的語氣,表情也是尤融說話那種慣見的表情。
章野打了個冷戰,身子猛地一哆嗦。
章野說:“我真的害怕,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