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昔年笙歌54

昔年笙歌54

半個月過去了,警察的回答始終沒變。

尤融坐在床上,背靠牆壁,靜靜待着,腦袋低垂。

身後,牆壁上傳來筷子敲擊聲,那個年輕男孩又沖尤融喊話,逗他。

“你昨天晚上,怎麽沒哭着喊哥哥了?”

那男孩說話,總是聲音帶笑。

“你那個心心念念的阮哥哥呢?怎麽一直沒來看你。”

尤融将背緊貼着牆,整個人心裏都空了。

“你的情哥哥,說不定變心了,不要你咯。”

尤融握緊拳頭,擰着眉說:“你懂個屁。”

“哎,你不如把他甩了,跟我吧。”隔壁的家夥仍不死心,用筷子一下一下敲着,撩着,“哥哥會對你更好的,哥哥帶你撿肥皂。”

“哥哥把菜都讓給你吃。”

“有大雞腿。”

那筷子敲擊牆面的聲音,像雨滴落到心裏,越來越急,越來越潮濕。

想到早上警察搖頭的樣子,連着問了這麽多天,那警察的表情,終于從開始的麻木,變成了最後的同情。

地上放着早餐吃過的空碗,一雙筷子以完美的角度架在上面,背後是筷子擊打牆壁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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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融忽然生出一種瘋狂的念頭,想做點什麽,将那惱人的聲音蓋過。

尤融下床,将碗和筷子挪到門口,離鋼筋柱子很近的地方,面朝外,席地而坐。

閉上眼睛,尤融開始拿筷子敲碗,敲着一首強節奏的歌,《一人我飲酒醉》。

尤融嘴裏同時唱着,越唱聲音越大,敲擊的力量也逐步加大。

所有籠子裏的人都靠過來了,對面一排全在看他,兩邊的也貼着他這間。

隔壁男孩聽了幾句,很快學着他,也朝着外面,又敲又唱。

兩人節奏擊打得一模一樣,在長長的走廊裏,擊出了一種激蕩到甚至餘音繞梁,回音不絕的味道。

尤融的腰扭得極有節奏感,一身橙色囚服,将他襯得雪白、消瘦,一種易碎的、直擊人心的感覺。

尤融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能讓人轉移注意力,找回一點希望:

《一人我飲酒醉》

一人我飲酒醉,醉把那佳人成雙對。

兩眼 是獨相随,只求他日能雙歸。

嬌女我輕撫琴,燕嬉他紫竹林。

癡情紅顏,心甘情願,千裏把君尋。

說紅顏,癡情笑,曲動琴聲太奇妙。

我輕狂那太高傲,我懵懂的無知太年少。

棄江山,忘天下,斬斷了情絲無牽挂。

千古的留名傳佳話,我兩年征戰已白發。

一生征戰何人陪,誰是那誰非、誰相随。

戎馬一生為了誰,我能愛幾回恨幾回。

敗帝王,鬥蒼天,奪得了皇位已成仙。

豪情萬丈那天地間,我續寫了另類帝王篇。

紅塵事我已斬斷,久經那戰場人心亂。

當年揚名又力萬,我為着了一戰無遺憾。

相思,我愁斷腸,眼中,我淚兩行。

多年為君,一統天下,為這戎馬把名揚。

……

不知什麽時候,一條走廊,無數籠子,所有人都加入了這場節奏和歌詞都很律動的歌。

整齊劃一,席卷成一場暴風雨。

在某個時刻,尤融感覺,自己變成了阮笙歌。

歌唱完,滿身的汗。

尤融放下筷子,不扭腰了,也不像蛇了。

陶瓷的碗被敲裂了,這會清脆的幾聲,四分五裂躺在地上,像他無處訴說的心事。

籠子外,年輕的警察站他面前,以俯視的角度看他,說:“出來一下,例行問話。”

籠子的門被打開,尤融跟着往外走。

腳步虛浮,走出了一種浮生若夢的缥缈味道。汗順着脖頸,一路往下淌,睫毛也潮濕了,連帶着一顆千回百轉的心。

“閣下真是仙品!”隔壁男孩火辣辣看着他,一路吹口哨,間隙裏說話,“真想舔一口,又香又帶勁。”

他舔着手裏的筷子,一雙眼睛死死盯着尤融遠去的背景,眼裏燒着火。

“這腰、這胯,”他嘴裏留戀着,連聲不停,眼神越來越火熱,“這什麽人間尤物啊,簡直要了老命。”

他沖門口的人喊出聲,比畜生還像個畜生:

“老子真想死在你身上!”

尤融腳步停了,回頭,看向那人的眼神,是壓不住的戾氣。

有那麽一瞬間,他握緊的拳頭,是真的想見血了。

尤融在看守所待了兩個月,沒有等到判決結果,卻出乎意料地,等來了受害者的和解書。

他不知道康沐霖那畜生在打什麽主意,但這兩個月日夜煎熬的漫長時光,讓他徹底變了,回不去了。

現在的他,整個人都籠在陰沉、寂寞和暴躁裏,再沒有從前的影子。

沒有屬于少年、屬于好學生的勃勃生機了。

沒有信仰、夢想和對人生的期待了。

只有怒火、仇恨,一身戾氣,暴躁的拳頭和一顆被絕望碾碎了的心。

尤融真的很想阮笙歌。

尤融每天問自己,阮笙歌他還好嗎?

杳無音信的滋味,是怎樣的煎熬,他這輩子不敢再體驗第二回。

那些無窮無盡的擔憂,日夜難眠的揪心。每一天的晚上,尤融靠着鐵門流淚,在淚光裏看窗外的月、眨眼的星。

一天比一天更清醒,原來,這裏真的是一座牢。

走出鐵門的時候,尤融的腳步那麽沉重,心卻激烈得燒了起來。

一步比一步快,最後,他在烈日下發足狂奔,想用自己的雙腳,永不回頭地跑到那個有阮笙歌的世界。

阮笙歌,你在家等我,是不是?

阮笙歌,我回來了。

我回來找你了。

尤融跨進熟悉的樓道,一步一步往上走。

心裏的情緒洶湧得像要噴發出來,滿溢出來。

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振聾發聩地呼喊那個名字,日日夜夜活在他心裏的名字——阮笙歌。

鑰匙還在原來的位置。

兩個月沒見到的門,顯得更破舊了。尤融甚至依稀想不起,無數次阮笙歌笑着站在門邊的樣子。

開鎖的手,顫得那麽劇烈。

狂亂的心跳,像流淌在血管裏的火焰。

眼眶那麽澀,比紅酒的味道還要酸。

終于,門開了——

家裏很幹淨,很空。從前一屋子的樂器,都不見了。

廚房也是空的。

那一鍋當初為了看夕陽而沒吃上的排骨湯,在晚上去倉庫前,回來拿DV的時候,尤融都倒掉了。

一點沒給阮笙歌留。

誰讓他那麽壞。

誰同意了。

尤融每一步,都像踏在雲端,那麽缥缈,那麽落不到實處。

阮笙歌不在家,他的床和衣櫃、飾品架都空了。

大行李箱也沒了。

尤融又去浴室裏找,腦子裏過電影一樣,都是阮笙歌一邊洗澡、一邊哼歌,頭上身上一堆泡沫,轉頭看他,沖他吹口哨的樣子,浪蕩又風流。

那是他愛的阮笙歌。

尤融從很早的時候,就鬧着非要看他洗澡的阮笙歌。

阮笙歌出來的時候,總是圍着大浴巾,一雙大長腿,露着緊實的腹肌,很兇地将他一把摟過,壓低聲音說:

“便宜都讓你占夠了,你個小色狼。”

尤融總是漲紅了臉,再嘴硬地頂他,“我就愛看。”

尤融回到客廳,乏力地坐在沙發上,望着陽臺發呆。

之前的手機被沒收了,DV也是,公安局說等結案後,證物不需要扣留的時候,會還給他。

回來路上,尤融在一家店買了新手機,還是原來用慣的牌子。

手機號碼是随便挑的,臨時的卡。

手機日歷上,數據被同步過,從前記的重要日子,都錯過了。

比如,大四上學期的開學報到。

又比如,荊州電視臺的筆試時間。

無所謂,那些都過去了。有跟沒有,已經沒區別了。

尤融一個個按下數字鍵,撥打那日思夜想的人、爛熟于心的手機號碼。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尤融擠出一個笑,并不意外,這也是阮笙歌的風格。

尤融點進微信,點開那個頭像,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我回來了。」

信息沒發出去,一個紅色感嘆號,像命運在跟他開玩笑。

尤融開始撥打章野的電話,竟然也是空號。

再打,再試,周洛,肖一鳴,甚至江淩青。

竟然全都是空號。

尤融曾經去過枭雀,将整個樂隊五個人的手機號碼都珍藏在通訊錄裏。

因為那時阮笙歌跟他說,簽約臨近了。

他是帶着粉絲追星的心情,一個個存下那些號碼的。

而現在,一切就像一場夢一樣。

全都消失了,一個都沒了。

尤融躺下來,心那麽空,呼吸那麽難。

如果不是這房子還在,他甚至要懷疑,從始至終,會不會只是他的一場夢。

現在,不過是夢醒了。

尤融坐起來,滿心沉浸在悲傷裏。

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虛虛實實,不知該落到哪裏。

最後,呼吸猛地一滞——

茶幾向內的抽屜是開的,裏面放着一封信,寫着:

“尤融親啓。”

是阮笙歌的字。

尤融像觸了電一樣,整個人跳了起來,瘋了一樣拿出信,抖着手指、又極小心翼翼地撕開,像揭開命運的宣判。

「尤融:

你進去之後,爸去問過你,知道你攤上了事。

爸後來幾天,酒喝得太瘋,下雨那個晚上,他被車撞了,走了。

賠償的錢,我打在你卡裏。

你家房子,我幫你賣了,過戶已經完成了。錢也在卡裏。

你的東西全搬回家了,我倆的家,以後你住着。

爸葬在北郊墓園,最頂上最靠裏那個位置,我幫他挑的,他也是我爸。

等你回家了,你去看看他,陪陪他。

爸是個可憐人,沒過過好日子,以後也沒機會了。

以後只有你陪他了。

我走了,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第二個夢想嗎?去鄉村支教,擁抱自然,幫困惑的人改變命運。

我以後只能完成這一件事了。

再多的,我都有心無力了,包括我對你的承諾。

對不起,尤融,讓我最後一次叫你一聲“小融”。

把我忘了吧。

你會有更好的人生。

我在心裏念着你,一輩子念着。

阮笙歌」

尤融拿着信,整個人都成了游魂,腦子再拼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眼裏只有四個字:北郊墓園。

心裏回蕩着阮笙歌的聲音,那麽熟悉,那麽讓他眷戀的聲音。

“把我忘了吧。”

“我在心裏念着你,一輩子念着。”

尤融哭了出來,無力地跌坐在地。

像從前無數次,他對着空氣說話、嘶喊,喉嚨淌着仿佛撕裂的布帛一樣的聲音——

“阮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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