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烈火蝴蝶01
烈火蝴蝶01
墓園裏,雨還在下,從暴雨逐漸過渡成淅淅瀝瀝的樣子。
尤融的頭發早淋得透濕,整個人從外到裏濕透了,從骨子裏滲出對寒冷的畏懼,不受控地劇烈顫抖…用雙臂抱住自己,他緩緩蹲下,視線落向地上那些碾碎了的花。
每瓣破碎的花,都像在哭泣,可嘴角似帶着笑…嘲諷他的癡情那麽廉價,滑稽可笑,像個被人遺棄的小醜,像舞臺上獨自狂歡的文藝片演員。
一道熟悉的腳步聲,從最底層的臺階,一步一步往上蔓延,帶着壓迫感和侵略性,不容忽視地向他靠近。
尤融抱着身體的手臂,開始泛起一片片滾燙的雞皮疙瘩,身子抖動更劇烈…胸腔內,矛盾的情緒不受控地泛濫起來,洶湧着,掙紮着,像要将他撕碎…
心跳的聲音,成了意識坍塌前最後嚎叫的音符。
眼淚似破了閘的洪水,比漫天大雨還要悲戚…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來人的氣息仿佛灌進了耳邊…他身上熟悉的香味,也像飓風一樣侵襲而來,不給尤融任何喘息與躲避的空間。
眼前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了,只有雨滴砸落臉上的冰涼和刺痛,只有耳膜邊震天撼地的摧毀號角…
香味太濃烈,讓人胃也反酸,想用盡力氣嘔出些什麽,卻那樣力不從心。
終于,尤融閉上眼睛,像被風刮起的一片羽毛,那麽軟弱地、毫不設防地向後倒去…
整個世界都安寧了…身後的懷抱那麽滾燙,像這些年經歷的風雨都從未發生過,只是他一個人的幻覺一樣。
來人的傘被慌亂地、疾風驟雨一樣狂熱地扔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箍着他的一雙手臂那麽強悍,像要将他骨頭擰碎,再帶他一起赴死那樣。
“阮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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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徹底消散以前,尤融疲倦又眷戀地、呢喃出一個熱切的名字…
再醒來時,尤融已經分不清是白天還是晚上。
巨大的房間被厚窗簾遮住落地窗,只邊緣處透出一絲光亮,不刺眼,像是柔和的寧靜至遠。
這不是他的玫瑰莊園,這甚至不是酒店。
不着寸縷的身子,被熱水滌蕩過,泛着緋紅的暖意和香味,跟那個人身上如出一轍的香味…頭發也被吹幹了,每根發絲都那麽柔軟,像極了他最脆弱時的自己。
屋子的裝修是簡約的北歐風格,跟他家的複古神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這屋子的主人顯然更禁欲,比媒體形容自己的禁欲還要極致,像整個世界只有黑白灰,而屋主是冷酷的獨裁者一樣,不帶感情地凝視整個世界。
尤融緩緩坐起身,被子一點點滑落至腰間,就着那一寸稀薄的光亮,他看見自己雪白肌膚上遍布的青紫於痕…
身側的枕頭和被子,遺留着另一具高大身體長久休憩過的形狀…直到這一刻,漫天遍地的怒火,終于自尤融心裏奔騰着燒起來,帶着壓抑不住地、想将阮笙歌摧毀的恨…
尤融狠狠揪起被角,纖瘦的指尖在上面抓出一道撕扯的痕跡…眼裏殺意蒸騰,整個人像裹滿寒冰,等不及要毀滅一切…
艱難地下地行走,見整面牆的大櫃子裏挂着無數睡袍,昭示着這屋子的主人鮮少外出,活得像隐匿在暗處窺伺獵物的野獸。
一水的黑灰,唯獨一件殷紅如血的袍子,薄羊絨質地,挂在那裏像一道諷刺。
尤融冷冷一笑,取下這華麗的袍子,穿上身,裹住一身白皙的肌膚。
尺寸那麽貼合他身形,像特意為他準備的,尤融狠狠系好腰間的細帶子,将自己包裹得、連腳踝都吝啬展露人前。
當年的情侶腳鏈,被他封存在玫瑰莊園頂層閣樓的絲絨盒子裏,恐怕早就落了一身浮塵。
卧室轉角是嵌入式的大浴室,尤融腳步輕慢地走進去,看見洗漱臺上,貼心的屋主甚至将他的洗漱用具和毛巾都已準備好,連牙膏都擠好了…
像極了從前他常做的那樣。
狂風暴雨一樣地洗漱,尤融分不清自己想洗掉什麽,或許是這侵略感過強的霸道香味,或許是墓園遺留的清冷雨水。
總不至于是被人緊抱着安然入睡不知多久的身子…
尤融将毛巾狠狠砸向盥洗盆,恨怒交加——
“阮笙歌,你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将我帶回家!”
“你以為你是誰!”
尤融走出卧室的時候,心裏的躁怒一點點消散,逐漸回歸到往常的寂靜。
朝聖一般,這房子大得像一座宮殿,尤融每走一步,都感覺前路依然遙遠。
室內通體一片昏暗,跟他那座透明華美的玫瑰莊園截然不同。這裏像一個猛獸蟄伏的山洞,處處透着暗無天日的壓抑,茫然看不到邊…
中空的設計,除房間之外,外面全部是打通的,層高望不到頂,這一點跟他的居所相同。
一路走過,全是健身器材,再找不到音樂和藝術的影子,只有野獸叢林一般供人發洩、釋放戾氣的種種工具。
尤融停在懸吊的巨大沙袋前,邊上鈎子挂着一副拳套,外層已經磨爛。
沙袋外邊也慘不忍睹,像什麽被痛擊折磨的對手,日日都被瘋癫的阮笙歌擰斷一遍骨頭的感覺。
這情景讓尤融有一瞬間怔忪,像回到了兩年前,自己最戾氣叢生的那個階段,每一天,每個晚上,不去野獸叢林狠狠發洩出來,會憤怒得睡不着覺。
他的身手是從前阮笙歌手把手教的,他從沒想過這些東西有一天能用上,卻也實實在在因此而激發了男人的野性,不再像易碎的琉璃,只能等人憐惜。
尤融邁開步子,邊走邊攏了攏浴袍的領口,将遮不遮的羊絨衣領下,是他帶着阮笙歌印記的脖頸。
這樣想着,尤融心裏的怒火一點點再度累積。
他不是什麽嬌花,不是大作家邱善延筆下、那些羔羊一樣易碎的主角,每天絕望地流淚,奄奄一息等人垂愛。
他是一個男人!有自己的王國、音樂世界和一堆朋友的男人。
他威風赫赫,星途璀璨着,被無數人仰望…
阮笙歌似乎從沒意識到這一點,由始至終,在他的世界裏翻雲覆雨,已經踩過了他尊嚴的底線。
尤融捏緊拳頭,從蜿蜒的寬臺階上拾級而下。整座房子只有臺階有大片白色構成部分,被裝成巨幅鋼琴的琴鍵,黑白交錯。
這是尤融無比熟悉的東西,一步步走着,他腦海裏響起了據此彈出的音符,旋律…
哦…原來是這首曲子,《那個愛上你的人》。
登時有一種時空交錯的幻覺,那年阮笙歌生日,海底世界,燭光晚餐,當時半封閉空間裏萦繞不去的背景旋律,可不就是這首曲子!
這個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自戀…一點也沒叫人失望呢…
一樓同樣是沒有阻隔的設計,一望無際。
只四面牆都被深灰色的厚窗簾牢牢遮着,無主燈設計的聲控燈光,随着尤融輕慢的腳步而變幻着光效。
走到最底下的臺階時,尤融一眼便望見了開放式流理臺前忙碌的阮笙歌的背影。
腳步聲停了,燈的光效便也定格在紫色和金色交融的星海裏。
“從此踏遍恒河沙漠,地獄盡頭囚鳥高歌。”
尤融記得,當時阮笙歌寫這首歌的時候,他們住的危樓小屋裏,燈效就調成了當下這一種。
當時他鬧着要看歌詞,追問阮笙歌誰是紫色誰是金色,阮笙歌死活不給他看,也不回答他。
只高深莫測地笑,說這首歌必須在最輝煌的時候唱,才能唱出它的格調。
流理臺前,阮笙歌穿着黑色V領薄羊絨衣,上衣很短,腰身卡得緊致、性感,下裝是一件黑色高定西褲,暗黑的底色下,隐隐有豎直線設計的亮色條紋。
腰帶連卡扣都透着昂貴的氣息。
這一身穿在本就寬肩長腿的男人身上,有一種比例逆天的霸道氣魄。
當真是貴不可言。
阮笙歌随着變幻的燈效,轉過頭看他,手上提着一個小鍋,正往湯碗倒湯。
眼睛跟被尤融吸住了似的,動作也僵硬在那,那鍋湯半倒不倒,随時要傾倒的樣子。
尤融冷笑一聲,加快步子,朝阮笙歌侵襲而去。
阮笙歌勾了個略顯僵硬的笑,像好幾年不曾笑過一樣,瞧着那麽僵硬…手上的動作依然定格,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懷舊電影。
尤融的笑意充滿怒火,還有憋了三年的濃烈的恨,眼梢掠過那鍋湯…哦,原來是海帶排骨湯…三年前為了看夕陽而永遠錯過的東西…
怎麽,想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麽?
迎着阮笙歌略顯茫然的目光,尤融快步靠近他,狠狠一拳,猛地揍在他下巴上。
阮笙歌從未預料過重逢的初見,尤融會帶着對他這麽強烈的恨意,甚至是想摧毀他的殺意。
“哐當”一下,他的臉被這不留餘地的拳頭擊打得,狼狽偏向一邊…
手本能地松開,煮了一早上的一鍋香氣四溢、滿懷溫情的湯,就這樣全部潑灑到黑色啞光地面上。
像撕毀了最後的、最讓人眷戀的錯覺…
尤融變了,拳頭硬了,心硬血冷了…對他陌生了…
這認知讓阮笙歌怒不可遏,像信仰坍塌一樣,每個毛孔都開始暴起。
尤融再次狠戾朝他揮拳,阮笙歌的手臂霎時間暴起青筋,手掌似閃電,正面迎擊尤融的拳頭,将那白皙溫潤的拳頭狠狠包裹起來,反向用力一扭…毫不留情…
拳頭的主人被迫煞白了臉,跟着手臂被扭動的方向彎曲了身子。
尤融從不認慫,當年不會,如今更不可能。
盡管豆大的汗如雨灑落,早黏濕了脖頸和鎖骨,可手臂的力量不曾松動半分,他甚至就着這痛苦的姿勢,擡起膝蓋,狠狠一下猛力撞擊到阮笙歌腿上。
阮笙歌反手抓起尤融另一只手,将兩只手臂擰到尤融身後,粗暴地扯過尤融系得死緊的細腰帶,三兩下将那雙被擰紅的雪白手腕,于身後綁了起來。
尤融咬牙,像要跟他拼個魚死網破,整個人朝阮笙歌死死撞過去…阮笙歌鐵箍一樣的手臂就扣着他的腰,任纖細的骨骼發出一聲清脆的痛吼…
兩個人地動山搖一樣,同時滾倒在地毯上…尤融翻身就想壓制阮笙歌,結果被他反應更快地掣肘住。
被捆綁的一雙手腕被迫舉到頭頂,一雙顫抖不止的腿被另一雙着西褲的腿狠狠壓制,挪不動絲毫。
尤融整個身子都是豔麗的紅色,氣得呼吸雜亂一片,敞開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着…
兩人如豺狼虎豹一般,目光死死攫着對方,誰也不肯示弱。
兩處同樣雜亂的呼吸,阮笙歌下颌角滴到尤融鎖骨的汗水,都昭示着這兩個年輕男人剛才的那場對峙有多激烈。
終于,阮笙歌臉上的殺意褪去,一種柔軟的、帶着抹邪惡的笑意浮在臉上…尤融莫名地看着他,眸光壓不住一絲警惕。
阮笙歌俯下. 身,往他耳邊吹熱氣,笑着吹了聲輕佻至極的口哨。
“幹什麽?”尤融仍想揍他,心口依舊起伏激烈,“你想怎麽樣?”
他氣勢不弱,像不肯認輸的猛獸,随時準備翻身再起。
阮笙歌開口了,聲音較從前并無太大差別,只收斂了些,但他說的內容,卻叫尤融恨不得一瞬間暴起,咬斷他的喉嚨。
阮笙歌說:“寶貝,你睡袍散開了…走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