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間歸岸02

人間歸岸02

門被打開的時候,尤融站在章野旁邊,怔怔望着那一架子的雪茄發呆,他很想選一支,抽一口,來假裝不在意。

不在意自己像簽了賣身契一樣,被阮笙歌狠狠拿捏。他擔當主演的電影,竟然連參與讨論的資格都沒。

住在這裏,像個笑話,外面的世界都在讨伐他,而他縮着,連踏出這個屋門的勇氣都沒有。

整個世界,只剩阮笙歌傲慢遞來的一架梯子,他搖搖欲墜地握着,不敢松開手,怕墜入萬丈深淵。

隔着巨大的門廳,見阮笙歌将三五個人迎進屋,跟他們熱切地握手,像合作多年的老熟人。

阮笙歌換了副姿态,有一種游刃有餘的優雅,像這些人都是他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他撚動指尖,所有人都會井然有序地落在合适的位置。

那些人這會都轉頭看他,尤融呼吸一滞,周大導演,圈內三位頂級大咖之首,從業十五年斬獲獎項無數的資深大導演。

印象中,他沒有跟邱善延合作過,網上搜不到消息。

另一位,大概是投資人,一身商人的機敏氣質。

還有三個,看不出身份,居中很瘦的…有點像是新晉影帝舒柏序?

尤融睜大眼睛,眉心卻禁不住緊緊擰着,一瞬間只感覺這裏的空氣都讓人不适起來。

其餘四個饒有興味地将他打量了好半天,就舒柏序擰巴地站着,像腳步被盯住了,從始至終只能看到一個清冷纖薄的背影。

周洛走過來拉了拉尤融袖子,心情不爽地說:

“借一步說話。”

尤融恍惚了,呆愣好半天,見阮笙歌已經從書架上拿出那摞厚厚的打印出的劇本,攤在茶幾上跟他們溝通項目,視線始終未曾向自己投來,便也覺得這客廳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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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融領着樂隊的人,逃也似地一口氣去往天臺,卻不知道,他甫一轉身,阮笙歌的視線就像狼一樣射了過來,連帶着嫉恨交加的舒柏序,進屋後第一次将視線投向他的背影。

阮笙歌勾唇冷笑,以一記警告的眼神,遏止了舒柏序的逾舉,舒柏序像吓得沒了心跳,整個人臉色蒼白,垂着頭輕輕發抖。

天臺還是那個一望無際的敞闊平臺,風從四面八方吹着,能将人的燥熱悉數撫平。

尤融轉身回望,見肖一鳴端着兩盤子吃的走過來,笑得跟個二傻子,叫人望了親切。

“吃點,”他招呼尤融,自己眼裏放光地感嘆,“這壽司真他娘的頂級!”

尤融笑,釋懷地笑,像終于從脆弱破碎的夢裏,一腳踏回了人間,那麽踏實。

他撚起一個金槍魚壽司,緩緩往嘴裏送,竟還是溫熱的。

“好吃吧?”肖一鳴問,自己也低頭拿着、吃着。

“嗯。”尤融輕輕地笑,章野貼心地遞給他一支雪茄,剛點燃,“這是入門款,不嗆人,你試試。”

尤融接過來,手指發顫,将雪茄咬進嘴裏,輕輕吸了一口。空氣中灌進刺鼻的嗆人味道,他猛地咳了起來,臉頰漲得通紅。

章野吓壞了,從他手裏搶回雪茄,“算了不抽了,你抽不慣這味道,不像我們糙人。”

他一點不見外地,将尤融抽過的雪茄放進嘴裏抽,抽得心滿意足的樣子。珈蓮狠狠瞪他一眼,覺得他占了尤融便宜。

倒是尤融,好久沒這樣跟他們相處了,一時間甚至感覺熱淚盈眶。

周洛拿着酒杯,大口灌了口酒,問:“你怎麽這麽想不開?”

尤融搖搖頭,不知該怎麽回答。

章野吐着煙霧,一臉沉思,“其實黑料已經被壓得差不多了。網友你是懂的,記憶不過三秒。”

“倒是舒柏序還在被深挖,不過不是我們公關幹的,是電影圈裏的對家在搞他。”

“嗯。”尤融輕應一聲,莫名感覺心虛。

他不知怎麽說,一直以來能掌控舒柏序生死的,只有邱善延,那麽闊別已久的、阮笙歌的新身份。

是誰在打壓舒柏序,只為了替他轉移熱度,答案不作他想。

可尤融想不明白,為什麽即便邱善延這樣待他,舒柏序還是不聲不響,一副死心塌地的樣子?

甚至,能在今晚這種場合,心無芥蒂地過來登門?

直覺這一切并不簡單,尤融甚至忍不住猜測,舒柏序會不會跟他出現在同一部電影裏。

這個猜測讓他惱火至極,有一種羞恥和憋悶,像他們兩個都是邱善延豢養的寵物,在沒有尊嚴地争寵。

尤融甩甩頭,不願去想這些讓人煩心的事情。

周洛嘆了口氣,“你想演電影,我們都沒意見。”他煩躁地抓了抓并不存在的頭發,尤融卻一點笑不出來,就見他斟酌措辭地說,“但工作和私人感情,沒必要捆綁到一起吧?”

尤融沒說話,眸光一點點變得濡濕。

他很想向誰求救,很想在這空曠的平臺上哭喊出來。

他并不想拍電影,也不想考慮以後的職業生涯。

他不想住在這裏,困在這裏,每天看阮笙歌臉色,害怕地聽他無時無刻壓低聲音跟電影方的工作人員打電話。

他想要的是阮笙歌回來,回到他身邊,他們像從前一樣,相依為命,親密無間。

而不是這個高深莫測,滿身華貴的大作家,居高臨下地将他囚在這華麗冷寂的牢籠裏,像看一只漂亮囚鳥一樣看他,精心規劃着他人生的去處。

而他甚至不能拒絕,不敢拒絕……

是誰的絕望在高歌?

尤融顫着身子,去到角落的陀螺邊,蝴蝶匣子裏盛了更多的紙張,快要掀翻蓋子一樣。

是阮笙歌自他回來後,源源不斷的新靈感,新創作。

它們被胡亂地寫滿紙張,又在他睡着後的幽寂時光裏,被阮笙歌敲在電腦裏存檔。

那些紙張就變得沒有價值,被阮笙歌裹着黑色大衣,在暗夜裏丢棄在這匣子裏,絕望地哭泣。

這一幕幕,尤融全都知道。

很多次,他就瑟瑟發抖地藏在暗處,看阮笙歌面無表情地做這一切。

尤融拾起火機,将一摞紙張點燃,空氣裏瞬間鋪散開濃烈的香氣。

樂隊的幾人圍過來,好奇地看他動作,紙張蹿起高高的火焰,擰巴成一團,被輕飄飄丢進陀螺。

焰火大作,華光璀璨,像極了熠晖那高不可攀的樓宇大廈外圍的華燈。

底下的鈴蘭花音響開始放歌,聲音喑啞、低沉,是另一首歌,《流星墜落》。

那一年的巷子,他貪看夕陽,卻最終望見天幕上,一顆耀眼至極的流星,猝然間從最高處墜落…

一瞬間,改變了誰的一生。

當火焰、華光和音樂都湮滅的時候,尤融的視線恢複澄澈,整顆心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我要拍電影,”他轉身,視線灼熱地落向每一個人,那些人也緊緊看着他,帶着鼓勵,帶着擔憂,“我要聽他的話,接受他的安排,完成他希望我做到的事情。”

章野急急地問:“那感情呢?你要再一次孤注一擲,将後半生的感情也賠進去?”

尤融迎着風,凄美地笑,笑得眼眶泛淚。

像迎風搖曳的蝴蝶,撲動翅膀,倔強追逐着心中的火光。

“對!我的愛情,我的生命,我的夢想——”

“只有他,阮笙歌。”

虔誠地,像念一段經年日久的咒語,一個永恒不滅的誓言。

淚光模糊的視線裏,遠遠的天臺入口處,阮笙歌裹着黑色大衣,熠熠生輝站在那裏,像一個天神,像遙不可及的夢。

阮笙歌望着他笑,像被他飛蛾撲火的誓言融化了心裏的堅冰,笑得那麽炙熱,從眼梢都唇角,無一不是他眷戀的樣子。

阮笙歌沖他張開雙臂,像從前的無數次,尤融不顧一切地向前飛奔,阮笙歌便也急步迎上來,他狠狠撞進阮笙歌懷裏,被一雙手臂緊緊箍着,像兩個人要融化在一起。

“小融,”阮笙歌在他耳邊輕輕說着,燙熱的手掌一下下撫着他顫抖的脊背,“明天帶你進組,今晚…老公陪你喝個夠!”

“嗯。”尤融眼淚落下來,無怨無悔地落在阮笙歌脖子上。

那些人走了,仿佛不曾來過。

尤融領着月底的兄弟,跟在阮笙歌身後,返身往一樓大廳走。

流理臺上,數不清的誘人食物,被阮笙歌細心加熱過,飄着滾燙的食物香味。

幾個人坐在高腳椅上,心情不錯地吃着、喝着。

角落裏的唱片機,仍在放着「冰雪初融」的歌,屋頂的氛圍燈,被調成星光的顏色。

像他們所有人一路走來的歲月。

終于,三年來,他們第一次聚在一起,第一次打破隔閡。

冰雪消融以後,烈日晴空的感覺,那麽美,那麽讓人心醉。

填飽了肚子,幾個人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

阮笙歌替尤融裹上狐貍毛的長大衣,溫柔地跟他抵着鼻子說話。

“想不想帶他們去你的魔法森林看看?”

尤融站直了,兩只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笑得那麽熱切,那麽激動。

“真的可以?”

他用手摩挲阮笙歌的臉,拿指尖蹭着他的嘴唇。

“我想帶他們在森林裏演奏一場。”他踮着腳尖,輕吻阮笙歌,全然不顧後面三個擠眉弄眼的醉鬼,那些火辣辣的八卦眼神,“歌我都選好了。”

“是什麽?”阮笙歌熱切地看他,嗓音那麽溫柔。

尤融笑,笑得有點羞澀。

他還是第一次在當着阮笙歌的面,跟樂隊正兒八經地演奏,一顆心滿溢着激動的情緒,連帶着每個毛孔都開始緊張。

“Coldplay的《viva la vida》,原版是小提琴獨奏,我們樂隊可以合奏。”

阮笙歌勾唇笑,笑得寵溺,一雙漆黑的眼睛将尤融緊緊攏着,“那些彩色粉末,剛好家裏都有,還是熒光的,老公給你帶着。”

“好!”尤融高興得,整個人熠熠發光,“那我們就在森林裏、複刻小提琴王子的華麗舞臺!”

那是流光溢彩的頂級視覺盛宴,尤融看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感覺自己終其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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