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黛玉看賬本
黛玉看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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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幾日,只見丫鬟們川流不息從寶玉房裏出來,都一個個竊竊私語、搖頭嘆息。
“這疤痕怎麽好不了呢?”
“祛痕膏塗了一罐又一罐,卻總也不見好。哎呀,寶二爺這回可是倒了大黴了。”
“聽琏二奶奶說了,要是寶二爺當真臉上傷痕留了疤,就讓……哎呀,我們做奴婢的也不敢說,但琏二奶奶是當真撂狠話了。”
老太太心疼黛玉,到底是一左一右最好的兩間的廂房分別撥給了寶玉和黛玉。
也因此,黛玉這頭不勝其擾,不斷能聽到窗外小丫鬟們偶爾路過時的抱怨聲。
紫鵑也頗為惋惜說,“哎呀,寶二爺生得可是貴氣着呢,這麽臉頰上一留疤,可将來成什麽樣子了?”
雪雁跟着說,“正是呢。因此聽浣碧姐姐她們私底下都在說,琏二奶奶要拿趙姨娘那邊試問呢。”
黛玉抿嘴,臉上露出不愉神色,輕輕招手說,“你們有這八卦的功夫,倒不如替我做件事。”
她靠在二人耳邊,輕聲吩咐。
紫鵑和雪雁都有點吃驚。
紫鵑先忍不住了,小聲問,“姑娘,你居然要……!”
黛玉拿食指豎在嘴唇上,噓了一聲,“別說。”
“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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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說。”
她說得言簡意赅,兩個丫頭跟了久了,哪有不機靈的道理。
因此雖然一個滿臉困惑,一個滿眼震驚,仍然是聽黛玉吩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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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七日,恰好是黃道吉日。宜搬遷。
空空蕩蕩的大觀園,這一下子終于熱鬧了。
黛玉也懶得挑三揀四,仍然是按上一世的樣子,選了中意的潇湘館。
千竿翠竹,竹影飒飒,再清幽也沒有的了。
黛玉正與小丫鬟商量窗紗的顏色,卻聽外頭喊,“琏二奶奶來了。”
王熙鳳一身家常打扮,看到黛玉就笑起來說,“你這會子又挑什麽窗紗?庫房裏頭有茜色雪碧的半透明簾子,又擋風又不遮光的,讓平兒給你送點來也就是了。”
黛玉捂着嘴,輕聲笑起來,“鳳姐姐,定然又是要托我什麽事了。否則哪能平白無故留這麽好的紗窗給我?”
王熙鳳哎了一聲,打趣起來,“聽聽,這是什麽話?就不能指望你做點事了?平時枉費我疼你了。”
一邊說着,一邊已經拿出了賬簿,讓黛玉替她看看,“這裏頭有些字生僻得緊,看得我腦仁疼,我一個個問你,你一個個答來。林妹妹你可是才高八鬥,不問你我問誰去?”
黛玉唇角輕輕揚起,微笑說,“竟也有鳳姐姐你為難的事!這賬簿可不比別的,你就不怕讓我看了,看出多少破綻來?”
鳳姐埋汰一句,笑得無比潑辣,大大咧咧說,“白紙黑字寫着呢,有什麽破綻你只管同我說。我也想曉得這幫子人怎麽糊弄我呢。”
黛玉說笑歸說笑,還是靜下心來,認認真真翻看起來。
看着看着,她笑容就淡了下去。
“這榮國府看着奢華,卻到底是出的比入的多。”
“長久下去,終歸難以為繼。”
黛玉輕聲嘆息。
王熙鳳也是一聲喟嘆,轉眸之間,手指翻過一頁,指指一行行筆墨,說,“你以為省親花錢少?還不是掏空了一樣!給怎麽辦呢?該撐的場面還是得撐着,總不能弄個破破爛爛的園子叫全城的人笑話去?!”
黛玉盤算了一下。
是了。
上一世榮國府敗落,就是在元妃省親的鼎盛時期開始轉折的,一場大觀園夜宴耗盡榮國府多少財力物力。
按理說,榮國府被抄,賈家沒落,原本不是該她操心的事。
可這一世父母俱在,若娘親親眼看着賈府沒落,一定會非常難受的。更何況這裏諸位姊妹,除了寶釵與她争鋒相對之外,待她皆是不錯,她也不忍看着她們一個個家破人亡,消香玉隕。
重活一世的代價,是替虛空金字完成“拯救金陵十二釵的夙願”,也是她自己心頭的願望。
她終究本性淳良,想着每個姊妹都好好的。
可難就難在,怎麽才能挽大廈于将傾呢?
煩。
為啥要她這麽一個小女孩子,想怎麽複雜的事。
黛玉揉揉額頭,眉間陰影落下。
王熙鳳忍不住笑起來,“你幫我看賬簿,也是在幫你自己。”
黛玉詫異,“嗯?”
王熙鳳理所當然地接口說,“我也不說破。免得女孩子家的臉皮薄呢。”
黛玉這才想到,上一世的時候,王熙鳳曾經當着衆人的面打趣過,“吃了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家當媳婦”。哎呀,這鳳姐兒還是老想法呢,以為她和寶玉……呵,她才不要和寶玉有什麽瓜葛呢。
“人人稀罕的我倒未必稀罕。”黛玉素來心直口快,想着鳳姐也是個直性子,因此幹脆挑明了說。
王熙鳳乍然一驚,又想想上一次聽宮裏傳來的話,說是有位王爺看上了黛玉,覺得黛玉這般風流人物,若放在賈府,自然是老太太嫡孫寶玉去配的。可出了榮國府,這可就難說了——
她看穿不說穿,更不會對黛玉提起王爺的事,八字都沒一撇呢,提這個做什麽。
她看似随口說一句,“若說這賬簿出多入手,數字難堪,無非就是開源節流二字。正要賺銀子,唯有學學薛姨媽他們,開開鋪子弄弄典當行。來錢再快也沒有的了。”
“可是榮國府都是一個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開什麽鋪子呢?”
王熙鳳又補了一句,宛如補刀。
黛玉偏頭,略略想了想,一時也答不上來。
但。
什麽正輕柔觸動到她,腦海中似有靈光一閃。
“鳳姐姐,你且等等。”
“我下回就告訴你能開什麽鋪子。”黛玉眸光盈盈一笑,分外俏皮靈動。
王熙鳳聞到她唇齒間的花香飄逸,忍不住打趣說,“你呀,開個香料鋪子,或香茶鋪子賣茉莉香片也好的。”
說說笑笑之間,一本厚厚賬簿也堪堪翻完。
各種疑點都被一一圈出。
她倆這邊談笑聲略大了點,卻正好被外頭路過的寶釵聽見。
寶釵問莺兒:“可是我挺岔了?怎麽琏二奶奶同林妹妹高聲談笑呢?”
莺兒駐足片刻,凝神細聽,隐約聽到“你呀”“也好”這些字句,只好如實說,“卻是談笑親密無間的樣子呢。正是林姑娘和琏二奶奶的聲音,奴婢耳朵尖着吶。”
寶釵嗤笑一聲,一邊攜着莺兒踱步而過,一邊忍不住說,“鳳姐兒碰到我這頭兒,可生疏的緊。論理,我還比黛玉同她親近點呢。”
莺兒也不好多說,只勸“姑娘放寬心”。
寶釵皺眉,入宮一事年年擱置,元春又明着暗着給話,讓她不要來入宮争寵。
元春賞賜,獨她和寶玉是一樣的份額。
個中意思,再明顯也沒有的了。
都到這個份上了,王熙鳳卻往黛玉這邊走得更加殷勤,對她就是不鹹不淡冷淡處置,又是什麽意思呢?
呵。
她三番兩次想幫着王夫人趕走黛玉,都未能成事,又兼着哥哥被點了名要搬離榮國府,最近也只能低調些,并不敢再橫生事端。
想到哥哥,寶釵不由氣憤。
這個不争氣的哥哥,一搬出了榮國府,就仿佛沒了拘束一樣,吃酒賭牌,輸了多少銀子,當鋪都不夠堵他的窟窿。
再敗家下去,可是多少店鋪都要賠給他了。
不行。
她得想個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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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晚上,紫鵑按了黛玉的吩咐,分別去了城南的寺廟、城西的牌樓、城北的書坊、城東的樓市,在指定方位又是念叨、又是參拜、又是埋了香囊。
黛玉聽她逐一說了,略略點頭,“這就好。”
紫鵑按捺不住好奇心,問,“姑娘這可是祈福?”
黛玉笑着塞了她一塊鳳梨酥,讓她別管了,随口說,“正是呢。雜書上看來的祈福法子。只不許對外說,一說就不靈了。”
紫鵑想着這些三教九流的書上,會有些奇門異術也是尋常,自家姑娘玩性大起,她自然陪着就是了。
黛玉卻曉得,這都是為了躲開“馬婆子與趙姨娘做邪祟之法”事件。
趙姨娘要詛咒,她也攔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悄抽了一張新卡。
彼時,只見卡片翻轉。
滴溜溜轉出一張金色卡牌來。
【禍水東引卡】
【注釋:使用此卡者,按照卡牌所繪祈福方式,就能将禍水轉移到指定之人身上】
【只可使用一次】
【用後即焚】
卡牌上方畫着金陵城東南西北,四個特殊建築,又畫了精致香囊。
小字密密麻麻寫了祈福時,要口宣哪幾句話。
啧。
倒是瞌睡送枕頭了。
她正是要這個呢。
黛玉望着虛空滴溜溜旋轉的卡牌,甚至有點可惜這【禍水東引卡】只得一張。若能多用幾次,她豈非在榮國府就能處處逢兇化吉、避災趨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