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時近正午,國公府前院擺下筵席,感謝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
靈堂一側搭起戲臺,咿咿呀呀唱了幾段之後,換了位身穿黑衣的西域幻術師登臺助興。
幻術師技法超群,先是表演了幾個小幻術吸引大家注意,接着席地而坐,臺上憑空升起一張巨大的幕布。
他要給大家看一段貴公子與漁家女的愛情故事。
臺下賓客心中明了,說是故事,其實也就是趙長生借着機會做實自己國公親孫的身份。
大家互相交換着眼神,又各懷心思望着臺上,看這位號稱國公府滄海遺珠的趙小公子能編出怎樣的故事。
古琴铮铮,流水潺潺,随着故事展開,各桌賓客都放下了手中碗筷,眼睛齊齊盯着臺上大幕,在幻術師的娓娓講述中如癡如醉。
漁家女溫婉勤勞,貴公子風流俊朗,兩人天造地設一對佳偶,他們的兒子趙長生,就是老國公嫡親的親孫子!
賓客中有些女眷已經落了淚,哭這小公子生存不易,男子也大多眉頭緊鎖,為趙長生坎坷的命運暗自嘆息。
好在苦盡甘來,老國公尋回了長生,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若是有人來找趙小公子的麻煩,他們第一個不答應,齊州百姓都不答應!
靥娘趕到前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滿院賓客被臺上幻術吸引,情緒起起伏伏,完全沉浸到故事裏面去。
“喵嗚……”
小黑貓在她頸邊哀哀叫着,琥珀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臺上,為這凄美的故事感動落淚。
“小九尾你醒醒,這是妖術!”
靥娘一巴掌把它抽醒,生出雙瞳盯着臺上,只見大幕中黑氣翻湧,幻化出無數條黑線鑽入賓客眼中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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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聲越來越大,琴聲愈發激昂,陡然間一個高音直沖而上,幕布升空,方才只在院中徘徊的黑線沖出國公府,在齊州城的大街上橫沖直撞。
這些黑線鑽入每一個聽到聲音的路人耳中,鑽入每一個看到幕布的路人眼中,耳聽眼見,虛虛實實,但只要說的人夠多,知道的人夠廣,就算傳說也會變成真的。
“趙長生就是老國公的親孫子!”
“沒錯,他是趙家的血脈。”
“趙長生跟老國公是嫡嫡親的祖孫倆,國公府不給他還能給誰?”
“依我看這國公之位也該他來繼承,那些什麽侄子的,名不正言不順。”
大家群情激昂,照這樣下去,莫說趙長生要繼承國公爵位了,就是趙長生要當皇帝他們也敢跟着造反。
“大膽妖孽,敢用妖術惑我齊州百姓!”靥娘擡手一道天雷打出,直朝臺上劈去。
大幕消失,琴聲戛然而止,幻術師見憑空一道天雷劈下,狼狽滾到戲臺角落才堪堪躲過,吓出一身冷汗,高聲道。
“在下柳玄,不知何方高人在此做法?”
小黑貓興奮壞了,兩只前爪扒着她肩膀,僅剩的一只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喵喵喵!”
看見沒?這是我新拜的老大!
“九尾貓?”柳玄抹了把臉,又變成之前的黑衣男子,對着一人一貓組合恍然道,“這是你找的幫手?”
他朝靥娘拱拱手,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九尾一族都是魅惑之輩,小娘子千萬別着了這妖貓的道。”
靥娘面無表情,又一道天雷劈下:“我最讨厭別人說小貓的壞話!”
戲臺轟然碎裂,一條黑色巨蟒從破碎的戲臺底下竄出,瞪着鵝蛋大的眼睛,嘶嘶吐着信子。
“好個不分青紅皂白的小娘子,那就莫怪我不客氣了!”
說罷,黑蟒騰空豎起,巨大尾巴拍打着地面,頃刻間院子裏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呸呸呸!”靥娘吐着嘴裏沙子,雙手掐訣召來一條水龍。
水龍清淩淩穿雲而來,在黃沙裏打個滾,瞬間變成了泥龍,它幽怨地瞪了靥娘一眼,朝風沙中那對黃燈籠一樣的蛇眼襲去。
嘭的一聲,泥龍被擊碎,四散開的泥點子甩得到處都是,靥娘低頭看看自己髒乎乎的裙子,氣得召來一道天雷抓在手裏,飛到半空與黑蟒打了起來。
“小娘子究竟何方神聖?為何要與我為敵?”
黑蟒忌憚她手中天雷,更是驚懼于她能夠手抓天雷的神力,左躲右閃間一個不查,被天雷狠狠抽到了臉上。
靥娘瞅準機會,天雷纏上黑蟒身體,狠狠往地上掼去,巨大蟒身落地,泥點子濺起更多,她心中惱怒,一腳踏上黑蟒七寸。
“說!為何要施妖法惑我城中百姓?”
“是,是他讓我這麽幹的!”
黑蟒擺擺尾巴,又變回柳玄的樣子,擡手指着藏在靈堂角落的趙長生。
“他說要我做法七日,讓城中百姓都信了他是老國公親孫子,才會把鯉珠給我!”
“什、什麽鯉珠?你這妖怪不要胡說八道!”
趙長生瞪大眼睛辯白,年輕的臉上竭力裝出無辜,“靥娘子,你莫要聽一個妖怪胡說,快殺了他!”
“若是之前,我定會直接捏碎他的妖丹,但現在不行了,小道士不讓我随便殺妖。”
靥娘惋惜地輕嘆一聲,手下卻毫不留情地散着柳玄的修為,黑紅色的妖炁源源不斷自他體內被抽出來,化作一團團血霧散開。
随着修為抽出,城中亂飛的黑線也都散開去,太陽一照無影無蹤。
酒席上方才被攝住的衆賓客脫離了妖術控制,紛紛暈倒在地,一個個躺在泥巴湯裏。
靥娘散盡了柳玄修為,将已經顯出原形的它用靈力網罩住,忽的看見國公府花園上空桃花漫天,一個穿着捕頭衣服的男子朝她猛沖過來,激動道:“嗚嗚嗚靥娘,你終于來救我啦!”
君莫笑高高大大一個人,吭吭哧哧很委屈:“昨日我跟小白來了之後,便想去花園探查一番,誰知那裏居然有妖法陣,我不小心着了道,被困在裏面一個噩夢接一個噩夢,怎麽也醒不來!”
他都要被那些噩夢吓死了,伏在靥娘肩膀抱怨:“你咋才來啊!”
靥娘幹咳兩聲,沒好意思說自己昨晚跟小道士逮蛐蛐逮到半夜,根本沒在意他回沒回家。
小黑貓很着急,伏在她另一邊肩膀催促:“喵喵喵喵!”
“對對對,差點忘了正事,咱們現在去救你兄弟。”
“喵嗚!”救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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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長生被柳玄的慘狀吓傻了,躲在角落抱着頭瑟瑟發抖,眼見靥娘要去開棺材,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猛沖上去,攔在她面前。
“你要做什麽!?”
靥娘這會兒重新打量他,只見年輕俊秀的皮囊下,腐朽的死炁陰森又黏膩,纏繞着他身體每一寸,與另一股青春旺盛的生炁互相争奪着主導權。
所以他才會時不時出現怪異的舉動,動作時而靈活時而僵硬。
“一個行将就木的身體強行吸取精力是行不通的,趙遼,你壽元已盡,自當塵歸塵土歸土,不該逆天而為。”
“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麽!”趙長生拼死護住棺材,“這裏面是我爺爺趙遼!是扈國公!我看誰敢開棺!”
黑貓猛地竄過去,尾巴一甩,将他重重掃到一邊。
“喵嗚!”裏面是我兄弟,才不是你爺爺!
棺材蓋掀開,只見裏面躺了一個老人,滿頭銀發,皺紋交錯,呼吸全無,靥娘只覺這老人看起來有些面熟,落在他臉上的視線便仔細了些。
“小白?”她驚訝地瞪大眼睛,“是白公子!”
小黑貓跳進棺材,試圖想把已經死去的白澤琰拱起來,這倒黴催的兄弟搞什麽啊,拿走自己八條尾巴還能死了?
靥娘看着它,仿佛明白了什麽,輕聲問道:“小白天生早夭之相,是有人用妖炁替他改了命,如今看來,用來改命的是你的八條尾巴對不對?”
“喵……”
黑貓很委屈,早知他這麽容易死,還不如不給呢,割尾巴可疼了,他養了好多年才養好。”
它喵喵喵地叫着,毛絨絨的前爪去扒拉白澤琰心口,一下下拍着:醒醒啊,醒醒啊!
它拍得急,一爪下去不知拍碎了什麽東西,只聽一聲木頭碎裂的咔嚓聲,倏忽間好像有綠光一閃而過,被它小爪子拍擊的心口下隐隐有聲音傳來:砰砰,砰砰……
那聲音微弱卻執着,緩慢又锲而不舍,靥娘凝神看去,發現白澤琰早已沉寂的身體中竟還有一絲生炁尚存。
就像野火燒盡的荒原上最後一粒種子,微小卻堅韌,只待春風拂過,便可重新煥發出無限生機與活力。
這是生的力量,是人類雖弱小卻堅強的力量。
“我就說九尾靈貓斷尾改命是大造化,哪有那麽容易死!”
靥娘激動地拉過君莫笑,“來,你把小白守住了,我把他的精氣還給他!”
君莫笑噩夢初醒,還有些迷糊,打了道草木生炁護住白澤琰心口,茫然道:“小白怎麽老成這樣了?誰把精氣還給他?”
“自然是誰拿了誰還,怎麽吃下去,就怎麽吐出來!”
靥娘目光沉沉,抓起癱在地上的趙長生,朝他胸口猛擊一掌,本就不服帖的生炁盡數被打出,在空中凝成一團團白色光團。
“不——!”
趙長生目眦欲裂,痛苦地嘶吼着,身體飛速老去,轉眼間又成了那個佝偻枯槁的扈國公趙遼。
“那是我的生炁,我要長生,我是……”
“你是剩不到三天壽命的壞老頭!”
靥娘沒好氣地回答,若不是不想給小道士惹麻煩,她還真想一把捏死這個臭老頭。
白色光團在空中四散,被靥娘一網撈住,細細捋成線,再緩緩送進白澤琰身體,鶴發雞皮的老者大口喘息,吸取着失而複得的生炁。
從老年到中年,從花甲到不惑,随着最後一絲白光沒入,他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年輕俊朗,公子無雙。
網裏還剩了幾個光團,四下沖撞着想要出去,靥娘想了想,依樣全都捋成線,手一揚撤了靈網,那些純白色的光線便朝着四面八方飛去。
那些被趙遼吸了精氣而變成白發老妪的侍女,她們也在頑強地活着。
縱使韶華被偷,一夜老去,也依然掙紮着想再次看到明天的太陽。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純白色的生炁亮起世間最溫暖的光,各自飛回主人體內,靥娘抖抖自己被泥巴弄髒的衣裙,朝剛剛趕來的神官大人抱怨。
“你看,你送我的紗裙被弄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