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飛鳥和寒潭

第27章飛鳥和寒潭

江問喬早年間一直和師傅江尤住在九塘灣,那裏風景秀麗,民風淳樸,是一處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江尤以前還是青州前朝的重臣,跟着先帝打過無數勝仗,最後卻被當今聖上下旨斬殺,原因只是擔心他們這些老臣會威脅政權,需要建立新的政權體系。

江尤設法逃走,來到九塘灣隐姓埋名,而他的家人卻沒有那麽幸運,被盡數斬殺。

于是,江問喬從小就被江尤訓練成一個複仇工具,他之所以被收養,唯一的目的就是潛入皇宮,刺殺青王。

江問喬也知道要知恩圖報,但他是一個獨立的,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又天性向往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面對江尤的控制,既痛苦又無可奈何。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越發叛逆,染上了許多的壞毛病,其中就包括偷。

不過他雖然嗜偷,卻也有自己的原則。

老弱病殘不偷,婦女兒童不偷,貧窮者不偷,除此以外,都可偷得。

時機成熟後,他拜別師傅,獨自踏上了尋仇之路。

趁着夜色潛入皇宮,精準無誤地找到了青王的宮殿,三兩下就從後面的窗戶翻了進去,結果就是他和躺在床上的慕白撞了個正着。

江問喬呼吸一滞,心道自己已經這般輕聲,絕不可能把人吵醒,除非對方壓根就沒睡着。

靜靜地對視了有一會兒,床上之人忽然開口,嗓音孱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你是誰?” 他問,随後又道, “不管你是誰,快走,否則他們會殺了你。”

江問喬回過神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一個飛身跳上床,雙腿恰在慕白身上,将人固定住,又一手捂住了他的口鼻,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以防他出聲求救。

江問喬這般緊張,卻不想對方根本沒有反抗掙紮的意思,望着他的眼睛有些空洞麻木,臉色蒼白即便是在暗色中都格外明顯,似乎不打算求救,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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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青王嗎?” 他有些好奇,問道。

對方眼眸動了動,江問喬下意識松開了捂住他口鼻的手,瞬間,慕白大口喘了幾下,随後點點頭,算是回答。

江問喬頓時更好奇了,“既是青王,你為何能如此冷靜,就不怕我殺了你嗎?還是說,你在跟我玩心理戰?”

說着,掐住慕白脖子的手又用力了幾分,威脅的氣息撲面而來。

慕白卻仍是那般淡定,甚至擠出一抹笑,“為什麽我是青王就要害怕?”

“你們這些權貴,不都是最貪生怕死的嗎?”

慕白輕笑一聲,瞬間把緊張凝重的氛圍變得輕快起來。

“或許吧。”他道,“但我不怕,你要殺了我嗎?”

江問喬:“……”

他都愣住了,對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仔細想了想,最後手上又加重幾分,不太确定地點了點頭。

“那我能在臨死前知道原因嗎?”

因為脖子被江問喬掐着,他說話有些吃力。

江問喬反射性地松了松,覺得殺死這個廢物青王簡直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竟松懈下來,将自己來刺殺他的原因一 一說了出來。

就算做殺手,那也必須是個有原則的殺手。讓手下亡魂死得明明白白也是原則之一。

講完後,慕白的臉上仍是沒有半分波瀾,将問喬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宮殿了。

“講完了,說明我就要動手殺你了,你當真一點不怕死? “

慕白點了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

“我不怕死,但我怕死得毫無價值。” 他說道, “而且,你師傅的事兒并非我所為。”

“不是你是誰?”

“是我父王。”慕白道, “他生性多疑,晚年又沉迷酒色,總是擔心會有大臣謀反,不止你師傅,還有很多肱骨之臣都因此喪命。 “

雖然那是他的父王,但 慕白不得不承認,他既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同時,也不是一個好國君。

江問喬: “我憑什麽要相信你?”

若是如此人所說,他的師傅是因為先帝的猜忌才淪落至此的,那他的師傅又為什麽要說謊騙他。

分明,他師傅的說辭,是新王即位,朝廷需要大換血,不顧他師傅剛上過戰場,立下過大功,将他滿門抄斬。

慕白斜眼看他,一雙鳳目微微上挑,顯得有些淩厲,但因為夜色深濃,鳳目黑曜石一般閃着水晶般的光澤,掩蓋了一些淩厲,多了一些溫柔和妩媚。

薄唇微啓,淡定從容,不慌不忙, “你既能潛入宮裏刺殺我,想必有些本事,當年的事你大可去調查一番,很容易就能知道真相。”

江問喬覺得他這句話還算說到了點子上,松開了鉗制着慕白脖子的手,眼神卻還一直定格在他身上,審視着,似乎在思考他剛才那句話的真僞。

慕白順了順呼吸,一下便猜到他的心思,道, “我沒有必要騙你,我不過是一個病痛纏身的廢人,就算你今天不少我也活不了多久,況且你能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第三次,我不是普通人,哪兒也去不了,只能待在這裏,不會跑的。”

這一番略顯可憐但又真誠無比的自述叫江問喬心中的那一點疑慮打消,他嘴角露出一抹勾人的笑,輕輕拍了拍慕白的臉旁,俯下身去,幾乎貼着他的耳朵道, “看在你這般識相的份兒上,今晚先暫且不殺你,等我去調查清楚,要是發現你是騙我的,我一定會比病魔更早送你下地獄。”

熾熱雄渾的呼吸噴薄在慕白耳際,讓他止不住戰栗,酥麻的感覺簡直抓心撓肝,歡呼着,張揚着,叫嚣着。再加上現在江問喬幾乎兩腿跨坐在他身上,雖然有被子隔着,但還是能清晰地感知到被子上面的重物,就那樣密密實實地壓着他,叫他動彈不得。

這堪稱冒犯的親近動作既叫他生氣,但隐約中,又生出了一絲憧憬和好奇。

等他這一系列腦補結束,身上壓制着自己的人早已無影無蹤,打哪兒來往哪兒揍,甚至還很禮貌地替他關上了窗。

慕白愣愣地望着那扇窗,心裏竟然有一點空落落的,他苦笑一聲 ,嘲笑自己的可憐。

第二天,他沒有把晚上險些被刺殺的事兒告訴母後洛繁音,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人不壞,雖然他确實騙了他,但歷史往往都是由勝利者書寫,就算當年先王的黨羽是被洛繁音下令斬殺,史書上也只會按照她的意思寫成是因為先王生性多疑,晚年縱情聲色,糊塗之下,将跟随了自己多年的忠臣滅門。

慕白知道自己母後其實做了許多壞事,但他卻并不希望她真的惡有惡報,不為別的,只因為那是她最愛的母後,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即便這樣的想法和選擇都是錯的,甚至是令人惡心的,可他不在乎。

無論是誰,只要是人,還拘泥于俗世之中,就不會是一張絕對的白紙或者絕對的黑紙,人性是有光明摧殘的一面,也有陰暗醜陋的一面。

他這一生,沒做過什麽壞事,甚至為了維持青洛兩州的和平,自願向洛州供血多年,他小心翼翼地想,自己就縱容這一點下等秉性存在,應當也不會太惡劣吧。

這之後的每一天,慕白幾乎都在期待着那個身影再一次出現,哪怕知道他或許不會被那些史書诓騙,知道真相,識破自己的謊言,再一次出現,恐怕就是來取自己命的,也依然不受控制地期待着。

前面十幾年的光陰,說漫長也漫長,十幾年如一日,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床上,陪伴他的是喝不完的藥,放不完的血,想找個說話的人吧,舉目望去,下人一大堆,卻沒有一個敢跟他閑聊。說短暫吧也短暫,每天重複着一樣的生活,睜眼就能望到頭,沒什麽值得留戀的回憶,一晃而過。

他就如同一灘死水,偏偏生長于深山老林,沒人發現,突然有一天,一只飛鳥銜着一顆石頭路過上空,不知出于什麽原因,把石頭扔了進來,瞬間就激起了波瀾。

沒有風,但死水,也動了,徹底動了。

自此以後,寒潭每天都在想念那個波瀾,期待着飛鳥再一次路過。

就在寒潭以為飛鳥再也不會出現時,他偏偏又出現了。

還是同樣的出場方式,坐在窗臺上,一腳彎曲置于窗臺,一腳垂下,支頤着看他,目光融融,沒有惡意,目光灼灼,不懷好意。

慕白是睡到後半夜忽然口渴醒來才發現來人的。

就這麽和江問喬四目相對着,看了半晌,最後竟然露出一個含糊的笑。

“你來了。”他脫口而出,尾音未落,就忍不住咳嗽兩聲。

他還穿着裏衣裏褲,薄薄的,顯得他孱弱的身體更加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江問喬眉頭擰着,連忙跳下窗臺,反手将窗戶關緊,轉過身,語氣頗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不知你身體竟這樣差。”

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面,先前第一次沒怎麽關注,雖然大概知道他身體有些差,卻沒想到是怎麽個差法,現下明白了。

慕白自顧自點了一盞燈,不算太亮, 但足以視物,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是起來河水的,連忙又走到桌便,倒了一杯水,咕嚕咕嚕灌了兩大杯才緩過來。

随後又重新倒了杯新的遞到江問喬面前,“ 沒有什麽招待你的,喝杯水吧。”

江問喬盯着看了會兒,越看越渴,拿過來豪橫地一口喝完。

這其間,慕白已經縮回了床上,把自己裹在了被子裏,然後側躺着看他。

江問喬好不躲避那直白的眼神,坐在凳子上,就這麽與慕白兩兩相望,一豆孤燈微黃,把夜染得溫柔安寧,似乎有什麽心照不宣的東西在房間裏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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