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馬車淌着水澤緩緩往王府行駛,雨徹底停下來,西邊天際雲層洞開,瀉出一線霞光。
裴沐珩将徐雲栖牽下來後,便再也沒放開她,徐雲栖只覺手背一陣潮熱,再握下去就要出汗了,遂将手一抽,裴沐珩不高興了,牢牢鉗住,神色帶着質詢,
徐雲栖輕聲道,“我要喝茶。”
這個理由他總拒絕不了。
裴沐珩目光在她面頰停了兩息,用騰出的右手将角落裏的小幾往前一挪,親自給她斟好茶,再往她跟前一推,雙目清明看着她,“喝。”
一舉一動仿佛在昭示,單手也能倒茶喝茶。
徐雲栖有些無語,端起茶盞一口飲盡。
裴沐珩也察覺掌心生了潮熱,這才換了個姿勢,慢騰騰往上将她手腕一道握住了。
整個手掌又軟又嫩,全部窩在他掌心。
徐雲栖只得由他。
就在這時,馬車前方傳來一道少年的嗓音,
“哎哎哎,這是徐娘子的馬車嗎?”
燕錦正騎着馬慌不擇路,猛然瞧見前方馬車上坐着一道熟悉身影,昨日便是那個小丫頭一腳踹開了劉管家,給徐娘子開路,燕家上下對銀杏的印象極深,到今日那劉管家側腰還疼得很,連道踹的好踹得好。
燕錦本在外頭酒樓玩耍,半路貼身小厮慌慌忙忙找過來,将燕家欲迎娶徐雲栖的事給告訴他,
“五公子,其他幾位少爺都去了徐府,您也別愣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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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錦回想徐雲栖那張傾城絕豔的臉,登時一個鯉魚打挺,便從桌案後躍起了身,“幾位兄長瞎摻和什麽,這門婚事非我不可。”于是将手中的牌一扔,風風火火跟着小厮出了樓。
昨日回府後,燕家少爺們對徐娘子稱贊有加,其餘人更多的是欽佩和感激,獨獨燕錦卻生了幾分仰慕,哪知機會就在眼前,便莽莽撞撞往徐家趕。
這不還沒弄清楚徐家方向在哪兒,結果老天爺是偏愛他的,人送到了跟前來。
燕錦歡歡喜喜策馬過來,目光落在銀杏身上,往馬車指了指,“敢問,徐娘子可是在馬車內。”
銀杏并不認識燕錦,滿臉疑惑,身側趕車的暗衛卻冷眼看着燕錦,
“燕公子何事?”
燕錦是京城出了名的二愣子,平日跟在小叔燕少陵身後插科打诨,也是個二世祖,聞言立即便咧開嘴撓了撓後腦勺,很不好意思回,“我祖母讓我來娶你家的徐娘子。”
這話一出,暗衛直接黑了臉。
銀杏目瞪口呆盯着他,委實被這少年的勇氣給驚住了,忍不住打量了他兩眼,方覺這少年生得濃眉大眼,皮膚白嫩,一臉憨樣,随後壓着笑道,
“你胡說什麽,我家娘子嫁了人。”
暗衛生怕惹怒裏頭的裴沐珩,趕忙停下車,對着燕錦喝道,“燕公子慎言,我家少奶奶跟三公子好着呢,這兒可不是少爺撒渾的地兒,公子趕緊別處去。”
燕錦畢竟是首輔家的公子,能耐尚在其次,氣勢絕對不輸人,坐在馬背一眼瞪過去,“不是和離了嗎?怎麽,你家三公子不要人家,還不許別人改嫁……”
他話未說完,車簾在這時被人掀開,露出一張冷隽無暇的臉。
裴沐珩面容幾乎看不出愠色,語氣也辨不出喜怒,
“上林苑那匹‘赤烏’尋到了嗎?”
銀杏偷偷觑了一眼身後的姑爺,難以想象這個時候裴沐珩還能好脾氣與人唠家常。
燕錦瞧見裴沐珩也在馬車內,立即唬住了,不是和離了嗎?裴沐珩怎麽在這,他忍不住探了探頭,瞥見裴沐珩身側飛揚着一抹白色的裙角,猜到那是徐雲栖,登時鬧了個大紅臉,
當着人家丈夫的面求娶人家妻子,這樣的事竟然幹得出來。
燕錦先是猛拍一陣頭額,等到腦海回過裴沐珩那句話,冷汗順着脊背滑了下來。
完了,他昨日不小心弄丢了上林苑最負盛名的駿馬之一“赤烏”,此事竟然被裴沐珩知曉,只消捅出去,三十板子是少不了的。
燕錦欲哭無淚。
王府馬車毫不留情從燕錦身側駛過,銀杏看着馬背上那頭呆鵝,放聲笑了。
暗衛輕咳兩聲,示意銀杏收斂些。
銀杏回瞪了他一眼,如今的她可是今非昔比,誰叫這回是三公子千辛萬苦求她們回來的呢。
銀杏腰杆挺直了。
車簾擱下,裴沐珩臉色就沒那麽好看。
先是蔣玉河,如今又來了個燕錦,興許還有人在暗中鬼鬼祟祟。
裴沐珩壓下胸口騰騰怒火,閉了閉眼。
徐雲栖全程淡然聽着,大概猜了個始末,
“三爺聰慧,當知這是燕老夫人一片慈心,并沒有旁的意思。”
裴沐珩默不作聲沒接這話。
天色将暗,馬車抵達王府。
收到消息的裴沐珊喜極而泣,徐雲栖一下馬車,裴沐珊便奔了過去,将她抱了個滿懷,那股沖勁太大,徐雲栖被撞得有些踉跄,裴沐珩擡手托住她背心,朝妹妹遞去責備的一眼。
裴沐珊好心情沒跟他擡杠,反而賞了他一個“這才像我哥”的眼神。
裴沐珊摟着嫂嫂送她去清晖園,裴沐珩反而落後兩步,停在斜廊處,擡手招來陳管家。
“你親自去一趟錦和堂,禀報王妃,就說我已将夫人接回。”
他做到這個地步,母親當知他的決心。
陳管家立即趕赴錦和堂,将裴沐珩的話禀報。
彼時熙王正陪着熙王妃用晚膳,熙王聽了這話,愣了一會兒神,女子行醫對于皇家和王府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兒子做出這個決定,是需要勇氣的,但做爹的支持他。
裴沐珩自幼性情內斂,有一份不同于同齡人的沉穩,當爹的既欣慰又擔憂,欣慰他早慧,擔憂他過于克謹而少了幾分煙火氣,這是他第一次感情先于理智做出抉擇,熙王隐隐覺得,兒子有下凡塵的跡象。
他偏頭看向身側的熙王妃。
熙王妃已呆坐了一個下午,從午時起,便時不時有消息傳回來,蔣家和燕家大張旗鼓提親的事都沒能瞞住她,徐雲栖能找到下家,熙王妃樂見其成,只是燕老夫人明顯在打她的臉。
真正令她震撼的是,兒子竟然不顧世俗圭臬堅持将徐雲栖接回府。
裴沐珩再有擔當,他也只是個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純純只靠那份責任,他做不到這個地步,他心裏對徐雲栖至少是喜歡的。
可那徐雲栖已說得明白,她并不心悅兒子,熙王妃想起這樁理不亂的官司,頭筋突突發炸。
眼看妻子神色不虞,熙王開口了,
“你今個兒可是瞧見了,和離機會就在眼前,聖上甚至已然透露讓徐氏去太醫院,可咱們珩哥兒卻堅持将人接了回來,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從現在開始,他們倆已經不是聖旨賜婚,是你兒子自己的選擇,賜婚不公的事已經翻篇了,你兒子遣陳管家來的意思也很明了,今後他們夫妻的事你不必插手。”
熙王妃緩緩圩着氣,慢慢攪動湯碗,莫不作聲。
熙王知道妻子這是無可奈何只得認命。
清晖園這邊,裴沐珊送徐雲栖回來,便寬心回去睡大覺,她昨夜一宿沒歇,今個兒又折騰一日已是精疲力盡,徐雲栖留她用晚膳,裴沐珊冷瞅了一眼哥哥那嫌棄的眼神,抿了抿唇,
“算了,我今日便不礙你們夫妻的眼。”
徐雲栖扶額。
時辰不早,陳嬷嬷已招呼人擺上晚膳。
夫妻倆相對而坐,八仙桌上盛放琳琅滿目十多種菜肴,徐雲栖不挑食各色菜肴都吃了一些,裴沐珩餓了一日,專注吃眼前幾樣菜,夫妻倆都沒有讓人布菜的習慣。
徐雲栖吃了幾口茭白往裴沐珩望了一眼,裴沐珩臉色算不上好,仿佛還押着一口氣,裴沐珩察覺妻子的目光,看了過來,四目相對,徐雲栖若無其事挪開,裴沐珩卻望着她沒動,見她一碗飯快見底,便将離得近的菌菇湯舀上一碗,擱在她跟前。
徐雲栖餘光落在那雙修長的手指,默默接了過來。
全程夫妻倆沒有任何言語交流,卻吃得很默契。
喝完茶,裴沐珩起身,“我先回前院……”
怕徐雲栖誤會他跟昨日一樣不回來,走到門口又側眸看她,“晚些時候再回來。”
徐雲栖立在高幾旁淨手,迎上他漆黑的目光,慢慢點了頭。
等他一走,徐雲栖去了東次間,銀杏歡天喜地鑽了進來,“姑娘……”嗓音明顯輕快了幾分。
裴沐珩來接徐雲栖時,銀杏高興地要哭了。
徐雲栖将包袱裏的匣子重新放入梳妝臺中,輕飄飄看了小丫鬟一眼。
銀杏将錦杌往她身邊一擱,湊過來挨着她問,“姑娘,待會姑爺回來,您要不要也給他定個約法三章,這回可不一樣,是他親自接您回來的,主動權便在咱們手中。”
徐雲栖對着銅鏡,将那對珍珠耳墜取下,“定什麽章程?”
銀杏道,“當然是準許您行醫的章程呀!”
徐雲栖神色一頓,轉身過來,靜靜看着她,“其一,我行醫無需經過任何人準許,”
“其二,我也沒有必要與他定章程,我方才在醫館已說的明白,我不可能為他退讓,他卻堅持将我接回,便意味着他應下了,有些事心知肚明便罷,問的太透,沒意思。”
銀杏眼神一亮,“哎呀,原來姑爺是個悶葫蘆。”
徐雲栖繼續拆環,搖頭失笑。
裴沐珩不是悶葫蘆,沒有宣之于口是因為他心裏并不認可,只是迫于君子之諾不得不做妥協。
當然,一定要細究,又算很有擔當了。
至少比隔壁那位荀閣老有擔當。
銀杏想起錦和堂的熙王妃,又面露焦心,“王妃那邊怎麽辦呢?”
徐雲栖神色就更坦然了,一面拿着篦子通發,一面回她,
“這是三爺自己要處理的事,我不會越俎代庖。”
婆媳之間,最忌越界,做媳婦的不要越過丈夫強勢地跟婆母争辯,做婆母的手也不要伸得太長,兩廂把中間最該擔責的男人撂一邊,實則是太錯特錯。
裴沐珩既然将她接回來,必定會善後。
*
荀允和今日本沒空回府,實在是那事鬧得沸沸揚揚,他不放心,得弄清楚是否與妻女有關,故而冒雨回來,抵達府邸,便徑直去了後院。
至穿堂口,有看門的小丫頭守着,遙遙瞧見他踱步過來,吓得趕忙要轉身,荀允和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她,小丫頭只得溫溫吞吞挪回腿,戰戰兢兢跪了下來。
一個丫鬟尚且如此,裏屋主子該是如何?
荀允和臉色泛黑,使了個眼神,身側的兩名随侍立即閃身進去,将沿廊幾個當值的丫鬟婆子均給制住,雨噼裏啪啦動靜極大,很好掩蓋了外頭的聲響。
荀允和行至正屋窗外,荀夫人和荀雲靈母女一無所知。
荀夫人近來寝食難安,氣色越發差勁,恹恹躺在炕上,聽得女兒啰啰嗦嗦講述經過,
“王妃聽了那消息如何坐得住,竟是立即逼得王爺入宮請旨,三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麽可能接納妻子抛頭露面做個女醫,簡直是笑掉大牙了,母親且等着,不日便有好消息傳來。”
“已申時了,三公子是不是拿了和離聖旨回府,我得遣人去打聽一聲……”
荀雲靈剛掀開簾子,撞見一道高大的身影矗在簾外,對上父親那雙冰冷的眼神,荀雲靈渾身一顫,魂登時給吓沒了。
“爹爹……”荀雲靈膝蓋打軟,跪了下來。
荀夫人聞言哆嗦了下,立即側過身,一眼瞧見丈夫背手立在門口,吓得從炕床上滑落在地。
“老爺……”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萬幸方才她們誰也沒提徐雲栖三字,否則天就要塌了。
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實在是熬不住了,荀夫人心裏咬牙。
荀允和冷漠地掀簾而入,坐在二人對面的圈椅裏,他整暇盯着她們母女,目露冷笑,
“原來果真是你們所為?”
荀夫人心底一片冰涼,細細打量丈夫神情,看模樣顯然還不知徐雲栖母女之事,當是責怪她們倆觊觎裴沐珩,丈夫素來儉以修身,靜以養德,崇尚孔孟之道,最不喜女子私下行偷雞摸狗之事。
女兒方才那番話該是被聽了個正着,眼下再辯解無任何意義,且不如以這樁事掩蓋她們的真正目的。
于是荀夫人很快起身,将女兒擰了起來責道,
“你也是糊塗了,那裴沐珩已成了婚,陛下不喜荀家與王府結親,即便他真的和離了,也與咱們無關,你何苦再惦記着。”
荀雲靈雖心慌意亂,卻也沒有失去方寸,再次撲跪在地,牽着荀允和的衣角哭道,
“爹爹,您責怪女兒,女兒無話可說,可是女兒着實喜歡他,喜歡得夜不能寐,再說了,女兒也沒做壞事,那徐氏着實非徐家親生,此事徐家附近街坊都曉得,遲早要鬧出來……”
“遲早鬧出來是一回事,可由你鬧出來就不對。”荀允和失望地看着她,“爹爹上次的話,你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既如此,爹爹也不必手軟,你心裏惦記着旁人,嫁人便是害了人家,來人,收拾行囊,将二小姐送去青山女觀靜養!”
荀雲靈聞言雙目瞪大,連忙抱住他的腿不放,“不要爹爹,我也是您的女兒,您不能這樣對我……”
“女兒有什麽錯,女兒只不過是喜歡上一個男人而已……”荀雲靈哽咽着,凄厲地望着自己父親,“爹爹難道就沒有喜歡過人嗎?”
荀允和心神一震,
腦海閃過一張秀麗的面孔。
太久遠了,久遠到他險些要忘了那樣的畫面。
那是一個春和日麗的午後,他獨自來到後山下的小溪旁看書,忽然間前方湍流飄過來一件衣裳,只聽得一少女黃莺般的腔調在上流喊着,
“哎呀,我的衣裳……”
眼看衣裳即将被沖去下游,荀允和鬼使神差,探身就将那衣物給撿起,濕漉漉的水珠順着指尖打濕了他的布鞋,不一會,蒼翠的蘆葦中奔出一道俏影,那姑娘身姿曼妙,穿着一身碎花裙,滿臉嬌羞往他手心一指,
“公子,将那東西還給我罷……”
少女說完将紅撲撲的臉蛋藏去一旁,不敢瞧他。
他當時覺得奇怪,一件衣裳而已,怎的就羞成這樣,待垂眼,才知是女孩子家的小衣,紅紅綠綠繡着蘭花模樣,那一瞬,他窘迫不已。
荀允和自小苦讀聖賢書,君子如玉,德行無暇,還是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自認唐突了人家姑娘,回頭便尋到隔壁山村,往章老跟前求親。
起先章老聽聞他父母雙亡,孤身一人,倒是很滿意,後來見他立志進京趕考,卻怎麽都不肯了。
可惜他與晴娘已互訴衷腸,晴娘為了逼章老同意,不惜收拾行囊要跟他走,氣得章老揚長離去,自那再也沒回過家。
等到荀允和回過神時,荀夫人已經吩咐人将荀雲靈帶了下去,自個兒撲在他腳跟前,喃喃哭道,
“老爺,我知道當年那件事您還耿耿于懷,可孩子是無辜的,您不能總是偏待她……”
荀允和起先只是怔惘,聽了這席話,一張臉罩滿寒霜。
荀夫人将臉埋在他膝頭,自顧自啜泣,“我哪裏料到那縣老太爺的女兒給您下了那種藥,否則我絕對不會去書房……您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再苛待孩子。”
這是荀允和這輩子最不想回憶的一幕之一,他額尖青筋幾乎暴出,灼灼怒色與冷冽在雙目交織,逼得他眼眶泛起了一陣猩紅,他深深閉了閉眼,壓下所有情緒,緩緩吐出一口氣,随後與荀夫人道,
“非我偏待她,我這麽做恰恰是為了她好,是人便要自重,她尚待字閨中,越發要謹言慎行。”
扔下這話,荀允和起身離開。
荀夫人頹然跪坐在地,荀允和這話如同巴掌一般抽在她面頰,她心口火辣辣地疼,過了一會兒,老嬷嬷慌慌張張進來告訴她,裴沐珩親自接了徐雲栖回來,荀夫人喉嚨頓時湧出一口血腥,
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
*
裴沐珩這邊出了清晖園,果然去了一趟錦和堂,母子倆長談一番,等裴沐珩出來時,熙王妃抹了好一會兒淚,心裏偏見一時半會扭轉不了,那股計較的勁兒是洩了。
裴沐珩回到書房,暗衛王凡便告訴他,
“消息是隔壁荀姑娘散布的,目的便是敗壞少奶奶聲譽,逼得您和少奶奶和離。”
裴沐珩聽了這話愣了好一會兒,印象裏荀雲靈是個溫婉大方的姑娘,學識出衆,氣度不俗,母親相中她許以親事,在裴沐珩看來此事王府着實有虧于荀家,前段時日荀雲靈挑釁徐雲栖,裴沐珩也只當她是不甘而已,直到今日,他才算看出那姑娘的真面目。
原以為上回敲打了她,她該知進退,不成想毫不悔改。
正當裴沐珩琢磨着該如何處置荀雲靈時,王凡又補充道,
“屬下方才聽說,荀閣老親自回府料理了荀姑娘,方才雨還沒停,便将人送去了城外,聽聞要去青山寺隔壁的女觀修養。”
裴沐珩聞言展了展眉心,“老師人品貴重,如此我也不必動手。”默了默他又道,“斬了她那幾個耳目。”
可接下來,裴沐珩便維持不住淡定。
暗衛将燕家,蔣家及徐家的事都告訴了他,只道那徐家今日門前堪比菜市口,争着搶着娶徐雲栖的比比皆是,裴沐珩這輩子都沒這麽無語,給氣狠了。
等到徐雲栖沐浴更衣,幹幹爽爽打算上床時,就看到裴沐珩滿臉青氣進了屋。
男人默不作聲立在桌案後,一杯接着一杯喝茶。
徐雲栖方才也聽到了些風聲,猜到裴沐珩為何動怒,眼看他三杯茶入肚,還未歇火,徐雲栖琢磨着該勸解一番,便往他方向走去,
裴沐珩察覺她的舉動,卻淡聲道,
“你先睡,別管我。”
他現在心情不是很好,不想牽連徐雲栖。
徐雲栖腳步一頓,她從來不會強人所難,裴沐珩這麽說她便照辦。
等到裏間燈火歇了,裴沐珩折身去浴室,洗好出來上了塌,果真瞧見徐雲栖睡着一動不動。
瑩白的臉蛋軟軟地枕在褥間,濃密的睫毛烏黑如鴉羽,才發覺她睡着的模樣竟有幾分憨相。
沒心沒肺,睡得倒踏實。
裴沐珩神色複雜看了她一會兒,揉着眉心躺下。
徐雲栖這一日給病人破腹取子,十三針全套皆上,極耗心力,一沾枕頭便睡着了,也不知睡到什麽時辰,小腹便脹,她慢悠悠蘇醒,外間有朦胧的光色透進來,她看了一眼睡在外邊的丈夫,輕輕挪着身打算下去。
還沒碰到他,那道修長身影突然坐起,一雙深目直勾勾看着她,“你去哪兒?”
那語氣又緊又沉,活像她要半夜出逃。
徐雲栖愣住了,裴沐珩也神色微頓,方才那句話幾乎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如今覺着似乎不對。
兩個人默默對視片刻,徐雲栖柔聲解釋,“我要去恭房。”
裴沐珩颔首,慢慢将膝蓋曲起,給她讓開路。
徐雲栖這一趟折騰有些久,回來時,卻見裴沐珩保持着原先的姿勢沒動,雙目阖着顯然十分困倦,看樣子像是在等她。
徐雲栖想起了自己,有一段時日母親去鄉下探望她,她生怕母親半夜離開,便半睡半醒時刻警惕着。
心裏微微起了些異樣,徐雲栖提着裙擺上榻,溫聲與他道,“我好了。”随後垂眸撫了撫衣擺,照舊躺下。
裴沐珩被她喚醒,目光凝着她。
昨夜裴沐珩沒過來睡,徐雲栖收了一床被子,如今床上只有一床薄褥。
今日下了大雨,夜裏竟然有分涼,徐雲栖将薄褥搭在腹部,擡眸瞧見裴沐珩還沒睡,明顯在看着她,徐雲栖面頰微紅,輕聲問,“夜裏涼,我再給你拿一床褥子?”
裴沐珩看着離自己一臂之遠的妻子,“你睡過來些。”
徐雲栖撐起半個身子,環視一周,裴沐珩明明已睡去了塌邊,她這邊還寬敞着呢,不假思索問,“為什麽要我睡過去?”
裴沐珩理解為徐雲栖想讓他主動,于是他從善如流挪到徐雲栖身邊,夫妻倆并排躺下,胳膊碰胳膊,熱度很快傳遞過來,徐雲栖慢騰騰将被褥扯了扯,也幫他搭了一些。
剛閉上眼,聽得身側丈夫嗓音幽幽傳蕩,
“自從與你成婚,我便沒想過要分開,即便有諸多忽略之處,也沒打算抛棄你來成全自己,雲栖,和離二字,我今後不想再聽到。”
不知不覺,稱呼從“夫人”變成了“雲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