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兩人用了同樣的皂角沐浴,氣息交疊在一處,辨不出彼此。

裴沐珩挨着她躺了一會兒,身上覺得熱,又隔開了些。

徐雲栖明明聽得丈夫呼吸有些沉,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心中納罕,看來,她提和離,在他心裏留下了疙瘩。

裴沐珩倒不是跟徐雲栖怄氣,明明前夜在這張床上纏綿不休,轉背徐雲栖便能幹脆利落的離開,他還沒看明白就是傻子了,徐雲栖心裏沒他,既如此,他不可能在這種事勉強她。

還沒有到為她放下驕傲的地步。

翌日晨起,清晖園迎來了一波熱鬧的客人。

燕家大夫人帶着女兒和兒媳登門致謝,論理該要先去拜見王妃,熙王妃這次頭風發作了,疼得一宿沒阖眼,不便見客,燕家大夫人本不是為了王妃而來,便徑直到了清晖園。

燕家大小姐燕幼荷,裴沐珊的表妹蕭芙并裴沐珊,三人興致勃勃擠在徐雲栖小藥房鬧騰,銀杏正在用漏勺過濾藥液,三位姑娘目不轉睛在一旁盯着。

徐雲栖則陪着燕大夫人和燕家大少奶奶說話。

“燕少公子身子如何了?”

燕大夫人笑道,“好多了,昨日巳時醒的,賀太醫給他喂了些藥湯,午後吃了些粥食,面色也有好轉,到今日清晨已經開口說話了,郡王妃昨日送來的藥液極好用,傷口又縫合得好,實在看不出受過那麽重的傷。”

徐雲栖颔首,“再過十來日便可下地了,飲食清淡,切勿大喜大悲。”

燕大夫人聽到後面一句,往小藥房門口的裴沐珊使了使,“一顆心都在她身上,喜怒也由着她了。”

徐雲栖失笑,“還真是個熱烈的少年。”

燕夫人聽得她這老氣橫秋的口吻,嗔道,“您比少陵還小年歲吧,性子卻比少陵沉穩多了,”說話間她又打量了徐雲栖幾眼,徐雲栖氣色實在是太好,面頰粉粉嫩嫩,肌膚吹彈可破,笑起來眉梢軟軟的,瞧着比裏頭幾個姑娘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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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夫人好奇道,“容我冒昧問問,郡王妃今年芳齡幾何?”

徐雲栖道,“十九。”

燕夫人滿臉羨慕,“倒是看不出來,您這份定力怕是娘胎裏帶來的,不像我家荷丫頭,生來便調皮莽撞,如今十五歲了還是這份德性。”

徐雲栖捏着茶盞笑笑不說話。

那頭被幾位姑娘擠出來的銀杏,立在藥房門口探頭回道,“下個月中,我家姑娘便滿十九了。”

燕夫人聞言立即來了興致,“哎喲,王府會辦壽宴吧,到時候我們都來賀一賀,”

徐雲栖瞪了丫鬟一眼,“又不是整歲,不必辦,而且,我也不喜歡。”

藥房內燕幼荷望着琳琅滿目的藥罐,興趣十足,“若是我嫂嫂,我少不得每日鑽來這屋子裏偷師,”說着便滿是遺憾,“哎呀,昨日那幾位哥哥怎麽就沒使把力?”

裴沐珊也聽說了這事,哈哈大笑,“你們燕家可真能耐,算是給我嫂嫂長臉了,不用說,我哥一定氣死了。”

蕭芙往她腦袋一拍,“你個呆瓜,若是被燕家搶走了,你哪有嫂嫂了。”

裴沐珊捂着額反應過來,“哎呦呦,瞧我糊塗了!”

燕幼荷替她分辨,“她呀,心裏只有嫂嫂,沒有哥哥。”

屋內一片歡聲笑語。

再說回秦王府這邊,小郡主被熙王府的人悄悄摁着打了一頓,秦王妃反而覺得解氣,也沒打算聲張,小郡主幾番在病床上嚷嚷求着秦王去禦書房告狀,秦王這回倒是沒縱容小女兒,只給了些金銀珠寶以示安撫,這事便揭過了。

因為這事,燕家明顯與秦王府生分了,秦王不可能火上澆油,反而得息事寧人。

眼看賣官鬻爵一案甚嚣塵上,秦王心裏極不踏實,他親自攜了禮以探望燕少陵為由,登門造訪燕家,在燕少陵院子裏坐了片刻,便自然而然挪去了燕平的書房。

“舅舅,這把火竟然燒到外甥頭上了,還請舅舅幫忙斡旋。”

燕平耷拉着眼皮問他,“那陳明山是怎麽回事?與你有關嗎?”

秦王苦笑,“能有什麽關系,只不過我早些年賣出去幾個官職,其中恰恰便有他,他當時買了個京兆府推官,後來又塞了些銀子,我見他出手闊綽,将他調入工部為郎中,沒成想這小子能幹,将銀雀臺修得極為壯觀,得了父皇贊賞,随後便外放,一路做官至通州知府。”

秦王面露冷色,“舅舅,朝中各部私通關節者比比皆是,怎麽偏就盯着陳明山不放,這一定是背後有人操舵,意圖對付我和舅舅您。”

燕平坐在圈椅,手搭在桌案,掌心捏着一串小葉紫檀手持,漫不經心問,“那殿下可知是何人在對付你我?”

秦王哼了幾聲,“老三一貫跟我過不去,當初合着太子擠兌我,如今又四處拱火,他的可能性不小,”

“此外,那十二弟平日看着像個閑王,可這次司禮監名錄裏,舉薦他為太子的竟比我少不了多少,昨日議婚,皇後竟然大啦啦相中荀允和的女兒,這是沖着太子之位來的呀,平日這位皇後從不幹涉政務,一月有半月告病,關鍵時刻卻不含糊,十二弟暗中使絆子也有可能。”

“您別忘了,當初通州糧倉失火,奉旨前去查案的可是十二弟,他定是查到了陳明山與我的過往,等着太子一離開,便狠狠咬我一口,等着讓他這個中宮嫡子上位。”

秦王說完,燕平臉上卻無明顯起伏,

“眼下局勢着實對殿下不利,賣官鬻爵一直是本朝一大弊端,此案無論如何我和您脫不了幹系,既如此,只能棄兵保帥了。”

秦王臉色發怔,“什麽意思?”

燕平皺着眉看他,語氣稀松平常,“我是吏部堂官,無論此事我有沒有插手,都難逃其咎,且不如用我換殿下平安。”

秦王喉嚨一下子哽住了,“這……這怎麽行?”

比之愧疚更多的是惶恐,燕平在內閣首輔一職已待了近二十年,這些年他就靠着這位位高權重的舅舅在朝中站穩腳跟,跟太子一決高下,如今雖是把太子鬥下去,他卻還沒登儲君之位,這個時候燕平便退朝,于他實在不利。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或者咱們再尋個替罪羔羊?”

燕平卻沒有理會他這話,而是交待他,“等我離開朝堂後,殿下務必謹小慎微,切要沉住氣,只要不失聖心,您還是長子,以您在朝中威望,太子之位遲早落在您頭上。”

燕平用這番話安撫好了秦王,

秦王出門時,滿目凄楚,似十分不忍,等到上了馬車,臉上所有情緒褪得幹淨,随侍問他,“殿下,燕閣老此舉真的保得住殿下您嗎?”

秦王冷笑,“他哪裏是要棄卒保帥,他是要金蟬脫殼,真是老狐貍一個。先回去,咱們得自己想法子。”

燕平這邊送了秦王出門,折回書房,燕家大老爺親自上前替老人家斟了一杯梅花酒。

燕平此人狀元出身,素有文雅之名,只是如今上了年紀,沒有人記得他年輕時峥嵘風采,他不愛喝烈酒,獨愛一口清醇的梅花酒。

淺酌一口,回味無窮。

燕家大老爺待父親面上沉醉之色漸褪,便憂心忡忡問,“案子來勢洶洶,您真的不着急?”

燕平睜開眼冷冷看着他,“我當然着急,燕家上下幾百人口,這份沉甸甸的擔子都在我肩上呢,楊家的前車之鑒你看到了嗎,楊康雖能回鄉養老,楊家權職卻被陛下抖落了個幹淨,不過是保留個空爵以安撫邊關将士之心。”

“咱們燕家決不能重蹈覆轍。”

燕家大老爺聞言急得眼淚都快迸出來,“那咱們該怎麽辦?”

燕平慢慢将小小的琉璃盞擱下,嘆聲道,“秦王此人只能與之共患難,不可與之享富貴,該要與他劃清界限了。”

“悠悠史書幾千載,又有多少權臣能善終呢,人哪,貴在急流勇退,為父是時候退出朝堂,讓年輕人出頭了。”

燕家大老爺聽了這番話,頗有感觸,喃喃點頭,“兒子受教了,那接下來父親打算如何?”

燕平交待道,“你找兩名禦史,彈劾我渎職,禦下不嚴。”

“明白了,兒子這就去辦。”

燕平從書房出來,往東折向垂花門打算去後院,卻聽得幾道清脆的嗓音在垂花廳附近回蕩,其中一道氣勢淩淩,少了少女的溫軟嬌柔,多了幾分幹練和爽利,燕平聽出是裴沐珊,便駐足在此。

“芙兒,你再胡說,我便撕了你的嘴!”

“你撕呀你撕呀,方才是誰在王府替燕家說話,連自己哥哥都能賣,我看你呀,還沒嫁過來已經當自己是燕家人了。”蕭芙躲在一顆海棠後,笑盈盈擠兌裴沐珊。

燕少陵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轉機,燕幼荷生怕裴沐珊被蕭芙氣走,她惱得瞪蕭芙,“郡主若是能嫁來燕家,是我們阖家上下修來的福氣,你再壞事,小心我撓你。”

蕭芙自然明白燕幼荷的顧慮,眼看臺階處的裴沐珊虎視眈眈要奔過來捉她,連忙往花叢深處藏去,

“她呀,你不逼她一把,她還真就沒心沒肺了。”

臺階處,少女明眸善睐,俏臉繃紅,一個閃身便踵跡蕭芙而去,可憐燕幼荷左支右绌,攔不住她,最後蕭芙被親表姐摁在懷裏撓肢窩,“我不敢了了,姐姐饒命,姐姐饒命啊……”

燕平立在垂花門口,望着那秀逸的少女捋須慢笑。

旁人都道他急流勇退,殊不知他是另起爐竈呢。

裴沐珊跟兩位妹妹鬧過,便去燕少陵的院子探病,燕幼荷很有眼力勁地将蕭芙帶走,裴沐珊獨自進了燕少陵的廳堂。

昨日下了一場大雨,今日放了晴,暑氣很快席卷而來,燕少陵屋子裏鎮了不少冰塊,裴沐珊進去時涼氣撲鼻,害她打了個兩個噴嚏。

燕少陵對她的嗓音再是敏銳不過,迫不及待張嘴,

“珊珊妹妹是你嗎?”

“除了我還有誰來探望你?”

裴沐珊背着手大搖大擺進來,先立在屏風口往前一探,屋子裏除了個調制藥膏的小藥童,再無他人,目光挪至床榻,卻見那慣來無法無天的小霸王将臉給蒙住了。

裴沐珊急得大步跨入,來到他跟前錦杌坐下,“你這是做什麽?哪兒不舒服嗎?”

燕少陵罕見扭扭捏捏用薄褥遮了臉,清了清嗓道,“珊珊,你回去吧,我現在這副樣子不好看……”

他說話間氣息斷斷續續,還極是虛弱。

裴沐珊愣了一陣,慢慢回過味來,哭笑不得,“你什麽醜樣我沒見過,沒準我就喜歡虛弱的作派?”

燕少陵想起前日馬球場跟在裴沐珊身後那兩個文質彬彬的少年,被子一扔,露出一張氣黑的俊臉,“你再氣我,我這傷好不了了。”

裴沐珊還真就捂住嘴,忍笑不吭聲。

那模樣活脫可愛,險些讓燕少陵失神,他移開目光往東邊小案上努了努嘴,

“那日我跟十二王爺進林子,他獵了一頭鹿,我給你捉了只小兔子……”燕少陵喘了兩口氣,續上話,“原是馬球賽那日給你的,留到今日了,你瞧瞧,可喜歡?”

裴沐珊視線随着他望過去,斜陽下,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蹲在籠子裏啄草,那模樣笨拙可愛,十分讨喜,大約是察覺她的視線,小兔子擡起一雙通紅的小眼,滿臉無辜看着她,裴沐珊目露柔色,不知不覺回想那日的情景,眼眶又泛紅,

“好,我拿回去玩玩。”她不是煽情的性子,很快裝作若無其事,起身将籠子擰在手裏,當着燕少陵的面把玩片刻,帶着出了門。

這一路她發覺小兔子極是可愛,頗有些愛不釋手,唯一的毛病便是渾身有一股氣味,裴沐珊回到王府,便徑直去尋徐雲栖,打算請教嫂嫂,想個法子将這氣味給除了。

這廂剛踏上清晖園的長廊,便見裴沐珩立在廊下與徐雲栖說話。

夫妻倆瞧見裴沐珊,紛紛止住話頭。

裴沐珊從長廊下來臺階,抱着籠子沿着庭院石徑款步過來,目光不知不覺落在哥哥身上,裴沐珩身上朝服未褪,绛紅的郡王服與晚霞交織輝映,映得那張臉濯濯如玉,頗有幾分攝人的風采,過去對着哥哥的臉,裴沐珊是百看不厭,今日不知怎的,失了興致。

擡眼掃過去,哥哥與嫂嫂雙雙立在廊庑下,論相貌氣質當真是一對十分養眼的璧人,可瞧着瞧着,裴沐珊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回想燕少陵沒臉沒皮往她跟前湊,而哥哥呢,離着嫂嫂有些距離,二人當中那間隙足足可以塞下兩個她。

裴沐珊看哥哥眼神頓時就不對了。

她拖着籠子慢悠悠邁近,還未上臺階,裴沐珩已聞得兔子身上那股膻腥氣,嫌棄得皺了皺眉,

“你離我遠一點。”

裴沐珊腳步一頓,涼涼看了哥哥兩眼,旋即目光投向徐雲栖,笑眯眯問,

“嫂嫂,這是燕少陵給我捉的兔子,漂亮嗎?”

徐雲栖認真打量她手裏的籠子,由衷道,“很漂亮,很可愛。”她小時候也愛捉,不僅捉了白色的,還有灰色的藍色的,湊一窩養着,甚是有趣。

裴沐珊嘿嘿一笑,将籠子遞給她,“嫂嫂幫我想個法子,去去它身上這味道。”

徐雲栖正要接,瞥了一眼對面的丈夫,示意銀杏接手,“我養過兔子,回頭幫你想個轍兒。”

裴沐珊餘光瞥着親哥,雙手環胸笑道,“嫂嫂,我突然覺着,過去我以貌論人是不對的。”

徐雲栖以為她開竅了,定是對燕少陵上了心,那麽美好的少年一腔熱忱着實令人動容,她接過話,“可不是,你能明白就好。”

裴沐珊煞有介事颔首,“嗯,少陵論相貌不是全京城最出色的,可論心意,卻是打着燈籠難找。”

“有些人光一張臉長得好看,可惜中看不中用!”

裴沐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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