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37天】你見到他了
第22章 【37天】你見到他了。
我躺在林渡舟的床上,渾身裹在他的味道裏,時鐘走出滴答的細響。
硬生生捱過了十二點,我還是沒有要睡着的跡象。原本昏沉的感官無比清醒,兩個小時之前的場面像卡住的電視畫面,在腦海中來回播放。
我問完林渡舟要不要幫忙,兩人面面相觑,郁熱在相會的目光中升騰。他傾身上前,雙手穿過我腰側,手掌覆蓋住背脊。我配合地摟住他的脖頸,纏到他的腰身上。
在我和林渡舟情欲複燃,火急火燎地跑到卧室,已經想好什麽姿勢和語調談情說愛的時候,他在擁抱裏沒了動靜,右手不安分地攥住我後背的衣料,接着氣息就重了些。
我勉強壓制住燥熱,正脫上衣的手停下來,繞到他身後,輕輕拍了兩下他的後背,“林渡舟?”
我怕他在哭,雖然他看上去冷酷,可到底是傻弟弟。他如果依舊深愛我,當再度擁有的時候,或許會咽下分離六年的淚。
好在沒有。
很快,林渡舟從我懷裏擡起頭,眼睛晶晶亮亮的,嘴角勾起靈動的弧度,笑得人畜無害,兩只手拽住我的衣服,望着我,就像六年前我将貓帶回家的時候,它充滿希冀和期盼的眼神。
我一愣,然後迅速反應過來,心想:笑得這麽乖巧,還不如哭呢。
他甜絲絲地輕聲呢喃,“清川哥哥,我想你很久很久了。”
是蔣黃豆,八歲的黃豆小朋友。
我确實告訴過林渡舟,在合适的時候,我希望和他的子人格見面與相處。但這是什麽?這叫做“合适的時候”嗎?我他媽差點連褲子都脫掉了。
更可惡的是,林渡舟沒哭,我聽完這句話,心裏倒泛起一片酸澀。好似疲累而緊張的身體走出漫天飛揚的風塵,來到一片純淨而溫煦的月亮灣。
白醫生說,人只有一個,任何分離出的子人格都是記憶與情感的程式化外現。他是蔣黃豆,但他也是林渡舟的一部分。
我被這番說辭動搖,于是昧着良心坐在黃豆身前,看着他純真而澄澈的眼睛,将他拉過來,“哥哥也很想你,讓我抱抱。”
Advertisement
身下柔軟的薄被裹着肌膚,小黃豆溫順地靠在我肩上,輕柔的呼吸落在頸窩,渾身柔和得不帶一絲鋒芒。他就在我懷裏,緊貼着的身體傳來的卻是二十年前的溫度。
那個小小的林渡舟,應該也是這樣純淨吧。
我忍俊不禁,拍着他的後背,低聲道:“小狗。”
時間漸漸晚了,我陷在被子裏,身旁的小黃豆看完了兩集動畫片。不到十一點,他已經開始打瞌睡。
每一個人格的生理特征與生活習性都會有差別,這我是知道的。在小黃豆打第三個哈欠的時候,我把林渡舟的電腦合上,撐着腦袋看他。
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為什麽會差這麽多。林渡舟的清冷、穩重,在蔣黃豆的神情裏無跡可尋。傍晚昏暗的餘晖下悲壯而沉寂的海面,變成冉冉升起的朝陽下飛揚的潔白鷗鳥。
到底是怎樣的時機、怎樣的際遇,使他出現在林渡舟的身體裏。
我拉他躺下,像照顧小孩兒似的為他掖好被子。房間裏只剩一盞暖黃的夜燈,他裹在橘調裏,瞳孔映照着光點。
“不看了,有點困了,”小黃豆眨巴眨巴眼睛,細細呢喃,“我平時九點就睡覺,有時候哥哥很晚回家,我才會醒着陪他。”
我反應過來他說的哥哥是指誰,笑道:“為什麽呢?他覺得孤單啊?”
小黃豆翻了個身,面向我,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哥哥怕黑。”
深夜躺倒在四下無人的靜谧中,房間裏的人影也融進安寧的良宵。我伸手,一下下地摸着他的頭發,記憶中我的貓剛到家的時候,我也是這樣安撫它的。
“哇,好大的秘密,”我用驚訝的語調回應他,“你今天為什麽會來見我呢?”
“上次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清川哥哥想和我交朋友,哥哥也同意了,”小黃豆朝我這邊蹭,手指在被子裏摸索,抓住了我的衣角,“清川哥哥,你能抱着我睡嗎?”
我求之不得,伸手将他攬在懷裏,床上暌違六年的溫度,來自林渡舟,卻不屬于林渡舟。
寂靜而溫暖的夜晚,我和小黃豆輕聲聊天,從他最愛的動畫片,到他喜歡的蛋糕和積木。他還一直想養一只小狗,但林渡舟不允許。小黃豆于是軟磨硬泡,說了好多年,林渡舟終于告訴他真心話。
我猜道:“因為你哥哥不喜歡?”
“不是的,”小黃豆說得無比自然,“因為別人可能不喜歡。”
白深的猜想是對的,林渡舟的身體裏不止一個子人格,還存在“別人”。而可以推想的是,“別人”或許并不像小黃豆一樣和林渡舟這麽親密,他們大概沒有太頻繁的交流,所以才說“可能”不喜歡。
“寶貝,那瓶新的香水,是不是哥哥買的?”我對他笑,像逗貓一樣,用手指撓撓他的下巴,“我也很喜歡,你旁敲側擊地讓你哥哥給我也買一瓶。”
“哥哥聽得到呀,他沒關門呢,”小黃豆偏了下腦袋,埋在我肩上,甕聲甕氣的,“哥哥什麽都會告訴我的。但是以前你們靠得很近的時候,哥哥就會把我的門關上,他不讓我看你們抱在一起。”
我拍着他的手掌一頓。
小黃豆記仇地補充,“剛剛你們說話的時候也關了一會兒。”
當然了,因為那會兒我們正在上演舊情複燃的戲碼,再多一分鐘就是少兒不宜的畫面。
“那個……”我避重就輕,厚着臉皮挑出重點,“你平時不是九點鐘就睡了嗎?那會兒已經将近十點鐘了呀。”
小黃豆解釋道:“因為今天睡了好長時間,白天哥哥去哪兒了我都不知道,所以九點多了還睡不着。也好,不然我就不能撞見清川哥哥留下來過夜了……我太想你才會自己跑出來的,你離開我們也太久太久了。”
曾經同床好幾年的枕邊人,身體裏埋藏着這樣大的秘密,而我卻一無所知。小黃豆的一句想念,揭開了我對林渡舟自以為的了解。
我和小黃豆或許曾經是見過面的,在某個他撒嬌耍賴、露出小孩子脾性的瞬間,我和兒時的林渡舟,通過蔣黃豆遙遙地相遇過。
小黃豆告訴我,他們擁有一個美麗的花園,前院種滿了潔白的花,綠葉與根莖托舉着搖動的花瓣。他和林渡舟就住在房子的一樓,窗戶朝着花園,每當微風吹拂,沁人心脾的香味穿堂而過,彌漫滿屋。
二樓的窗戶永遠關着,上面也從來不曾走下來什麽身影,像是無人居住的模樣。
“其實是有的。哥哥告訴過我,上面住着一個叔叔,脾氣不好,不跟我們玩,讓我不能上樓去。”小黃豆像我描述他們的生活環境,那片純淨的花園、安寧的樓房,似乎真的在某個地方生長成具象。
“叔叔?”我皺起眉頭,看來小黃豆和那個人格從來沒有遇見過。
小黃豆:“清川哥哥,你再長三年,就跟那個叔叔一樣大了。”
哦,那個人三十五歲。
有人三十二歲被叫哥哥,有人三十五歲被叫叔叔,這都是什麽世道。
轉念一想,他自打存在就是三十五歲,永遠保持在三十五歲,似乎也挺好的。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年紀比林渡舟大一些,應當曾幫助他度過許多稚嫩的歲月吧。
我竟然錯過了這麽多林渡舟需要我的時光。不同的人格代替我陪伴在他身邊,像六年裏占據了雙人床另一邊的貓。
小黃豆道:“其實我覺得那位叔叔沒有特別壞。前些天他過生日,還送給我一套樂高。哥哥也收到了禮物,哦對,就是那個香水,哥哥說叫做雨後春筍……”
“那叫雨後森林,寶貝。”我摟着他心裏開懷,那個模糊的身影好似坐在一團光暈裏,隔着蒙蒙的霧氣。
夜漸深,遠去了耳語和呢喃,月光透過米白的窗簾,指針走過了淩晨一點。
哪怕到了白天,林渡舟的小區裏仍舊安靜,隐隐有小孩嬉鬧的笑聲、汽車軋過馬路的低嘯,都飄浮在空氣裏,鑽入樓房裏開着狹小縫隙的窗。
從前我們一起住在我家裏,街區裏老人居多,一到早晨七八點鐘,賣早點的吆喝叫醒低矮樓層裏的每一戶人家。茶館開得早,年輕人通常還沒醒,老人家已經喝完兩盅茶,爽朗的談笑聲吵人心神。
那會兒我們白天要上課,後來又工作,只曉得覺怎麽也睡不夠,每天早上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七點了,賣豆漿了。”
那時的林渡舟也在這樣的吵嚷聲中醒來,偶爾去買過老奶奶的早點。我頭發散亂,睡眼惺忪地刷牙洗臉,豆漿冒出騰騰的熱氣,臉頰上一片暖意。
“油條豆漿,日子久久長長”,原來奶奶吆喝的話語,就是我們如此平淡而細水長流的時光。
如今錢掙到了,生活平穩了,他住在這樣安靜的高檔小區裏,遠離了街區的喧鬧,也失去了細碎時間的久長。
沒了街區小販的吆喝,我躺了許久,外面小孩的嬉笑聲漸大,我估計時間已經不早了。貓跳上床,踩着林渡舟的後背,沖我喵喵叫。
林渡舟還在我懷裏,我們一夜相擁而眠,枕得我胳膊麻了半截。從前都是我枕着林渡舟,這算是小黃豆的特權。
我推想現在我懷裏的仍然是蔣黃豆,但很快他一動肩膀,讓貓踩空了落在被子上,沉聲道:“自己去玩。”
哦,是不近人情的林渡舟。
明明長得這麽高大,可當蔣黃豆出現的時候,我會以為他好像變得小巧又可愛。而林渡舟一說話,我就覺得他埋在我肩上的姿勢非常別扭,好像文弱書生抱着骠騎大将軍。
我離開了些,看見他沉靜的一雙眼,“還睡嗎?”
他眼中閃過一瞬意料之外,或許沒想到我已經醒過來,有些尴尬地松開手,默然躺到床的另一邊。
靜默良久,他低聲提起,“你見到他了。”
“嗯,他很可愛。”看着林渡舟低垂的眼睫,沉吟的目光,難以啓齒的神情,我想他也許也希望告訴我一些關于蔣黃豆的事情。但他低低的嗓音傳入耳中,沒有疑問和探尋,只是不需回答的陳述,“對不起。”
我輕笑,不再管這件事情,朝他靠近,攬住了他的腰,“林渡舟,你記不記得我們昨天說到哪裏了?”
其實不是說到哪裏,是做到哪裏了。
他側眸看向我,神色複雜。
“小黃豆很讨人喜歡,”我的指尖悄悄鑽進他的睡衣,碰到了溫暖的肌膚,“但昨天林渡舟被占用的時間,你得還給我。”
作者有話說:
最近有點忙忙乎乎,來晚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