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27天】葉清川,我在這裏

第40章 【27天】葉清川,我在這裏。

大巴車在小縣城縱橫的小路上穿梭,好在這裏沒有下雨,膝蓋上的疼痛緩解了不少,白深和路浔買來的膏藥貼在身上,白醫生的态度就像他送來的膏藥一般,傳達着同樣的意思:我需要休息。

任憑誰來聽我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語,大抵都會覺得我說的不過無稽之談,并沒有任何可信度,好在他沒有直接扣押我,把我送進療養院,而是委婉地告訴我兩次:我需要休息。

車窗上映着我蒼白的臉,我凝視着自己的面龐,忽而看見了臉頰上的淤青,透亮的車窗變得昏黑,我的臉映在電腦熄滅的屏幕上,四周還是晃動着的潔白的牆壁。

我聽見自言自語的喃喃,“出不去了……”

帶着傷口的手臂又攬上了我的腰,我任由林沉岩将我摟到身前,我坐在他懷裏,話語已經沒有一絲生機,“你想怎麽樣?”

林沉岩低低地嘆了口氣,“時間不多了,快想起來。”

這句話像是一條游蛇,分毫間竄向我的血肉,我渾身猶如過電一般,回頭看向他,“你說什麽?”

餘光裏亮起光線,我轉回來,看見亮起的電腦屏幕,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時間——

10月14日,上午8點15分。

擡眸,潔白的牆壁上挂着的時鐘,表盤上指針的角度也是這個時間,宣示着當下的真實。指針和我回到9月1日的早晨看見的模樣重合起來,回到林渡舟溺海前45天的時候,醒來時,也是早上的八點一刻。

我意識恍惚,頭疼欲裂。

林沉岩低沉的聲音落在耳畔,“我明白你經歷的一切,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在和林渡舟重逢之後發生的事情,把它們想起來。”

我定定地看着林沉岩幽靜的眼眸,忽然憶林渡舟曾經跟我說過的話,我問林沉岩是什麽身份,他告訴我,是一個催眠師。

“催眠師,”我看着他的臉,好像在一剎那理解了他的話,“你對我催眠,是嗎?在林渡舟的會診室裏,你在這裏對我催眠……你要做什麽?”

“你已經想起了舞臺暗角裏我接住你的時候,不是嗎?”林沉岩擰着眉,毫無生氣的臉上稀奇地出現了勉強還算生動的表情,“我已經選擇了相信你,這一次,你不能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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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林渡舟手指上的傷呢?他為什麽會……”我止住說了半截的話語,低聲呢喃,“算了,你也不會信的。”

“你會知道的,現在不是問的時候,”林沉岩又看向表盤,低語道,“時間不多了。”

10月14日,早晨8點15分。

我頭皮發麻,看着他,篤定地說:“你知道。”

林沉岩沒有答話,我急切地開口,“他在10月15日溺海,你知道。”

我是從10月15日回到9月1日的,而此刻,在這間會診室裏,時間是10月14日,距離他溺海的時間還有一天半。

我環顧四周,恨不能找到一捆麻繩,綁住他的手腳,讓他在這兩天哪裏也不能去。

林沉岩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輕笑道:“沒用的。”

“什麽沒用?”我憤怒已極,清脆的響聲鑽出來,我這才意識到剛剛自己不假思索地給他留下一記響亮的耳光,“林沉岩,你要殺了他是嗎?你要代替他溺海,你要拖他一起下黃泉?你做夢。”

“葉清川,冷靜,”林沉岩雙手握住我的兩只手腕,将我帶到他身前,他的面龐近在咫尺,我們互相凝視,他眼中是我看不明白的複雜的情緒,“今天是10月14日,林渡舟還沒有死,你好好想一想,我為什麽會知道。”

我用力掙脫他的手掌,野蠻的力道令人心悸。

林沉岩看着我目不轉睛,一字一句,“你忘記了和他重逢之後發生的事情,現在我需要你想起來,你是從9月1日開始回憶的。明天的事還沒有發生,是我給你暗示了他會溺亡的結果,如果不做出改變,明天會像既定的軌道一樣如期到來。”

他見我不再掙脫,寬大的手掌上擡,覆住了我的脖頸,語氣裏是不可動搖的堅定,“快一點,我需要你想起來,快一點想起來……時間不多了。”

我在衆多的時間中失落了自己的身體和靈魂,我不清楚自己身處何時何間,而在這一刻,在本來不值得也不敢冒險去相信的林沉岩這裏,我找到了唯一的真相。

“如果你想救他,就配合一點,”林沉岩拉近了我的脖頸,抵着我的額頭,灼熱的氣息落在我的肌膚上,“告訴我你回憶起的所有細節,不要再懷疑,像我一樣絕對相信,畢竟你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我在他的話語中沉默,于是我又聽見他重複曾對我表露過的剖白,“如果黑夜不散,你應該代替黎明來臨。葉清川,我無條件地信任你,是我和林渡舟共同在愛你……你拯救他,也是在拯救我。你愛他,也該有一些愛屬于他的我。”

突如其來的颠簸晃醒了我的幻夢,車窗外的景色游動,路旁的行道樹一棵一棵地後退。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些不是夢。

我看着車窗,上面還是我蒼白的臉,我看着自己,低低地自說自話,“林沉岩,你在嗎?”

車窗上映出他的面龐,他的手依舊覆着我的脖頸,我聽見他肯定的回答,“葉清川,我在這裏。”

當他開口,我聽見指針走動的聲音,嘀嗒,嘀嗒,原來從一開始,我就在會診室中,在他的催眠裏。

我忘記的那些,又該怎麽想起?

大巴車在路口停下,司機師傅招呼下車,車上形形色色的人湧向後門,陸續下了車。

路過我身邊的一位阿姨瞥見了巋然不動的我,拍拍我的肩膀,問道:“小夥子,你到哪兒?怎麽不下車?”

我這才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坐在這輛大巴車上,我是來找林渡舟的舅舅的,我需要知道林渡舟過去的事情。這是C市附近的一個小縣城。

我答道:“阿姨,我到和平路。”

“哎呀,這裏已經到了嘛,”阿姨抓了抓自己盤成一朵花似的大卷發,指向車門外,“路口往前走就是和平路了,你要是再往前坐,就是下一站終點站了。是在汽車站裏頭,只有去縣裏轉車的人才去。我看你面生,一看就不知道路。”

我于是放下了腼腆與矜持,跟着花卷頭阿姨下了車,問她知不知道林渡舟。

“哎呦,搞了半天是林醫生的觀衆,”花卷頭阿姨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眼尾褶皺下垂,精心紋上的眼線斷續不清,“現在年輕人叫什麽……哦對,粉絲,你是林醫生的粉絲哦?”

我點點頭,笑道:“對,我想去拜訪他的家人。”

“那個娃娃可憐,前兩年媽媽沒有了,現在哪裏還有家人嘛?只剩一個舅舅了,住我家隔壁……他們又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林醫生跟他還算親熱,聽說以前老成掉水裏,是林醫生救上來的,按理說該老成感謝人家,反倒林醫生隔一兩個月就回來看他,對他好得很,老成的房貸都是林醫生還的。我就說老成不曉得上輩子積了什麽德,得了這麽孝順一個幹侄兒。”

我默默聽着,阿姨領我往前走,穿過路口,就是一條兩邊是低矮房屋的步行街。

“本來老成沒打算在這兒定居的,這裏的房價比他們原來那個地方貴點兒,林醫生說就買在這兒,環境好一些,”花卷頭阿姨靠近了,壓低聲音,“要我說,老成他本來也挺想住以前那地方的,畢竟朋友都在那邊。但是他覺得林醫生估計心裏不太痛快,爸媽都沒了,這麽個傷心地,肯定不想回去了。我覺得老成說得對,上次我們聊閑的時候,我就說他還算有良心,這麽可憐一個娃娃。”

聽見阿姨反複說了兩回林渡舟這個“可憐孩子”,我沒忍心問下去,盡管林渡舟不在場。

“行了,我要去接乖孫下學了,”花卷頭阿姨把手裏的半只雞塞給我,“你小年輕去拜訪人家,不要空手的,老成炖雞好吃,你讓他炖雞湯給你喝,記得還像平常一樣,給我乖孫留一碗,明天我在家炸酥肉,給他端一碗去。”

我不好意思接,推辭道:“阿姨,您留着自己吃吧,我去市場上買……炖好了我會請他給您留兩碗的。”

“你看吧,我說你是新來的,根本不認識路,”阿姨揚了揚手裏的袋子,還是把半只雞塞給我了,“你以為我坐車去幹嘛?市場買菜了呗。大巴車沒了,剛剛是最後一趟,其他地方的,什麽小攤小店,那裏頭的肉都不新鮮,拿着吧,我要接乖孫去了。”

我道了謝,拎着手裏沉甸甸的半塊雞,順着花卷頭阿姨提醒的地址,穿過步行街,到了街心廣場,繞到樓房後面,從大門上樓梯,一層層地踩亮了聲控燈。

三樓樓道裏的聲控燈亮起來,又暗下去。

我掂了掂手裏的半塊雞,不再猶疑,敲響了門。

小時候,我媽媽教我敲門的禮儀,她說不可以一上來就咚咚咚地一通敲,那不合規矩,是報喪的。

我想起在會診室門口,打不開門的時候,一頓胡亂砸門,怎麽想都不合禮數,悄悄笑起來,在心底默念——“不好意思啊,林沉岩。”

我得到了他的回複,依舊不近人情——“不要走神。”

媽媽講,敲門要先敲第一聲,停頓,然後兩聲。

林渡舟的媽媽是不是也教過他許多這樣瑣碎的事情?他成長為了一個這樣優秀而頂天立地的人,是不是從父母那裏學到過許許多多做人的道理。

門被打開,門縫一寸寸地擴大。

房裏是一個身形圓潤的男人,長着一張善意而喜慶的臉,身上系着圍裙,見我來了立即招呼進門。

當門被完全打開,我才看見裏面的景象。好幾只狗朝我熱情地撲上來,我低頭,看見一只阿拉斯加,長着厚厚的毛發,還有笑嘻嘻的金毛犬,正扒着我的手,還有憨厚的拉布拉多,就是喂得胖了些,像一頭喜感的豬。

我走進門,看見沙發上,地毯上,還有幾只沒有來門口迎接的小狗,都好奇地睜着圓眼睛望着我。

舅舅似乎對我的到來并不意外,接過我手裏的半只雞,拉我進去坐,“麗姐給我打電話了,說來了個小夥子,是什麽粉絲,要找我。”

我笑道:“舅舅好。”

舅舅慈眉善目,摸摸我的頭發,手法好像在摸小狗。

他說:“小葉,我一猜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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