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7天】開門

第39章 【27天】開門。

“……救命!”

我從睡夢中驚醒,眼前是陌生的窗口,外面透進朦胧的月光。淚從眼角滑落,将臉側的枕頭濡濕一片。

趴在床邊的人倦意濃重,被我吵醒,無奈地動了動。

背對着月光,他擡起頭來,寬肩靠向椅背。

我忽地撐起身體,酸痛爬向全身,目光死死地落在人影身上,警惕地後退。

外面路過腳步聲,我霎時間清醒過來,看出床前坐着的人不是林沉岩。

“又醒了,”他嘆了口氣,拿我沒辦法一般,抹了把臉,“一晚上醒三回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所有防線剎那崩塌,我眼睛發酸,還沒幹的淚痕又被洗刷了一遍。

“紀南,”床頭的燈被打開,我看見他的樣子,困頓的雙眼,不甚愉悅的神色,又聽見了自己輕輕的呢喃,“怎麽會這樣……”

“為了個破節目你不要命了?”紀南逮着我一通數落,“我聽說彩排之前你還挺有先見之明,跟節目組說那個暗角看不清,容易摔倒,讓鋪個墊子,大家都以為你做好事呢。你是做好事了,你送佛還送到西,你還親身試驗怎麽摔的,多慈悲啊。”

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帶着被磕碰的淤青,但和會診室裏看見的傷痕不一樣。

我問:“林渡舟呢?”

“死了,拜你所賜。”紀南沒好氣道。

我立即掀被下床,紀南一把按住我,“放心,活蹦亂跳的。确實拜你所賜,得虧你讓加了個墊子,摔了一下而已能怎麽樣。”

“那我怎麽躺在這兒?”我看向腿上的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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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可沒有三年前躺進ICU的案底,”紀南幫我把被子又蓋回來,“趕緊睡你的,待會兒天亮了回去躺兩天屁事沒有。”

我一把抓住紀南正蓋被子的手,心裏騰起焦急,“要是我被綁架了,你會來救我嗎?”

“放心,”紀南白眼一翻,“你自己不作死,就沒人弄死你。”

我跟紀南沒話可說。等到他又睡着了,我瘸着傷腿跳出去,聽見他迷迷糊糊的問話。

我說:“我去洗手間。”

紀南沒再管我,外面下着蒙蒙細雨,我走出醫院,細密的糖霜落了滿頭。

樹葉的縫隙裏搖晃出了人影,我躲在拐角後面,看見熟悉的身形走入視線。

他周身泛着冷氣,神色凝重,目光幽深難揣度,這是林沉岩。

我側身躲在拐角之後,等他走過之後才默默走出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夜晚匆忙而沒有內容的公路一段一段地越靠越近。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起來。我站在小院門口,叩響了門環。

良久沒等來開門,單薄的長袖T恤被風吹得鼓成帆,細雨将衣物打濕,我淹沒在洇潤的雨絲裏。

一個年輕的男人走到我身側,手裏的傘斜到了我頭頂。我朝他的方向看過去,他穿着一身挺拔襯衫西褲,模樣很英俊,手裏提着公文包,看起來是要去上班。

“你好,找路浔嗎?”他問。

我搖頭,“找白深。”

“啊,”他恍然大悟一般,笑容很明朗,“這個點他們可能送然然去上學了。稍等,我幫你問問。”

我等他撥通電話問消息的功夫,看見他腕上的手表,是簡約的白色表盤,外層鑲着一圈漂亮的玫瑰金,他的手握着傘柄,傘面友好地傾向我這邊,手腕就擡在我耳畔,我聽見指針走動的熟悉的聲音,嘀嗒,嘀嗒。

聲音被放大,我擡頭看見傘的邊緣,雨滴落下,晶瑩剔透。

忽而不知此時何時,傘沿外若隐若現的牌匾宣告着離開我生活圈的另一個空間,我皺起眉頭,彎腰,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膝蓋。

“先生,你還好嗎?”身旁的年輕男人放下了電話,微微俯身看向我,“他們說就快送到學校,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到家,還要等嗎?”

我點頭,疼得滿頭大汗,渾身發熱,咬牙道謝,“等……謝謝你。”

“雨下大了,去隔壁歇會兒吧,”年輕人朝我伸出手,卻沒有直接扶住,而是禮貌而有分寸地溫聲提醒,“可以把着我的手臂。”

我又道了謝,握着他的小臂,襯衫倏然褪去,變成布滿結痂的傷痕的手臂,還有凸起的青筋,手腕上那塊簡約的玫瑰金手表也不見了蹤影,轉而出現了黑色的表盤,再一晃眼,這塊手表也不見了。

這是哪裏?

膝蓋的疼痛褪去,我聽見溫柔的呼喚,背後輕輕的拍打一下一下循着節奏,蓋過了震耳欲聾的嘀嗒聲響。

我好像靠在誰的身上,意識漸漸回籠,我發覺自己又以那個熟悉的姿勢跨坐着,身下還是那雙腿,于是猛地睜開眼。

潔白的牆壁微微晃動,然後終于在背後輕柔的拍打裏穩定下來,堅挺地立在四周。我靠在熟悉的胸口,眼前是衣服的肩線,曲折的褶皺。

目光又落回自己的手背,我把着他的肩,手背上有大片的淤青。

這是林渡舟的會診室,我在林沉岩懷裏。

怎麽又回到了這裏,怎麽總是回到這裏。

我緩緩直起身,從他身上下來,林沉岩這一次沒有禁锢住我,小心地讓我下了地。我環顧四周,還是潔白的牆壁,桌上的電腦黑着屏幕,立牌上寫着“林渡舟”。

我走向門口,按下了門把手。

林沉岩還是沒有管我。

我拉開門,發現門已經被鎖住,回頭,沒有迎上預期的高深莫測的笑容,而是看見他關切的目光,林沉岩朝我走來,微微弓身,将我摟進懷裏,低聲撫慰,“再堅持一下,不要出去。”

膝蓋上的疼痛變成全身的痛楚,每移動一寸,繃帶下的肌膚都傳來撕扯一般的痛感,我拼命地擰着反鎖旋鈕,反複按下門把手,門依舊緊閉,雙腿癱軟地坐在地上,手掌用力地砸在門上,空氣中炸開一聲聲巨響。

林沉岩就勢蹲在我身後,擁抱着我的腰,仍舊低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

門外忽而也傳進來敲門聲,兩下利落的輕叩,外面傳進人聲,“需要幫忙嗎?”

是白深的聲音。

“白醫生,”我站起身來,用力按壓着門把手,“開門,白醫生……”

“葉先生?”白深的聲音像是在回答我的請求,輕喚拉扯我的意識,“醒一醒,我們回來了。”

睜開眼時,我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身上蓋着一張毯子。這裏處于院中的正堂,牆壁上挂着各式各樣的國畫,空氣中有濃郁的墨水味。門口有幾雙探尋的小眼睛好奇地張望,我一朝他們看去,那幾個小孩就拿着畫筆跑開。

“你碰到小顧了是嗎?這是他家,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白深手裏提着東西,打開來給我看,“聽小顧說他見你膝蓋有點不舒服,他忙着上班就沒多問,我和路浔估計你從前留下的舊傷犯了,回來的時候順路去藥店買了幾貼膏藥,現在要用嗎?”

我看着他,又看向他身旁金發碧眼的混血,一起身,胸前的毯子就落下去,我站起身,白深示意路浔扶住我,我看見伸過來的手臂,沒了再握上去的勇氣。

好在路浔大咧咧地架上了我的肩,我跟着兩人回到了他們的院子裏。

不多時,路浔端來了熱水,白深關切地問道:“你試過林沉岩了是嗎?你說自己有分寸,到底還是受傷了。”

“謝謝關心,是從前留下的老毛病。”我接過熱毛巾,放在了膝蓋上,不同于林渡舟給我熱敷的舒适自然,在他們面前我只覺得有些給人添麻煩的難堪。

我繼續說道:“對,我試探過他了,他像我預想的那樣接住了我,幸好他沒有什麽大礙……只是,他好像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把我在意識模糊時看到的東西告訴他,白深神情專注,聽罷淡淡一笑,“你需要休息。”

我皺眉,緊張地辯解,“我說的是真的,我還看到……”

話到一半,我發覺這根本無從解釋,怎麽告訴他我從10月15日回到現在,怎麽說明我反複進入那個莫名的會診室場景,又怎麽詳談我在和林渡舟歡愛的時候看見了未來的某個霞光滿天的時刻?所有的時間在我這裏亂作一團,而如果我向白深解釋這些,無異于牛羊走入屠戶家,我上趕着讓心理醫生判定我精神狀态不正常。

我只好說:“你也在那個場景裏。”

白深一頓,擡眸看向我。

“你也在那裏,就在會診室的門外,聽到敲門聲,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覺得自己現在狼狽不堪,話語颠倒錯亂,聽起來像個瘋子,可我的每一句話都屬實,“白醫生,你也在的……那扇門打不開,我身上全是傷痕,我不知道林沉岩做過什麽……而且是他殺死了林渡舟,是他……”

白深饒有趣味地看着我,似乎對話裏透露的又一個信息表示疑問。

我不得不掩飾道:“我曾經夢見林渡舟死了,在新聞報道的圖片裏,他的手臂都是傷,已經被海水泡得發白,尤其是手指,手指上有很多擦傷。雖然他們身處同一具軀體,但我覺得會這樣瘋狂地在身體上留下痕跡的人是林沉岩,也就是說,在林渡舟生命的最後時刻,是林沉岩占據了他的身體,是林沉岩代替林渡舟溺海的,是林沉岩殺死了林渡舟……好吧,這是個夢,但是非常真實,我們假設它在某一天會發生,夢裏是10月15號,萬一呢?萬一真的會發生呢?”

我說着一大段,看着白深安寧的雙眼,懇切地望着他,“白醫生,你相信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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