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8天】你要長命百歲
第45章 【18天】你要長命百歲。
在我少年的時候,也不無幼稚地思考過在一段親密關系之中,誰更愛誰的問題。
可是我沒有得出答案,所幸我沒有得出答案。
我知道我愛林渡舟,這是不需要我自己去主觀認定的事情。當我看見他時,我想吃好多東西,因為哪怕是平常再膩煩的味道,都會變得美味出奇;當他靠近我,我無數次希望這就是餘生,我渴望他再近一步,索求他擁有我所有最深處的秘密;當他在我身邊睡着,我在他的懷抱裏看着窗外,無數次對貧瘠的夜空感嘆月色真美……
這是一個需要思索的問題嗎?我愛林渡舟,在渺小的天地夾縫之間,在短暫的人生旅途之上,我對他的愛固執地劃開時空的裂縫,渴求刻下一筆無限期的永恒。
然而當我看見他柔和而濕潤的雙眼,我怎麽去說服自己,我的愛比他更多。
十年前的我曾經因為他占據我的身體和心神,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覺得這已經回到了人類締結婚姻時,最本質的、最原始的欲望——獲得一份唯一的愛,一段相看兩不厭的厮守,一個但願人長久的未來。
我們已經許下了終身,我們已經約定了永恒。
紀南躺在我旁邊,說我沒勁,時不時就出神,此刻身在曹營似的,心思早就不曉得飛到哪兒去了。
他蓋着一床喜慶的花被,是我外婆留下來的。因為我不願把我和林渡舟一起蓋的被子分享給他,紀南大罵我有病,說我戀愛腦晚期。
我說:“跟他和好之後,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紀南身披大牡丹,見我開始說起他不愛聽的話題,掏出游戲機就要開始忙活。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看着窗外明亮的路燈,聽見夜麻将的吵聲,“你覺得林渡舟愛我嗎?”
這話似乎問得紀南更無語了,他甩開我的手,打開了游戲機,“你要想作就滾一邊子去,誰有閑工夫陪你唠這些。”
我又沒頭沒腦地問起,“那如果我被綁架了,你會來救我嗎?”
“又問,又問,”紀南被我鬧煩了,把游戲機一扔,“你就直說你要幹嘛,又要找罵,罵傷心了又生悶氣讓你男朋友猜。”
我粲然道:“胡說什麽呢,我什麽時候生悶氣讓他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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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悄沒聲跑了不是嗎?”紀南疑惑,“原來竟然是我誤會了,你本意是要跟他私奔的,結果他沒跟你一塊兒跑?”
“那次不算,”我狡辯,“你就說萬一我完蛋了,你來不來救我吧。”
紀南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他挺愛你的,滿意了?”
我怒道:“不是這個問題。”
外面的熱鬧聲漸漸弱了,我躺在枕頭上看天,沒有林渡舟在身邊,遠地高空都變得乏善可陳。我重新提起,“我總是想起我帶他回家的那個晚上,還有我們在學校裏閑逛的時候,明明沒有什麽共同語言,卻有好多說不完的話……要是你能知道我在說什麽就好了。”
紀南:“好賴再不濟我也能聽懂中文,你酸言酸語的刺誰呢。”
我說:“有時候我覺得就像一場夢,我虛度了十年,一轉眼,還是他扶我回家的那個晚上,我們還有好多時間可以去追逐理想,還可以去遇見自己最愛的人,發掘那些被隐藏起來的秘密,讓細水長流更細致一點、更長久一點……就像一個莫烏比斯環,我們會在裏面起起伏伏地兜圈,過了十年,我們又走回原點。”
紀南亳不留情面,“有病趕緊治。”
“如果這裏是又一個原點的話,我應該彌補過去沒有做到過的那些,我應該分擔哪怕一點痛苦,我應該承受那些秘密,更應該找到解決的辦法,這些早就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我繼續自顧自地喃喃。
我以為紀南早就沒有聽我說話,沒想到聽我說到這一句,倒是來了火氣,“葉清川,我說你有病你不信,誰他媽談個戀愛把自己談成苦行僧了。你承受個屁,還分擔,能過就過,不過就分,屁大點兒事。他摔個跟頭都是你的責任,把自己當救世主了。”
我一激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想一想笑起來,“你好可憐,你根本不懂愛的感覺。”
紀南被噎住,說我魔怔了。我在他的罵聲裏開懷。第二天大清早,我又在他的罵聲裏興致勃勃地起來,守在窗前看林渡舟來接我了沒有。紀南說我像等待關愛的空巢老人。
也許此刻就是又一個原點,又一個開始。我當然可以抛卻過去那些輾轉反側的時刻,也可以暫時放下那些溫存美好的良辰,當他再次走進我的視野,我期望在這個原點之上,可以生發出更多的熱望與依賴。
外面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當他撐着傘走進樓道,當他提着冒着熱氣的豆漿來到我的面前,當他看入我虔誠的雙眼,他應該明白我多麽希望和他共度餘生,他應該知道我多麽希望他對我承諾漫長的餘生。
我穿着睡衣和拖鞋,大概看起來很懶散,偏執地說:“林渡舟,哪怕為了我,你也要長命百歲。”
他的風衣下擺緩緩落下來,冷氣吹散了一身的沉靜。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像舞蹈時柔美而有力的曲線。
林渡舟放下傘,抖了抖水滴,“那你就一百零三歲。”
我把他拉進屋裏,關上門,擁抱升溫,然後是溫熱潮濕的吻。
吸管裏的豆漿滋啦作響的時候,紀南在卧室裏打哈欠,讓我們別把孩子生在屋裏了,好歹等他走了再說。
我已經吃完了早餐,小朋友高揚着尾巴在飯桌上走來走去,把早餐聞了又聞。紀南見沒人理他,抓着雞窩頭走出來,“葉清川,你不怕猝死啊?大半夜還在回憶你倆當年吃的生煎包,大清早就爬起來看人來了沒有。你那腦子趁早爆炸了吧,我不曉得那麽久遠的事情記它幹嘛。”
“對,”我想起來,對林渡舟說道,“就是以前賣豆漿的奶奶做的生煎包,她只賣了一回,但是我覺得是最好吃的。”
林渡舟剝好了雞蛋殼,把光滑锃亮的雞蛋遞到我手裏,“因為她的女兒有店面,專門賣生煎包的,她說去店裏吃新鮮的最好吃,那年有一回,我給你帶回來的,就是她女兒店裏的。”
我把雞蛋接過來,十分疑惑,“那為什麽我不記得了,應該也沒有多好吃吧。”
“因為我提回來已經不太熱了,”林渡舟淺淺笑道,“然後你還賴床不起來。”
“你倆腦袋都趕緊爆炸吧。”紀南對我們沒話說了,轉身進了浴室洗漱。我和林渡舟相視一笑,我覺得我們倆似乎确實有些膩歪,恨不能随時黏在一起,可明明我們好像也沒有做什麽。
“愛,”紀南刷着牙走出來,含糊地補充,“起碼做了點愛。”
我恍然大悟,“對哦。”
林渡舟為我們去錄了一版小提琴曲《月光》,在樂聲悠悠響起的時候,我和小莊登上了臺。
影子不一定就是陰霾,可能代表着形影不離;哪怕是陰霾,也不一定會帶來苦痛,而是對過往的種種隐忍與包容。這是小黃豆和林沉岩教給我的。
我們在林渡舟的樂聲裏起舞,自行車在舞臺上劃出一個個漂亮的圓圈,圓圈在闊大的空間裏被放大,追光打在我們身上,臺下昏暗的景象裏,我看見笑臉盈盈的他。
一個少見的、靈動的、溫潤如水的笑容。
我和小莊的節目《光與影》不出意外地獲得不錯的成績,莊臨意也成功地留在了節目裏。只是表演過後,評委老師說聽聞我們彩排的時候出了一點小意外,問我們怎麽樣。
小莊支吾了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我于是接過話筒,笑道:“本來隔壁節目《心靈擺渡》中的林醫生是要來幫我們拉琴的,但我太過冒失,彩排的時候把人家撞倒了,好在他沒有事,我給林醫生的觀衆們道個歉。”
鏡頭轉向臺下的林渡舟,他面色輕松,嘴角含着笑意,看起來和心理節目裏的模樣不太相同。
工作人員把話筒遞到他手裏,他只是擺擺手,沒有接過去,溫和的模樣看上去愉悅而自然。
這回臺下也亮起了明晃晃的燈光,林渡舟的神情被我收進眼底。我微微地出了神,覺得不像他,又覺得格外熟悉。
當晚錄制結束,節目組要準備飯局,林渡舟先離開了現場,我只收到他的信息——“結束了告訴我,我來接你。”
紀南在圈子裏混得風生水起,雖然沒參加這檔節目,但跟誰都認識,飯桌上成了交際花。
我聽他侃侃而談,只覺得聒噪,心跳得出奇的快,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我知道了,師哥,你是有社交恐懼症,”莊臨意一副看穿的模樣,“上回大家參加臺長的踐行宴,你也看起來很不舒服的樣子,這會兒也是,如坐針氈的,你肯定是有那個什麽社交恐懼症了。”
我攥着筷子,“沒有,我就是覺得……”
還沒開始解釋,紀南就在旁邊煽風點火,“他人菜瘾大,小酌兩口就四腳朝天,怕被人家導演和舞蹈演員們看見,丢死個人。”
“是嗎?”莊臨意手裏的酒杯拿起來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我還說敬師哥一杯呢,這段時間師哥很照顧我。”
“那當然咯,”紀南滿身酒氣地湊過來,陰陽怪氣的,“他就愛讨師弟的歡心,你看看林……”
話說到一半,我連忙捂住他的嘴,舉起酒來跟小莊碰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別理他,你紀南師哥也是師哥,快敬他去。”
紀南非常符合我對東北人的刻板印象,爽直、仗義、熱情,還千杯不醉。我小酌了兩口開始天地旋轉,紀南就差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朝陽,偏偏只是紅了一點臉,眼神還是清明的,讓我抿兩口得了,快點兒滾回家去。
我看見他變成好幾重人影,拿出手機來撥林渡舟的號碼,結果手機不知怎麽就飛出去老遠,也不曉得是誰撿起來遞給我的,我對着電話那頭就說:“弟弟……快來接我。”
恍惚中我聽見誰說我怎麽有個弟弟,多大了,是不是還在上學,我笑起來,回答道:“去年就畢業了,人家是博士。”
紀南讓我少說兩句,趕緊把人搖過來,順便把他也帶回去。
莊臨意糊塗了,也開始說瘋話,“師哥,你跟他求求情,今天可以順路,把我也捎回去,我還想吃他上回請咱們吃的粥,清湯寡水、要死不活的……”
小莊話說到一半就睡了過去,我仔細辨認屏幕上的字,确定自己沒有撥錯號碼,上頭寫着“小朋友”三個大字,但那頭沒有接通。
“他怎麽不理我了,”我一把抓住紀南,揪着他的衣服從椅子上滑下去,怎麽都坐不穩,“我今天表演得不好嗎?他不喜歡嗎?他怎麽不理我。”
“行了,又犯病,”紀南把手機一把搶過去,不知道鼓搗什麽,半晌過後把我拎起來,“啧,他怎麽不接電話。”
我睜開眼睛,一瞬間覺得自己酒都醒了,摸着自己的心口,酒杯被打翻,殷紅的酒淌出來,像一種陰沉的預感。
我蹭地起身,不顧紀南的叫聲,飛快地往外沖,一頭撞到門上,爬起來繼續跑。我看見外面的月亮,慘白地散着光暈,在空洞的夜空裏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