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15天】與我同在
第52章 【15天】與我同在。
輕鴻舞團近幾年好評率最高的一個舞劇,是今年才開演的作品《港灣》。不同于過去那些大悲大喜、有離有合的作品,《港灣》沒有過于跌宕起伏的情節,也沒有震撼人心的動作,只有淺淡的布景,流暢的敘述,是一個平凡而溫馨的故事。
我飾演這支舞劇的男主角,一個下班回家的男子。
他走在路上,路過亮着燈光的花店櫥窗,帶走了那支最美麗的桔梗花,和着月光起舞,仔細地欣賞桔梗花的每一片花瓣,沉浸在幽雅的清香裏。他追随桔梗花來到奇幻的世外花園,看到争奇鬥豔的花叢,看到一望無際的色彩。他穿過燦爛明麗的花園,走到了花園的盡頭。
盡頭是一扇小小的木門,默默地伫立在草叢裏,祥和,靜谧。
桔梗花示意,她可以陪他打開這扇門,它會通向一個安寧的港灣。
他想了一想,覺得沒關系,她可以留在屬于她的國度,他會懷念這座奇幻的秘密花園。
于是他自己打開了這扇門,裏面是一盞昏黃的燈。燈光慢慢暗下去,周圍的一切被映照出來,寂寥的床,透進月光的窗簾,原來這裏是他的房間。
他躺下來,閉上眼,夢中又回到那個秘密的花園。在一個稀松平常的夜晚,再一次完成了世界的破碎與重建。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大家編排的時候,本來桔梗花是要和他一起打開門,回到現實世界,安插在床頭的花瓶裏的。可我一直不太願意。在我的據理力争之下,大家同意了讓男主角獨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楊師姐是桔梗花的扮演者,問我為什麽桔梗花不能和他一起回家。
“因為他的家就是那個‘港灣’呀,”我答道,“窗口已經有月光,桔梗花在夢裏就足夠了,不是嗎?”
師姐似懂非懂,笑說只知道我讓她少跳了一個場景。我也笑起來,說她穿得真像個花仙子,我穿的卻像是一套睡衣,我還沒計較呢。
音樂開始,街道的布景裏已經響起了吵嚷的音樂和人聲,我在掌聲中走上舞臺,像過去每一次享受和感激那樣,在觀衆的喝彩中起舞。
在過去的幾年之中,我從來沒有仔細地往觀衆席看過,因為我認為全神貫注地投入表演,就是對觀衆最好的交代和最大的尊重。可今天的這一場,當我在臺上退出追光,我不能抑制地看向二樓最角落的包廂,裏面是熟悉的身影,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然後包廂裏走進了另一個人,他們好像在說話,或者也許沒有任何的交流,我的視線從上面游移過去,看見兩個人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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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光将我的身體覆蓋上一層絢麗的金色,我牽着師姐,穿過缤紛的花園。
然後我們看到了那扇門,衣衫都停下了飛揚的弧度,桔梗花上前,要打開那扇門。
燈光暗下來,我回望,目光越過後面一大片絢爛的花園。穿過旖旎的燈光,我看見二樓包廂裏的人影,他走到欄杆前面,默默地注視着我。這回我看清了他的表情,是靈動的、饒有興趣的。
全場燈光黯淡,短暫的一瞬之後,一束光落下,他已經來到我的面前。
他笑得眉眼彎彎,朝我伸出手,看上去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人。
我拉住了他的手,跟随他的步伐,來到了舞臺上那扇小小的門前。
他打開了門,門內暖黃的燈光透過來,他的背影被包裹在光芒之中。他牽着我,要走向門的另一邊。
我扯着他的手,停下了腳步。
不對,我應該獨自走過這扇門的。
我應該獨自回到現實世界,去見我的月光。
他握着我的手緊了一些,似乎在邀請我和他共同奔赴未知的前路。我看着那張光影裏無比熟悉的臉,臉上的神情讓我覺得陌生,卻在另一種程度,仿佛無時無刻不在身邊。
我問:“你是誰?”
他笑而不答,已經跨過了門檻,幾乎要隐沒在迷幻的亮光裏。他溫潤的雙眼如流水清澈,仍舊執着地拉着我的手,懇切地請我與他一起走進這扇門。
我心一橫,攥着他的手也緊了緊,一步跨過了門。
我們的周身都被包裹在光芒裏,然後光芒淡去,眼前是純淨的花園,我們身處一大片淺綠色的洋桔梗中間。他牽着我,輕聲道:“回頭。”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聽上去年輕、溫柔,屬于林渡舟的衣服已經褪去,他穿着一件舒适而寬容的衛衣,柔軟得會被風吹動的直筒褲,發絲在風裏飄。
我聽話,循着他的背影回過頭去,看見一幢漂亮的樓房,從第三層尖尖的閣樓往下,垂落了一整個牆壁的爬山虎,蔥綠,旺盛,肆意。
我沒看見他的臉,跟着他走進了樓房。緊握着的手傳來令人安心的溫度,可我明明并不清楚他究竟是誰。
我們先走進了一樓的大廳,裏面擺放着寬大的地毯,看起來像我之前買在練舞室的那一塊。屋子裏也有各式各樣的花朵,高低錯落,映了一地的柔和的影,随着陽光輕輕地晃動。
他領着我走到一樓的一個房間前,門上沒有任何裝飾,只聞到木質的馨香。他壓下門把手,門縫徐徐打開了另一番光景。
我們走進房間,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窗外是寧靜的花園,窗臺前擺放着原木色的書桌,林渡舟坐在桌前,安靜地趴在上面,阖着雙眼,陽光照着他的側臉和脖頸,給純白的襯衫鑲上一層鎏金的外廓。他手裏的筆斜插在指縫裏,筆記本敞開平躺在桌面上。
我拿起筆記本,發現上面是他的日記,厚重,溫熱,被陽光曬得晃眼。
裏面記錄着一些随筆,我大概翻過去,發現有一頁缺失了一半,上面寫着9月29日,翻過來,則是10月1日。
9月30日和背面的10月2日被撕了下來,紙頁上殘留着不規則的痕跡。
我将筆記本放下,走到牆壁前面,看見上面紛繁的照片,色調基本都是溫和的,他記得我們在烈日下分享的滴着水的青梅汁,記得我們在學校小徑裏鼓起勇氣的擁抱,記得我們在飄雪的窗臺前濕潤的吻。
然後我們走出來,打開了緊挨着的另一扇門,上面塗抹着色彩鮮亮的圖畫,秋千裏窩着正在熟睡的小孩。
小黃豆穿着短袖和背帶褲,頭發帶着些俏皮的卷,呼吸淺淺的,雙腿搭在吊籃上,膝蓋泛着可愛的紅,身邊散落着沒有拼完的五顏六色的積木,秋千背後的窗外,是一片潔白的花園。
身邊的人帶我走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我們一起沿着樓梯往上,樓道沒有一盞燈,光線越來越昏沉。我們停留在一扇灰黑的門前。
這扇門上貼着封條,外面沒有把手,在我疑惑要怎麽打開的時候,他不過輕巧地一推,裏面的場景急劇地映入眼中。
屋裏光線昏暗,唯一的一扇窗前蓋着厚重的窗簾。當門被打開,微弱的光照亮了屋內的人影,猙獰的背影就在眼前。我被吓了一跳,經過他身旁的時候,要轉頭去看,身邊的人卻擋住我的視線,将我拉到了窗前。
窗戶下面還坐着一個人,他仰頭靠着牆壁,不同于正睡着的林渡舟和小黃豆,林沉岩正睜着眼,眼裏沒有任何情緒,好像在發呆。
帶着花香的風将窗簾吹開了一條縫隙,亮光落在窗戶一側。正如林沉岩所說,他真的将我和他曾經擁抱的照片粘貼在窗邊,當光一透進來,這張照片就成了屋裏唯一的亮色。而窗外,也果真是一片粉紫色的花園。
身邊的人又牽着我出去,二樓沒有樓梯,除了林沉岩的房間,只有空蕩蕩的昏暗。
我問他,“那你的房間呢?”
他牽我到了轉角處的一扇窗邊,指向窗外垂落的爬山虎,“從這裏,爬上閣樓。”
我吃了一驚,扒着窗框探出頭去,看見延伸的藤蔓,“這會斷掉的吧?”
說罷又覺得既然他這樣講,在這個奇幻的世界,大概是不會的,可是又生出強烈的懷疑,“怎麽可能上得去?”
我聽見身後的輕笑,回頭,他模糊得隐在迷霧中的臉近在咫尺,我聽見他溫聲道:“你怎麽可能爬不上去呢?當年的形體課,你不是宋老師最得意的學生嗎?”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踩着窗框,攥住藤蔓往上攀登,很快在閣樓上對我伸出了手。
舞臺上各式各樣的道具我都駕馭得如魚得水,他沒說錯,我的确可以輕松地爬上去,動作甚至可以比他更輕巧、更省力、更漂亮。
我躍上閣樓,裏面爬滿藤蔓,綠意盎然,柔軟、舒适、一塵不染。藤蔓向外延伸,落入淺綠色的桔梗花園。
屋中間擺着簡單的木質桌椅,他示意我坐下,端來了清澈的水,自然地坐在我對面。
“你很想知道我是誰嗎?”他的話帶着笑意,聽上去無比熟悉,似乎來自某個記憶的深處。
桌上粘貼着半張被撕下來的紙,上面是林渡舟的字跡——
“9月30日:我即使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面前的人随意地擺弄着自己的手,從左手的食指捏到小拇指,再返回到食指。
窗外湧進的風吹得人清醒,我擡頭,看見了他的臉。
作者有話說:
【注】
我即使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聖經·詩篇》第23章 第4節
PS 夥伴們由于最近忙着論文和工作的各項事情,所以近一個月會暫停更新哦,會在寒假更完,大約還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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