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4天】林沉岩自白

第63章 【4天】林沉岩自白。

我還記得葉清川帶渡舟回到他家裏的那個夜晚,他攀着渡舟的肩膀,恍惚地問道:“林渡舟,你吃過糖人嗎?”

暧昧的光線在空氣裏升溫我看見他含着笑意的嘴角起伏的胸口潮熱的吻我的桔梗花。他在天臺走向了我在寧靜的校園裏回響着悠長的琴聲他有琥珀一般的眼睛。桔梗盛放的時節。你會寬恕我的罪過嗎?

我也記得他在熱切的擁抱和深吻裏跌進浴缸,熱水攪得人心旌蕩漾。渡舟怕水,面對搖動的水色,應當退後應當逃避。難道他不記得林梁将他按在水缸裏時惡毒的咒罵嗎?難道他忘記冰冷的水充斥着所有感官,髒腑劇痛到窒息的感受嗎?

渡舟沒有忘記,我察覺到了他顫抖的手。

我就要沖出去,占據我們的身體,但這一刻一只手拉住了我們,那只白皙漂亮的、好像與所有貧瘠和肮髒劃清了界限的手。

水從他的指尖滴落,滑入我們的掌心裏。水是熱的,甚至發燙。我聽見了渡舟的心跳,怦怦,怦怦,急劇而高揚。呼吸變重,渡舟跨入浴缸,一池熱水泡得人心慌,我們看見了面前的臉,汗珠從他的鬓發上落下來,他的眼睛透着狡黠,澄澈又誘人。我知道今天逃不掉了,我知道不必逃了。

我對于葉清川的欺瞞不僅僅在于我的出現、我的存在、我未曾宣之于口的愛意。盡管它已經在我的心裏澎拜了許久。

許多個與他相擁而眠的深夜,我悄悄醒來,将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聞到他的味道,屬于他自己、屬于渡舟的味道。這味道不屬于我……不屬于我嗎?可他分明也貪戀地沉溺在我的懷抱裏。他不屬于我嗎?可他分明看着我的時候也透出愛欲……

此刻又是這樣的夜裏,我擁抱着葉清川,他的手臂環繞着我的腰身。

親愛的寶貝你可曾有一瞬寬恕我的狹隘和罪過,我的愛不見天日,我懇請你讓它更光明更磊落,我厭倦了居高臨下的掌控和自以為的上位者,我也會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祈求你熱切的愛。你可不可以屬于我。

懷裏的身影輕微地動了片刻,我聽見他睡意濃重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林沉岩?”

“嗯,”我應了聲,埋頭在頸間,又聞到他的味道,“我在。”

“過了晚上12點了吧?”他伸腿繞着我,好像這樣我就會被完全禁锢,“今天是10號了,你千萬不要消失掉。”

“還沒到時間,”他身上淡淡的馨香鑽入感官,好像懸崖絕壁緩緩引向了柔軟的叢林,“根據第四次循環的經驗,要到晚上,去校友會之前才會消失。”

透亮的月光落在被子上,月色刮過葉清川的耳廓,一層冷寂的銀白色。他醒了些,在昏夜裏懸起了心,“那怎麽辦呢?今天還是不要去校友會了,你就待在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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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醒他,“渡舟收到了學校的邀請,要上臺講話的。”

空氣裏飄浮着輕輕的嘆息,他仰頭看着我,雙眸在月色裏晶晶亮亮的。琥珀。

“你不能消失,不然我怎麽辦呢?”葉清川松開手,懊惱地坐起身,“大半夜想得膽戰心驚,我都吓餓了。”

我習慣看他的時候板着個臉。我習慣對全世界都板着個臉。

但此刻他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身邊,被子被他牽連起來,支成了漏風的角。悶悶的感受又充盈了我的胸口,此刻我明白這是欣喜與幸福。

我掀開被子起身,兀自走到了廚房。後面有淺淺的腳步跟上來。我同意渡舟的話語,葉清川像一只翩飛的蝴蝶,常年舞蹈的身軀總是柔軟而輕盈,腳步聲淡淡的響在身後,我忽而停下腳步,期待他撞上我後背的無措。

葉清川如願地撞到我身上,就勢環抱住我的腰身,我感受到他的臉龐緊貼着我的背脊。聲音在緊貼的身體中傳來輕輕的震動,“你別去校友會了吧?”

我拖着他走到冰箱前,在裏面翻翻找找,拿出青菜仔細沖洗。我曾在丁梅那裏學習過做飯,當丁梅不在家的時候,我給渡舟下過廚。等到渡舟長大了,丁梅問他還記不記得曾經學做菜的時候,渡舟卻十分茫然。他當然不記得,他只知道吃我做好的飯。

面條在沸騰的水裏起伏翻湧,沸水的聲音像是泡騰片溶化,或者綠皮火車啓動着慢慢開遠。那年我們坐着這樣的火車來到大學。

這些聲音我都記得,或者在許多時候我能夠辨認和聯想,不過在更多時刻,我是茫然的。我欺瞞了葉清川,這個從身後擁抱着我的人。

很早的時候,我發覺自己患有聽覺失認症,右颞葉對于聲音、旋律、曲調的認知障礙,使我在面對許多音韻的時候無所适從。

我喜歡聽葉清川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呼喚來到了我的腦海,我聽出了他的聲線,然後這聲線消失在一望無際的海面,搖晃着,飄浮着,我辨認着聲音裏的內容,卻看見他的雙唇一開一合,語詞從我耳畔狡猾地掠過,剩下他話語的餘溫。

他在說什麽?

然後我開始恍惚,又一次好奇,這是誰的聲音?

渡舟演奏小提琴的旋律在我的腦子裏是一團亂麻,在天臺的那些日子裏,我看見葉清川在刺耳的、雜亂的樂聲裏舞蹈,似乎每一個動作都變得滑稽而荒誕。但當他走近,我聽見了他的喘息,落在我耳邊,一呼一吸,我聽見了他。

葉清川在說話,這是他的聲音。

他陪伴在我們身邊的那四年,我已經完全記住了他的嗓音。他在我身邊說笑,清泠泠的嗓音喚醒了我,不管他說的是什麽,好像都在表達同一句話——他說:“林沉岩,是我。”

嘈雜的、紛亂的世界裏,我聽見了他。

在葉清川離開的幾年之中,我将外界所有人的嗓音都認成他的,全世界都是葉清川在和我講話。在所有的聲線裏我再度迷失——這是誰的聲音?

我沒有辨別聲音和音調的能力,我很早就知道,我很早就習慣。

我習慣了自己的怯懦和卑弱我厭倦無知無覺的自己我存在的意義在于憎恨與承受可你拯救了我……花園裏盛放的桔梗花清淡的香味搖蕩的陽光你呼喚着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讓我聽到你,聽到你的呼吸和話語你輕柔的笑意……

渡舟,再去一次劇院,他的每一場舞劇都讓我們一起去看,你可以欣賞他翩翩起舞欣賞我們貪戀的蝴蝶但當落下帷幕,當最後謝幕的時刻來到當他拿起話筒,當他的喘息和感謝被放大,當他終于在雜亂而無序的音樂聲中說話,我聽見了他。

我聽見了世界,我聽見了他。

我度過了那些燥熱的夜晚,汗水和液體打濕衣衫。如果說在和葉清川分離的日子裏,渡舟以回憶作為性與愛的慰藉,那麽對我而言,我只要找到他的聲音,我只要聽見他說話,将我從混沌和無序中拉扯出來。漆黑的深夜、急促的呼吸、打濕的衣物、可恥的貪心、未曾宣之于口的愛……我聽見了他。

吃過面條之後葉清川又在我身邊睡着,我看着懷裏的身影,我希望他屬于我,我希望他喚醒我。清淺的呼吸落在耳畔,指針嘀嗒,到來了第二天的日光。我為我的貪婪和欲望請罪。

葉清川在夜裏呢喃了幾回讓我不要出門,也讓我好好地看住林渡舟。我當然還是會去,我只能在每一次的按部就班裏捕捉蛛絲馬跡。我穿上熨燙好的大衣,看見鏡子裏的身影。

葉清川坐在我身後的沙發上,我從鏡子裏看見他無奈的神色,他盤起雙腿,還穿着寬松的睡衣,靠在扶手上,低聲喃喃,“我真的想把你鎖在家裏。”

我通過鏡面和他對視,忍俊不禁,“金屋藏嬌?”

“如果你要這樣想的話,”葉清川笑得眉眼彎彎,赤腳走了過來,從身後抱住我,“你要是不去校友會,說不定這一次就不會消失了。”

我垂眸注視他深長的眼睫,“是誰前段時間還信誓旦旦,說有你在我就不會消失?”

“小黃豆聽了都知道是哄人的話,你倒是信了,”葉清川縱然插科打诨,眼底的無措卻沒藏住,“你要是不在,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是麽?”我覆住他環抱在我腰上的手,“你前段時間想一出是一出的,我看你主意多得很。”

我掰開他的手向外走,手壓下了門把手,葉清川倏然拉住我。

安寧的午後,陰沉的天,樹葉沙沙的響聲輕飄飄地晃進屋裏。

“林沉岩,”葉清川慌忙地靠近,琥珀一般的眼睛閃着細碎的光點,他使用了并不算磊落的手段,“萬一你今天就要失去意識,你不能再陪我一會兒嗎?”

我沒應聲,他的手鑽進我的大衣,狡黠得像一只鹿,他的氣息落在我耳畔,我聽見了他,“林沉岩……你不介意剛熨好的衣服被我弄皺吧?”

我在并不磊落的手段裏上了鈎。

秒鐘在行進,嘀嗒,嘀嗒,無比清晰。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喚醒我。我點燃了煙,褶皺的大衣裏,煙灰落在他的肌膚上。

琥珀一般的眼睛仰望着我。我在燥熱中止息,手指上輕微按壓的動作喚起胸口的疼痛。我按住他的手,看見琥珀裏盛着晶瑩的水光。

葉清川确實滿腦子的主意,他又一次用這樣的方式叫醒了葉帆,他也用這樣的方式阻止了要去參加校友會的我。

“對不起,林沉岩,”葉清川傾身向前,吻落在我的鼻尖,他的呢喃變得混亂,“這一次你聽我的話。”

他的嘴唇又在張合,我分辨不出聲調和語言,秒針的聲音煩雜且刺耳。我握住他的手腕,周遭霎時間變得昏暗。我四處環顧,身邊又是二樓那個陰沉封閉的房間,一整個屋子的舊照片,厚重的窗簾,縫隙中依稀的光,身後那個猙獰的背影……以及低頭,我看見自己握着門把的手。

外面有說話的聲音,不知道是誰的聲線、什麽內容,越來越遼遠,直至完全消失。

世界堕入死寂。我按下門把手,房門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不見盡頭的黑暗。

I know it hurts,

我深知其中痛苦,

It's hard to breathe sometimes,

時而窒息的絕望,

These nights are long,

不見盡頭的極夜,

You've lost the will to fight,

已然失去抗争的意志,

Is anybody out there

有人将我救出此地嗎?

Can you lead me to the light,

你能否将我引向光明,

Can you take this weight of mine

你能否承受住我沉重的負擔?

Is anybody out there

有人在外面嗎?

作者有話說:

最後幾句歌詞出自Ruelle/Fleurie《Carry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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