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天】下一個春天

第68章 【0天】下一個春天。

街區裏的公寓還聽得見外面的吵嚷,夜麻将沒散場,乘涼的人東拉西扯地聊着天,聲音混在雨後潮濕而粘膩的空氣裏。

房間裏拉上了窗簾,貓在身邊走來走去。我昏昏欲睡,摟着懷裏的人,手臂箍着他的脖頸,在他溫柔的愛撫裏軟得像無骨的水。第三次了,林沉岩總喜歡在我們親昵的時刻點上煙。

我不喜歡煙,但當他的唇齒混着煙味向我靠近時,煙灰落在肌膚上,我在他的味道裏肆意墜落。

眼前是輕輕浮動的窗簾,我靠着他的肩。林沉岩的吻比過去任何時刻更加濃烈坦蕩。我揉了揉他的腰側,輕聲耳語,“你的傷好了。”

林沉岩應聲,俯身撥開我額前的發絲,聲音低低的,混進夜色裏,“困了?”

“我想好好地睡一覺,把明天睡過去,”我笑道,在他的臂彎裏閉上眼睛,“你就在這裏陪我。”

“嗯,你可以一覺睡到明天太陽落山,”林沉岩帶我進了浴室,氤氲的水汽讓人愈發意識昏沉,我聽見他的呢喃,“我哪兒也不去。”

還是那樣堅毅的月亮,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朦胧的光落在床上。身後的呼吸在耳畔繞,一夜半夢半醒,溫熱的氣息依舊落在耳邊,月光換了晨光。

10月15日,林渡舟溺亡的這一天。

我又看到了冰冷海水裏下墜的身體,林渡舟閉着眼睛,任由自己墜落。他的手臂從我的掌心滑走,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又是那樣毫無情緒的新聞播報,冷漠的訃告,寂靜的海面,嘈雜的街道,破碎的手表,鈍痛的心髒,壓抑的痛哭……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一滴冰涼的淚越過鼻梁落到枕上,浸染成一片小小的湖。

“林渡舟……”我呢喃着起身,回頭看,床上沒有別人。貓又站在窗臺上,盯着外面的世界,聽見了我的聲音,回頭來看向我。

我猛然起身,嘗試呼喚他的名字。但公寓裏沒有任何應答。貓跳下窗臺,在我面前叫起來。它來的時候碰倒了放在床頭的豆漿,櫃子上灑了一片,早點被潤濕,豆漿滴落到地上。靜止的空氣裏只聽得見寂寥的聲音,嘀嗒,嘀嗒,嘀嗒。

早上九點半,我跳下床,踩了一腳的豆漿,濺到腳踝上,是冰冷的觸感。

林沉岩答應我不會離開,所以早餐可能是林渡舟買的,已經完全放涼,他離開應該有一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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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林渡舟并不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反複溺亡的循環裏。

外面人來人往的街區吵鬧,賣菜的小販吼着喇叭走了好幾家,世界嘈雜,可我聽不出任何聲音中的信息。手機握在手上也是冷的,屏幕上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撥出去,卻一次都沒有回應。

飛奔下樓的時候,我看到天空上高高懸挂的太陽,漫天的金光籠罩着大地,可世界還是那樣冷。刺眼的金色在空中晃,四周的吵嚷褪去。

林渡舟去了哪裏?他會去哪裏?

難道就像過去的幾次循環一樣,他獨自一人走進寂滅的海,悄無聲息。

“小葉,發什麽呆呢,”李爺爺早早地坐在了麻将桌前,嘴裏叼着葉子煙,手裏碼着牌,“一大早我就看見小林買早飯,估摸着你們吃完了要去上班。等他又下樓的時候,我還走過去跟你倆打招呼,結果旁邊站的不是你,怪尴尬的。我說你怎麽看着不像呢。”

李婆婆又催他出牌,“你那眼睛早就花了,那老頭看着就好幾十歲,都能生出個小葉來,你什麽眼神。”

我渾身像過電一樣發麻,大步走到牌桌前,聽見心髒在胸腔裏飛快跳動,“那個人是不是白頭發,比我矮半個腦袋?”

“好像是,看着還像挺有文化,”李婆婆又催促下家,“出牌啊。”

還差一刻十點,10月15日上午,胡淵自以為的“最佳的時間”。

車窗外的行道樹飛速倒退,狂風灌進來。窗外的陽光晃眼,刺得人頭腦發暈。車在城市裏穿行,所有聲音都變得黯淡又寂靜,樹影漸漸縮短,時鐘上的數字不斷改換,狂風裏混雜着走針的聲響。

風帶着鹹濕的海腥味撲過來,海邊行人寥寥,我穿過漫長的棧道,沿着海岸公園一路尋找。海浪周而複始地拍打沙灘,潮汐的漲落抖散了粼粼金光,腳步聲應和着心跳的節拍,海風吹得頭昏腦脹。

林渡舟呢,林渡舟在哪裏。

海浪的起伏跌宕揉碎了金光,我的愛人也不知去向。

他明明答應我要長命百歲,他說要和我過“日子久久長長”的生活,他已經承諾不會離開。他們的花園裏已經盛放出那麽明麗的綠桔梗,他要在飄搖着鮮花的原野裏唱一路婉轉的歌……

腳步聲戛然而止,感官變得鮮活。

我聽見胸腔裏震耳欲聾的心跳,劇烈不止的喘息,潮水的游蕩。海面上粼粼的金光閃得雙眼生疼,狂風卷着衣角。潮水不斷撲打,一個接一個的浪頭吞噬着沙礫和時間。他站在那裏。

那個孤寂的身影立在海岸,海水的卷襲沒有讓他倒退,日光掩蓋了陰霾。

“林渡舟!”我聽見自己聲嘶力竭的呼喊,乘着海風,我奔向他。

松軟的沙石在腳底晃,海水沖擊而來的時候,刺骨的冰冷令人打顫。我傾身向前,一把攥住了他。

“林渡舟,停下來!”海水覆到了腰際,每一個浪頭都撞得我們左搖右晃,我嗆了片刻,還是一瞬也不松手,拼盡全力拉着他往回走,“不能再往前走了,你答應我要好好活着的……”

十年之間,我在和他的感情裏一直都是那個被仰望的上位者,我教他如何去愛,我引導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

可這一刻我自己也聽到了聲音的顫抖,我寧願卑弱、低微,我也可以妥協、低頭,我的每一句話已經是哀求,我都不在意,只要他活下來,只要他屬于我。

林渡舟身上被浸得冰涼,他被拽住的時候,微微側過了頭,細碎金光安靜地伏在低垂的睫毛上,瞳孔沒有光點,他似乎聽不見我說話,神情靜止,近乎無意識。

“林渡舟,醒醒,”我拼命拽住依舊往前走的身影,海浪的侵襲幾乎要将我們淹沒,我用雙手捧着他的腦袋,強迫他看向我,“弟弟,快醒一醒,我在這裏……”

十年前的林渡舟躺在我身邊,聲音低沉又柔和,和夜色融進夢鄉,“催眠的感覺?催眠是一段短暫的麻痹,被催眠者往往會陷入恍惚,弱化意識的監控,知覺歪曲甚至喪失。為什麽想知道這個呢,師哥?”

桂花飄落的時節,我和他在窗前看了很久。直到雪花落下,來臨了四度秋與冬。

在弟弟23歲生日的那個夜晚,瓢潑的大雨浸漬了後來六年的時間,空氣中的潮濕經久不散,直到如今,他又來到我的面前。

我見到了愛搭積木的小黃豆,隐忍穩重的林沉岩,22歲情感熾烈的葉帆,我們來到世界上,來到他身邊。他已經寂寥了太久,而在漫長的時光裏,我們為他盛放了絢爛的花園。他擁有我們,他擁有細水長流的未來和取之不竭的愛。

海浪将我們吞噬,我仍舊攥着他不松手。冰冷的海水蒙蔽了感官。身下越來越虛浮,無論如何也踩不到底。我在掙紮,而他在墜落。

還會有下一次嗎?

如果這一次林渡舟如胡淵所願,在“最佳的時間”離開的話,循環還會有下一次嗎?

下一次,他還會找到我嗎?

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水下的陽光變得暗淡,五髒六腑都劇痛得像要炸開,我依舊沒有松開緊攥着他的雙手。

我看見他開阖的眼睫,用最後的力氣游上前,在窒息的盡頭,裹着冰冷的海水,吻到了他。

如果有下一次循環,你一定要來找我。如果有下一次生命,一定要再次遇見我。

我還會走向回旋着琴音的天臺,我還會像瘋狂沉淪一般地去愛,我依舊會交付全部的衷心,我依舊會許下承諾。所以拜托你找到我。

我感到脫力的時候,看到了他雙眼的顫動。手臂的力量倏然拽住了我。

海水在耳畔游蕩,當浮出水面,再次呼吸到空氣的時候,我看見了海面上粼粼的金光。身後是寬闊的胸膛,天邊還挂着那樣明晃晃的太陽。

胡淵站在岸邊,臉上帶着詭異的笑,手裏的刀晃着令人目眩的光。悠長的警笛經久不絕,林渡舟将我拉到身後。胡淵被押進警車的時候,呼喊着和林梁相似的怨毒的詛咒。對孩子飲鸩一般偏執的愛,其實和恨似乎本就沒有太大的差別。

警笛聲漸漸遠去,周遭的人群散開,金色的陽光裹在身上,曬得周身暖洋洋。

林渡舟的雙眼恢複了清明,他側過頭來看向我,眼眸裏的光點輕輕躍動,然後濕潤的淚湧下來,我聽見他低啞的聲音。穿過漫長的時光,他凝望着我。

看着面前的這雙眼睛,我相信在此刻,他已經獲得了全部的真相。

他已經知曉一切的緣由,他知道葉帆的出現,他知道林沉岩和我在其中颠倒掙紮了這樣久。他已經醒過來,他會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毫無保留。

“師哥……”他靠近我,将我緊緊抱在懷裏,柔和地舔舐過我的嘴角,聲音落在我的耳邊,“我找到你了。”

我看着他,兩個人都狼狽得渾身濕透。我沒忍住笑,日色給我們鍍上柔暖的金邊,我的身影映在他的眼裏。笑着,眼眶酸疼,濕熱的淚珠滑落。

我傾身向前,加深了溫存的吻。

我用所有赤誠交付了永恒,而你也已許諾我綿延不絕的未來,和一個又一個芳春。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看到這裏!後面會用後話理一下時間線。大家想看什麽番外,可以評論告訴我。

他們會攜手度過好多好多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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