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識好歹
第6章 不識好歹
洗塵宴與前世并沒什麽不同。
江照雪向來不喜歡這樣的宴會,應付完前來敬酒的同僚,便轉身出了金銮殿。
夜風清涼,吹散了沉悶的酒氣。
他剛走過一處水中長廊,身後便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奉勸你一句,離蕭覺遠點。”
江照雪扭頭,只見男人靠在長廊一側的柱子上,一條長腿微曲,不知來了多久。
他淡淡道:“四殿下何出此言。”
蕭濯逼近他,目光居高臨下,盯着他被醉意染紅的眼尾。
眼前的人今日穿了平日休沐時慣穿的白衣,春日清寒,外面還裹着同色的大氅,即便在深沉的夜色裏,周身也好似攏上一層蒙蒙白光。
鼻尖一如往昔萦繞着淺淡冷香,一路撓到心肺。
蕭濯無聲滾過喉結,“他可不是什麽溫和良善的兄長,你與他走得這樣近,日後定會被連累。”
溫和良善幾個字由蕭濯說出口,總讓人覺得無比諷刺。
江照雪譏诮地勾起唇,嗓音冷淡又刻薄,“是麽?可是與太子相比,好像殿下看起來更不像是什麽好東西。”
“不識好歹。”蕭濯剛耐住的性子又煩躁起來,冷嗤一聲,“希望來日,江大人也不要後悔今日所言。”
“臣的事,不勞殿下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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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雪冷冷道。
但他雖如此說,卻沒直接甩袖離開。
目光掠過男人肩頭,落在微波粼粼的湖面上。
蕭濯不會水,若是将人從這裏推下去,會死麽?
會死,卻不夠痛苦。
那怎樣才能讓一個人痛不欲生呢?
當然是奪走這個人最重要的東西,比如耗費心血得來的權勢,比如眼看就要到手的皇位。
前世被摯愛背叛的痛苦,也該輪到蕭濯嘗一嘗。
江照雪目光微轉,落在男人兇戾不失俊朗的臉上,在對方即将發作之時,忽而擡眼,直直望進蕭濯眼底。
水中長廊檐下的風燈早已被風吹滅,唯有湖面倒映一輪明月泛着微光,他神色冷淡,可那反射的磷光卻印在他上挑的眼尾,刻薄又惑人。
若江照雪只是才情過人,上雲京有才氣的人多了去,又有誰能像他這般,一幅畫像流傳千萬家。
上雲京的牡丹世間最豔,卻不及江郎回眸一瞥。
前世蕭濯最混賬時,也曾在自己的君後身上畫過牡丹。
“江照雪,蕭覺不是個安分的太子。”蕭濯舌尖舔過自己的犬牙,某些躁動全被他一眼勾了出來,“離他遠點,知不知道?”
蕭濯這樣執着于提醒他離太子遠一些,是因為喜歡,還是旁的緣由?
難道這個時候蕭濯就已經查探到了太子将要謀反之事?
江照雪眸底劃過一抹深思。
“看在殿下多次提點的份上,臣也提點殿下一句。”他微微仰頭,唇瓣貼近蕭濯,語調輕緩絲毫聽不出心中殺意,“殿下也該離臣遠點,因為臣也不是什麽安分守己的好人,即便是某日不慎傷及殿下,也不會負責。”
明明病弱到風一吹便會倒,卻偏偏連斜眼眉梢都是譏诮刻薄。
偏偏蕭濯還被勾得低頭欲吻,險些沒了理智。
江照雪側頭躲開,不動聲色後退一步,“夜裏風大,臣告退。”
他轉身走回原來的路,走到拐角處時,又莫名停下腳步,回眸淡淡一瞥。
蕭濯虛虛握拳,心髒被那一眼看得躁動難安。
他深吸一口氣,啞聲呢喃了一句什麽,掩埋于風裏。
“阿雪……”
……
江照雪回來時,宣熙帝已經離開,許多賓客也随之離了金銮殿,但太子還在。
“阿雪。”蕭覺溫聲問,“怎麽去了這樣久?”
“殿中沉悶,便去北湖散散酒氣。”江照雪只字未提遇見蕭濯之事,“殿下為何獨坐于此。”
“我瞧你阿姐坐在相府席位上,便知這是又與端皇叔鬧了別扭,怕她被糾纏,就讓丞相大人先待她回去。”蕭覺從席位上起身,笑了笑,“正好今夜月色正好,我送你回去罷。”
從皇宮東華門至相府,便是坐馬車也需一炷香,江照雪沒有拒絕的理由,便應了下來。
一路走至東華門上了東宮的馬車,蕭覺才又開口:“阿雪日後,還是提防我那位四弟為妙。”
江照雪:“殿下何處此言?”
“總覺得他今日看你的眼神……與旁人都不太一樣。”蕭覺眸光微閃,輕笑,“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直覺,你向來是個有主意的,聽與不聽都在你,只是四弟行事乖張連父皇都頗為頭疼,小心些總是好的。”
“臣知道,多謝殿下提點。”江照雪垂眸,譏諷一笑,“四殿下……的确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
前世就是條蠻橫粗暴的瘋狗,今生也沒多少長進。
丞相府很快到了,江照雪今日本就被蕭濯勾起前世而煩心,也沒繼續寒暄的架勢,與蕭覺道了別便下了馬車。
“阿雪。”蕭覺忽而喊住他,将一個花紋精致的手爐遞給他,溫聲道,“夜裏風寒,莫着了涼。”
江照雪接過手爐,卻蹙眉避開了他的眼睛。
他雖是伴讀,卻對蕭覺始終保持一定距離,皆是因為他實在不喜蕭覺的眼神。
分明看着溫和,卻有一種捉摸不透的壓迫感。這種壓迫感,只有年少犯錯時在父親身上才會感受到。
沒有人喜歡自己被看透。
也沒有人喜歡與有壓迫感的長輩相處。
“夜裏風寒,殿下也早些回宮諵楓。”江照雪淡淡說完,轉身踏入府門。
回房前,見主院燈未熄,他便先去主院見了父親。
“照雪,先把醒酒湯喝了再睡。”江相打量他蒼白的面頰,問,“你與四殿下沒什麽事吧?”
江照雪端起碗一飲而盡,擰眉:“是太子與您說了什麽?”
“太子只是随口一提,但是事關你的安危,為父自然要小心謹慎。”江相道,“我知曉你的意思,相府三代純臣,太子如今風頭正盛,能避則避。”
江照雪瞥了眼江相腰間線頭散亂的香囊,便道:“父親腰間的香囊舊了,改日我繡一個新的。”
江相輕咳一聲:“那要個藍色的,你娘在的時候,就喜歡藍色。”
鮮少有人知曉,江照雪不僅寫得一手好文章,還會用針線。
起初他也是不會的,但阿娘在他五歲時便病逝,徒留他與阿姐,他自此便知自己身為男兒,要替娘親保護阿姐,那時阿姐每日哭着念娘親,江照雪為了讓阿姐別哭,只好冷着一張小臉,讓嬷嬷教他繡些姑娘家都喜歡的香囊。
雖然醜,但阿姐都很喜歡。
後來入宮成了君後,偶爾也會給蕭濯繡個香囊或者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