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嗚嗚嗚……嗚嗚嗚……”

謝亦雲在斷斷續續的嗚咽聲中睜開眼。

入目是品質絕佳清涼透氣的青紗帳,卷起用床鈎挂住,古色古香的紅木架子床,上面雕刻着吉祥圖案。

順着圖案看下來,她身上搭着一床繡有牡丹的大紅薄毯子,貼着皮膚又輕又軟。

視線往旁邊挪過去。

床前方凳上坐着一個正在低頭哭泣的女子,梳着回心髻,用青色發帶挽住,斜插一支蝴蝶金釵,身穿深灰色上襖,黛紫紗裙,典型的古代女子裝扮。

那女子還沒發現謝亦雲已經醒來,仍然低着頭,拿一塊素色帕子掩住臉,悲悲切切哭得十分傷心。

女子身後依次擺放着衣櫃、儲物箱、書桌、靠背坐椅、繪有花鳥的紫金屏等,皆是古樸典雅的樣式。

燦爛的陽光透過窗紙射進來,給屋內的家具蒙上了一層金光,清晰地映出其上的木質紋理和精美雕工。

怎麽回事?在拍古裝劇嗎?

導演如此喪心病狂,把她從車禍現場拉來扮演傷員?

謝亦雲忍不住詫異地張大眼,滿心都是疑惑。

她記得剛開學,自己作為大三的學姐去迎接新生入校,就在她帶着一個學妹橫過街道,朝對面的學校門口走去的時候,一輛疾馳的摩托車闖過紅燈,筆直朝她撞過來。

最後的視野中是搖晃的人群,翻滾的天地。

想到這裏,謝亦雲暫時抛開心中的疑慮,檢查身上的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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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挪動一下身子,渾身乏力卻沒有疼痛感。

雙手放到胸前,低頭看去,驟然瞳孔緊縮。

十指纖長如玉筍,掌心柔嫩白皙,只在右手食指和中指處有一層薄薄的繭,是常年執筆形成的。

這不是她的手!

她的手要粗糙得多。

洗衣洗碗、鋤地勞作留下磨損,冬天生凍瘡後的疤痕,讓她的手顯得有點醜陋,而不是這樣明顯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中保養而成的一雙手。

只有一個解釋——她穿越了。

可是現在她對情況一無所知,為了不被人發現異常,難不成還要來一番假作失憶的操作?

心念轉到此處,頭腦忽然一陣劇痛,像有千百個錘子在敲打,大量的信息湧入。

謝亦雲捧住頭竭力忍耐,牙關緊咬,直到口中嘗到血腥味,洩出了幾聲悶哼。

床邊的女子聽得動靜,急忙拿開蒙臉的帕子朝床上望去,赫然見到謝亦雲緊閉着眼,面色蒼白,縮成一團在床上。

女子大驚,撲到謝亦雲跟前,緊抓住她的手急聲詢問:“少爺,你怎麽了?哪兒疼?”

看謝亦雲皺緊眉頭沒有應答,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顯得十分痛苦的樣子,女子手足無措,一把抱住謝亦雲,朝屏風後叫嚷:“齊大夫!齊大夫!你快來看看少爺!”

“來了,來了!”

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十幾秒的時間已經消退,只留下一點餘韻。

謝亦雲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向床邊而來,一道洪亮的男子聲到了耳邊:“來了來了,別急,我來看看。”

接着一只手捏上了她的右腕。

她沒有睜眼,保持側躺的姿勢,臉埋在女子的臂上,趁着這人把脈的時間梳理剛剛收到的信息。

萬萬想不到,她不但穿越了,還穿到了一本書裏。

她在現代已經死亡,現在穿到了一本甜寵文裏,書名叫《我的青梅竹馬夫君》,書中的男女主在邊關一個小縣城長大,自小青梅竹馬,由雙方家長定下娃娃親。

後來男主考中進士,留在京城做官,兩年後女主上京,然後全書主要都是描寫兩人之間的甜甜甜和寵寵寵。

這也沒什麽,甜寵文多的是人愛看,現實中這麽多無奈和遺憾,書中甜一點又怎麽了,再甜也不過分,就是謝亦雲本人,若是有空她也願意看一看這樣的小說。

即使她沒有穿成書中的女主,也不是女二女三,她也很知足,能撿回一條命重活一回已是萬幸。

但怎麽就讓她穿成了一個破城知縣呢!

還是一個隐瞞身份扮作男裝的女知縣。

這位女知縣結局凄慘,異族攻入縣城,把她殺害後還不罷休,随後為了震懾民衆,懸挂她的屍首在城牆上,足足十幾日風吹日曬,後來朝廷收複縣城,才有好心人取下她的屍首安葬。

這個好心人就是女主的父親。

女主小時候一家所在的縣城,和女知縣的縣城在同一個州。

這段劇情是在女主回憶往事時寫出來的,寫得很簡略,寥寥幾筆帶過,就連女知縣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又是怎麽瞞天過海通過科舉,當上知縣,這些都沒有解釋。

作者只是要通過這段回憶來介紹女主小時候的生活背景,豐富女主的生活經歷,使人設更加鮮明飽滿,同時讓女主側面刷一波讀者的好感。

畢竟有這樣一位仁義善良的父親教導,女主一定繼承了他的美好品質。

至于女知縣,那甚至不是配角,只是一面小小的背景牆。她的故事不重要,所缺失的情節和邏輯就由讀者自行補充完整。

而且在女知縣過世之時,《我的青梅竹馬夫君》的故事都還沒開始,男主和女主都還沒長大,作者更加不需要費過多的筆墨,以致偏離小說重心。

書中關于女知縣的敘述只有一兩百字,幸好謝亦雲接收了原身的記憶,不至于一頭霧水。

這個朝代叫吳朝,是她前世沒出現過的一個朝代。

原身父親出身于謝家,數百年的世家,雖然只是旁支,也非一般人家可比。

吳朝人信奉天命,什麽事都要請道士算一算,測一下吉兇,而原身出生的時辰不巧,若是男孩倒是沒有妨礙,要是女孩,則為大兇,将來必會克父克母,禍及家族。

這樣命格的小孩,從來都是生下來就被掐死。

原身父母不忍,謊稱生下的是男孩,保住了原身性命。

原身自小聰穎,又是一個倔強的性子,不顧父母阻攔,走上了科舉的道路。

吳朝科舉考試沒有謝亦雲上輩子的古代那樣嚴格,只需除下外衣檢查就可以。于是在原身的小心謹慎之下,順順利利地考中秀才,又一路中舉、中進士、授官。

只是原身考中進士是最後一名,授官時就派到了徐州來。

徐州在中原的最邊緣,貧窮困苦,條件艱難,歷來是犯人的流放之地,朝廷每次為徐州選官之時,個個避如蛇蠍,都不願意到這裏來任職。

平陽縣又是徐州衆所皆知的貧困縣,土地貧瘠,道路難行,農業和商業都難以發展,工業更是沒有。

在上任後,原身曾到平陽縣四處巡視過,謝亦雲搜尋腦中的記憶,馬上閃現出一幕幕的畫面——寥落冷清的街道、街角卧倒不知生死的乞兒、破敗的茅屋、坍塌的城牆……

那一幕幕,沖擊着謝亦雲的神經。

那樣的畫面,她只在電視裏看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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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原身記憶和書中信息整理好,謝亦雲長嘆一口氣。

唉,未來前途艱險啊!

而且從收到的信息得知,她不能逃離平陽縣避開三年後的破城,一旦她這麽做,馬上就會穿越回現代自己的身子。

可是那具身子都已經涼透了,讓她穿回去不就是讓她死嗎?

所以,目前她是撿回了一條命,可這條命最終能否保住還得看她的本事。

如今是元正帝在位,今年是元正二十八年,按照小說中寫的,在元正三十一年,女知縣的縣城被異族攻破。

二十八年到三十一年,三年,懸在頭上的利劍就要落下來。

三年裏,她要想到避免慘劇的辦法。

三年後,她要強大到抵住十八萬異族的入侵。

此時,原身剛剛到達徐州平陽縣上任知縣一個月。

而她要依靠平陽縣積蓄力量,用三年的時間,發展壯大到能與十八萬異族相抗。

時間緊迫,任務艱巨。

不過謝亦雲和原身一樣,就不是一個服輸的性子,何況事關性命,更要竭盡全力。

=

“咦?”齊大夫捏着謝亦雲的右腕驚訝出聲,“讓我看看少爺的臉。”

女子趕緊松開抱着謝亦雲的雙臂,扶着她的頭,轉向齊大夫:“齊大夫,少爺怎麽樣?”

“我再看看。”齊大夫雙目炯炯,打量着謝亦雲的面色。

被這樣一道锃亮如300瓦燈泡的目光來回在臉上掃視,謝亦雲實在招架不住,只得睜開了眼,正對上湊在她面上的一雙銅鈴大眼。

謝亦雲陡然睜開眼睛,這位齊大夫被驚了一下,捏着脈的手指松開,“嚯”了一聲把頭往後仰。

“少爺!你醒了?”女子歡天喜地。

謝亦雲轉目看着女子。

素淨的臉,眼尾處一小顆鮮亮的紅痔,明明只有二十出頭,打扮穿着卻十分老氣。

頭上插着一支蝴蝶金釵,閃閃發光,和滿身沉肅顏色不相搭。

“和玉?”謝亦雲遲疑喚道。

原身的記憶告訴她,眼前這女子是她的大丫鬟,姓白,名和玉,比她大一歲,今年二十一歲。

“哎哎!”和玉連聲應着,眼中含着淚花。

少爺這兩天把她吓壞了,如今終于醒過來,面上也沒了先前的痛苦,她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落地。

“少爺你可醒了!少爺你已經昏睡兩天,再不醒我就要急死了。”

又連珠炮問道,“少爺你現在覺得怎麽樣?還有哪兒疼?少爺你餓了吧,我熬了少爺你最喜歡吃的紅豆雲母粥,給你端來?”

“慢着,慢着。”

齊大夫插話,“別急,少爺剛剛醒來,飲食上有禁忌,不是什麽都能吃的,我再給少爺仔細看看,寫一個調理的方子。”

他說着觑着謝亦雲的臉,心中一萬個不解。

少爺昏睡兩日,他和白丫頭輪流守了兩日,困了就在屏風後的隔間床榻上眯一會兒,不敢離開少爺的身邊。

這兩日裏少爺的病情每況愈下,情勢逐漸危急。

本以為少爺最多再熬兩日,不想突然醒來了。

從他剛才探脈來看,完全不是将死之人的脈象。

身子是還有些虛弱,卻從內裏透出勃勃生機。

少爺已經度過最危險的時期,後面再仔細調理幾日就可恢複如常。

少爺病愈是好事,可是這不合醫理啊!

和玉卻不知道這些。

即便知道,只要少爺病好,她歡喜都來不及,更不會去想是否合乎醫理。

現在聽得齊大夫的話,連忙點頭:“那齊大夫你給少爺好好看看,不能吃什麽都告訴我,我記下來。”

說着催促齊大夫趕緊診脈。

齊大夫三根指頭再一次捏上了謝亦雲的右腕。

探過右腕又探左腕,探究的目光在謝亦雲臉上掃來掃去。

謝亦雲神色如常,不露分毫端倪,坦然回視。

她就不信,這位齊大夫能憑把脈探出他們的少爺換了個芯子。

齊大夫是原身最信任的人之一。

原身女子的身份,除了爹娘外剩下的兩個知情人,一個是身邊的大丫鬟白和玉,再一個就是他。

他四十來歲,虎背熊腰,長相粗豪,密密匝匝的絡腮胡子蓋住滿臉,只餘一雙眼睛晶亮。

看上去不像一個行醫濟世的大夫,倒像一個行俠仗義的武者。

謝亦雲腦海裏有關于齊大夫的記憶,可是和真正看到人還是不同的。

而且這人和她想象中的古代大夫形象完全背道而馳,于是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折騰了一會,齊大夫終究沒能找出謝亦雲突然大好的原因,反而被盯得不自在起來。

“怎麽樣?少爺沒事了吧?”

齊大夫診脈的時間有點久,和玉心中忐忑,生怕有什麽不好。

“別急別急,沒事了,再吃兩副藥就行。”齊大夫放開手,走到書桌前去寫方子。

“太好了!”

和玉臉上綻開笑容,眼尾處的紅痣熠熠生光,和頭上的蝴蝶金釵交相輝映,晃花了謝亦雲的眼。

小姑娘長得挺漂亮啊,怎麽要穿得那麽老氣呢?

想起這兩日受到的驚吓,和玉又恨恨道,“都怪蘇老爺,不是他逼少爺去求雨,少爺也不會病倒,昏睡了兩日。”

“老天爺不下雨是求得來的嗎?那麽多人求也沒見下雨。”

“少爺,你以後別理這個蘇老爺。”

和玉還要再說,齊大夫已經寫好藥方走過來,她就停了話頭。

先到門口交代下人去熬藥,然後又聽齊大夫囑咐注意事項,等齊大夫走後,又張羅着給謝亦雲擦洗身子。

現今是七月,天氣悶熱,謝亦雲感覺身上汗黏黏的難受,想要洗一個澡,和玉堅決拒絕了她,說她大病初愈恐怕傷風,只燒了熱水給她全身擦洗一遍。

清洗完畢,再喝了藥,喝了點白粥,謝亦雲躺在床上困意上湧,不一會就睡着了。

和玉注視謝亦雲片刻,把大紅薄毯子拉過來搭了一角在她胸口,輕手輕腳地出門去。

在她轉身之際,安靜的房間內,一聲清脆的電子音忽然響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綁定改命系統。奮勇拼搏,改變命運,本系統将竭誠為您服務。】

和玉恍如未覺,繼續往門口走去,而能聽到這聲音的人已經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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