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夫人認得他?”

聲音入耳, 裴言全身僵直,坐在椅子上不能動彈。

他仿佛又回到了六歲的時候,母妃腳踏着他的身子, 把他死死地釘在地上,拿鞭子抽打,一鞭又一鞭落在背上、腿上, 痛徹心肺。

他掙紮不得, 只能伏在地上, 等着鞭子落下來, 一鞭連着一鞭, 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哭喊求饒都無用,只會讓母妃打得更狠, 鞭打的時間更長。

最初的兩次之後, 他再沒向母妃求過饒, 只死死地咬緊牙關, 等待鞭打結束。

這麽多年過去,早在他八歲的時候, 母妃已經制他不住, 他再沒受過那樣的鞭打。後來他武功愈發精進, 天下無有對手, 再沒有人能困住他。

可是此時,他望着雲夫人, 就像他幼小的時候,對上母妃這個龐然大物,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他僵硬坐着,等待着命運的宣判。

馬上, 謝大哥就會知道,他是一個與衆不同的怪物嗎?

謝大哥不會信老天的話,認為他身負罪孽,可是天下哪有綠眼睛的人,謝大哥看到這樣醜陋的他,會厭惡他,遠離他嗎?

裴言心中湧上巨大的恐懼,他握緊手中的劍,屏住呼吸,直直盯着雲夫人。

他不認得雲夫人,可是這并不能說明,雲夫人也不認得他。

“裴言、裴言。”雲夫人念了兩聲,“我知道一個叫裴言的人,卻不是他。”

裴言渾身松懈下來,好似身上的禁制解除,終于能夠動彈。他松開手,只覺一陣陣地發顫,低下頭,看到手指在細微地抖動,抿着唇把手藏到衣裳下。

“雲夫人認得的是六皇子,也叫裴言。”

Advertisement

容知縣顯然了解內情,給謝亦雲解釋,又糾正道,“也不算認識,只是雲家和何家有淵源,當年何妃娘娘生下六皇子後,雲夫人跟随母親進宮探望,見過六皇子一面。”

轉而對雲夫人笑道,“那時六皇子剛剛出生幾天,如今十多年過去,六皇子就是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認不出來。”

原來是六皇子,謝亦雲恍然。

書中寫到過六皇子,卻沒寫出他的名字,原來叫裴言,和言弟一個名字。

這位六皇子,也是書中的一個炮灰。

他出生時眼瞳為綠色,被視為不祥,爹不疼娘不愛,十二歲到徐州,二十一歲又遇上厲國入侵,在平陽縣郊外被兩個厲國小兵殺死,當時他身邊只帶着一個管家。

易大将軍得到消息,帶兵趕到時,只來得及給他收殓屍體。

書中寫到這些,是因為後來發生一件大事,與之有關。

如今的太子即位之後,改年號建永,有一年出巡到徐州,想起這個弟弟,憐惜他死于非命,于是在平陽縣開設法事為他超度。

正是在這場法事上,建永帝遭遇刺殺,男主舍身相救,從此之後,深得皇帝信任,官位一步步高升,僅僅三年,已官居一品,手握重權。

謝亦雲思緒迅速轉了一圈,目光落到裴言身上,腦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言弟終日以鬥笠遮面,不會是眼瞳有異吧?而且言弟和六皇子一樣,都住在府城。

但一轉念,她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書中寫着,元正三十一年,厲國兵從平陽縣撤退,有兩個小兵不小心脫離大部隊,恰好遇到六皇子帶着管家在郊外,于是殺了他們,并把他們身上的財物搜刮幹淨後離去。

易大将軍趕到後,發現六皇子慘死,十分愧疚自己未能趕早一步,命令士兵在周圍四處搜尋,希望找到殺害六皇子的歹人。

歹人沒找到,卻找到了一個目擊證人,是附近的一個村民,當時躲在草叢裏,把那兩個厲國兵殺害六皇子主仆的過程看得清清楚楚。

據他說,兩方相遇,只一個照面,兩個厲國兵就把六皇子主仆砍翻在地,搜走財物,又在他們身上連補十幾刀。

易大将軍對着六皇子的殘屍,悲憤莫名,急令行軍,一個時辰後趕上厲國軍隊,雙方激烈交戰。

此一戰,易大将軍損失士兵數萬餘。

十二年後,建永帝在平陽縣說起這段往事,聲淚俱下,感嘆六弟死後都不得全屍,于是生出心思,開設法事為他超度,由此引發後面的種種劇情。

不過那時已經是建永七年,男女主早已成親,這些都寫在番外裏。

再三年後,到建永十年,男主官升一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至此全文完結,男女主從此幸福美滿地生活。

書中所寫在謝亦雲腦子裏一閃而過,她的關注重點在六皇子。

六皇子和兩個厲國兵一個照面,一招未過就被殺死,很顯然,言弟雖然和六皇子一個名字,卻不是他。

言弟武功絕世,兩個小兵,怎能殺死他?

以言弟的武功,在數萬軍中,恐怕也是來去自如。

先前她疑心言弟是六皇子,是突然冒出的一個念頭,再一細想,立即打消了疑慮。

不過容知縣說得不對,雲夫人既然見過六皇子,不管多少年過去,她都能認出六皇子。

六皇子的綠色眼瞳,整個吳朝獨一無二。

容知縣說出此話,那就是不知道這件事。

“我當然認得出,一眼就認得出。”雲夫人果然反駁。

裴言藏在衣裳下的手攥緊,把頭往下低了一點。

容知縣搖搖頭,不和雲夫人争辯。

雲夫人十八年沒見過六皇子,又怎麽認得出?

謝亦雲想通其中關節,知道身邊的裴言不可能是那個六皇子裴言,馬上對六皇子失去興趣,注意力轉到雲家和何家上。

這兩家都是吳朝有名的将門,一個雲大将軍,一個何大将軍,鎮守邊關,戰績無數,天下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她要建立軍隊,自然對這些極其關注。

“夫人和何家有何淵源,不知能否告知?”謝亦雲不急着走了,端坐在椅子上,含笑問道。

雲家兩個兒子都戰死在戰場上,但何家還有兩個兒子。

十八年前,何大将軍交出兵權,舉家遷到京城居住時,老二還沒成年,不清楚帶兵本事如何,但老大當時已有善戰的名聲傳出。

好的将領,多多益善,何況如今她一個都沒有。

日後不知能不能通過雲夫人,把何家的兩個兒子挖過來?

他們正當壯年,賦閑在家,想必會願意來平陽縣幹一番事業。

雲夫人回道:“何大将軍和我爹師出同門,兩人相交莫逆,結拜為兄弟。”

“可是後來,我爹和何大将軍很少來往。”

以至于在她八歲時,她娘帶着她進宮,探望剛剛生子的何妃娘娘,她才知道兩家有這樣的親密關系。

謝亦雲目光閃動:“是兩人之間生出了嫌隙?”

要是這樣,她的算盤就要落空,可若真是兩人鬧出矛盾,雲夫人的母親又怎會進宮探望何妃?

她心中有一個猜想,兩位将軍如此,是有所顧忌,不得不為之。

“不是,沒有嫌隙。”雲夫人不知道怎麽說,眉毛糾結在一起,憋了一會才道,“就是我爹和何大将軍,自從各自掌兵之後,基本上就沒有來往。”

謝亦雲了然,果然如她所想。

兩位大将軍,都是手握重兵,要是還來往密切,龍椅上的皇帝該坐不住了。

“雲大将軍過世後,夫人和何家可有往來?”

謝亦雲接着問。

何家交出了兵權,雲大将軍也已過世,兩家再不需要避嫌。

雲家只剩一個孤女,以兩家的情意,何家應該不會對雲夫人不聞不問。

雲夫人:“何大将軍每年都和我家互通節禮。”

“六皇子在徐州,夫人怎麽這些年沒和他見過面?”

謝亦雲有些奇怪,兩家親近,按理來說,六皇子到徐州的第一年,兩人就要見面的。

“我去過幾次王府,但六皇子性子有些孤僻,不願見人。”雲夫人嘆了一聲,“那是個可憐孩子。”

十八年前,她站在她娘旁邊,一起看向奶嬷嬷懷中的嬰兒,偶然瞥見何妃娘娘望過來的一眼,落在六皇子的身上,怨毒、仇恨、幽冷,不是一個母親看孩子的眼神。

那時的她,被這眼神刺得打了幾個冷顫。

謝亦雲皺起眉。

六皇子的性子,聽起來怎麽這麽像言弟呢?

雲夫人說着,想起一件事,“六皇子六歲習武,我爹和宮裏的一位武師傅相熟,還特意寫信給他,讓他多多照顧六皇子。”

謝亦雲不在意:“皇家子弟習武,師傅不敢打罵,學不到幾分真本事。”

就看六皇子日後被兩個小兵殺死,可知他的武藝學得稀疏平常。

雲夫人笑道:“謝大人錯了,六皇子是習武奇才,他十二歲離開皇宮之時,那位武師傅說,所學已傾囊相授,沒什麽可教他的了。”

“武師傅說,六年之內,六皇子必為天下第一高手。”

雲夫人臉上露出向往,“今年正好是六皇子到徐州六年,真想和他交交手。”

謝亦雲霍然擡眼,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已掀起驚濤駭浪。

六皇子并不是書中所寫,一個毫無武力,遇到兩個小兵,只能做待宰羔羊的人。

那麽是誰在撒謊?

是那個目擊證人,還是易大将軍?

殺死六皇子的人究竟是誰?

她穿來的是一本甜寵文,怎麽如今感覺,這裏面處處透着詭谲呢?

還有,她本已确定言弟不是六皇子,可是現在,從種種來推測,言弟是六皇子的可能性反而非常大。

“六皇子如此天分,為何沒有絲毫消息傳出?”謝亦雲聲音發沉。

“六皇子從未在人前顯露武功,因此旁人都不知情。”雲夫人頓了一下,又接着道,“其他武師傅也沒注意到,只有我爹拜托的那位武師傅盡心盡力,這才發現六皇子在武學上的天賦。”

謝亦雲聞言好笑,雲夫人看上去爽直,偶爾也還是會拐彎抹角的。

六皇子不為皇上所喜,在宮裏就是一個小透明,什麽其他武師傅沒有注意到,是他們把六皇子扔在一邊,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吧?

“六皇子和這位裴公子一樣,不喜多言,也不喜引人注目。”雲夫人不經意地看一眼裴言,“因此武師傅發現之後,也未聲張,只悄悄地教他武功。”

裴言被雲夫人看一眼,心中嘣嘣直跳,卻又不敢稍動,恐怕旁邊的謝大哥察覺異常,只把手攥得更緊,指甲刺入肉裏,掌心一片刺痛。

他不知道雲家和何家的關系,也不知道那位對他十分上心的武師傅,原來是受了雲大将軍的拜托。

他十二歲到徐州後,吩咐朱管家,把所有來訪的人都拒之門外,包括蘇郡守、易大将軍這些人。

今天才知曉,被他拒在門外的,還有雲大将軍的女兒,雲夫人。

又坐着說了一會話,這場宴席終于散了,謝亦雲和容知縣去書房敘話,江護衛跟着,其餘人由方夫人安排去歇息。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