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雲夫人眨眨眼:“謝大人的意思, 是要我到平陽縣去,幫你把這支民兵建起來?”
謝大人說要她去帶這支兵,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雖然只是民兵, 要建成、建好,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需要考慮許多問題。
首先是人員的選拔, 有經驗的将領能根據一個人的體格、動作, 判斷此人是否适合從兵, 将來能否成為一個好的士兵。
選人時并不是只要青壯年就好, 有些人看上去壯壯實實, 但靈敏度、作戰意識欠缺,上戰場後反而是最先喪命的。
當然, 只有在供挑選的人員充足的情況下, 才能夠進行粗略的篩選, 要是本身從兵的人就不多, 那就只能将就,有一個算一個了。
但謝知縣不缺人啊, 他在招收流民, 那麽就可以從中挑一挑, 把合乎條件的人選出來, 剩下的去做其它的事,剛剛謝知縣說的開荒、建廠……這些事。
雲夫人眼中燃起亮光, 她從小就是在軍營裏長大,對什麽樣的人能當好兵一清二楚,要是讓她去挑人, 她保管給謝知縣把最合适的人選出來。
選出人後,接着就要考慮兵隊的構成、各級人員分配。
把兵隊完美地整合在一起, 各方面都充分協調,作戰時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
然後是民兵的訓練,這是最重要的。
訓練內容包括武器的使用、戰術的運用、防禦和攻擊,通過訓練提高民兵的作戰能力,必要的時候還要創造實戰的條件。
只有經過實戰,士兵才能真正學到如何在戰場上有效地打擊敵人,以及,如何活下來。
除了這些,還要依據地形,安排民兵巡邏、守衛,要制定軍規,嚴肅兵隊紀律……等等。
謝知縣一個文人,縱使從上次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對這些方面有些了解,但他到底沒有接觸過軍務,只是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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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上次他才說要向自己請教。
當時雲夫人就有些意外,畢竟要找人請教帶兵,不是非她不可,平陽縣總有當過邊兵的人,謝知縣在平陽縣找人,更加方便。
而現在,謝知縣的意思,竟然不是只讓她出謀劃策,居然是要把她請到平陽縣去,幫他把這支民兵建起來?
天下還有這樣好的事?
雲夫人眨巴着眼,猶自不敢相信,于是開口确認。
“不是這個意思。”謝亦雲搖頭。
雲夫人眼中的光暗淡下來,果然是她聽差了,想錯了。
“我是想請雲夫人以後長居平陽縣,負責這支民兵的所有的一切。”謝亦雲接着道,“我想把這支民兵,交給雲夫人掌管。”
雲夫人臉上的表情定住,一雙圓眼定定盯着謝亦雲。
容知縣和司空烈兩人張大嘴,目光呆滞。
一時間房裏沒人說話,靜悄悄的。
“不知雲夫人可願意?”
三人還是呆呆地看着她,沒答話。
謝亦雲心裏有些忐忑,她沒想過雲夫人不肯帶兵的可能,但這時看三人都不搭腔,不由得猶疑起來。
“雲夫人的酬勞,我按照朝廷給大将軍的俸祿給。”
謝亦雲視線掃到張着一張大嘴的司空烈,想到要讓夫妻兩人分隔兩地,心中更加發虛,“雲夫人不必擔心,我們兩個縣挨得近,雲夫人想回來探望家裏,随時都可以回來。”
“一星期,哦,七天,每七天,雲夫人可以回平長縣一次,平時家裏若是有事,也可以随時告假。”
又想起女主今年才只六歲,恐怕離不開母親,于是道:“雲夫人可以把女兒帶到平陽縣去,還有……”
雲夫人猛地站起,打斷謝亦雲:“你是說,把兵給我管?”
“……啊?是啊。”
謝亦雲仰頭望着明顯處于興奮之中的雲夫人,心裏明白過來,雲夫人先前不說話,不是不願意去給她帶兵,而是沒反應過來。
現在才回過味來。
“好、好、好。”雲夫人臉上神采飛揚,“謝大人,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把這支兵帶好。”
謝亦雲揚眉:“我當然放心,雲夫人如此女中豪傑,兵法、武藝都是絕佳,定能帶出一支威武之師,所向無敵,讓厲國兵聞風喪膽。”
容知縣和司空烈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和好笑。
一千個兵,還只是民兵,再怎麽也不可能所向無敵吧?
況且平陽縣和厲國中間隔着易大将軍的二十萬軍隊,這支兵隊怎麽可能穿過去,與厲國兵交手,還讓厲國兵聞風喪膽?
這支兵隊本來只是謝知縣有錢沒地方使,建來玩玩的,現在竟然做起夢來,那說話的口氣,不知情的人聽了,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只是建立一支一千人的民兵,倒以為是一支數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軍隊。
這邊兩人心中腹诽,那邊的兩人卻一拍即合,一來一往,說得激情澎湃,熱鬧非凡。
“謝大人,我保證,這支兵練好,對上一萬人都不懼。”
“好!雲夫人豪氣!将來戰場之上必将大展神威,讓世人看看女将軍的風采。”
“只可惜無能之輩占據将軍之位,致使邊民受害,我若為将軍,率二十萬兵,定不讓厲國兵踏入徐州一步。”
“寶劍藏于匣中,總有亮出的一日,夫人才幹不會埋沒,一旦寶劍出鞘,就是沖天之時。”
容知縣、司空烈:“……”
第二天,雲夫人随着謝亦雲去平陽縣,司空烈依依不舍,一直把他們送出縣城外。
謝亦雲特意給一家人留出空間,讓他們單獨說話。
“謝大人說讓你七天回來一次,你可別忘了。”司空烈叮囑着。
看夫人興沖沖的樣子,他怕夫人到了平陽縣,不記得回家。
“七天肯定回來不了。”雲夫人擺手,“剛開始正是忙的時候,七天哪回得來?至少兩個月,等事情都安排好,我再回家一趟。”
司空烈:“……”
他錯了,他應該把女兒留在家裏的,這樣夫人挂念女兒,必定回來得勤。
雲夫人不再理會他,牽着女兒上了馬車。
馬車辘辘,轉眼遠去,司空烈孤零零立在揚起的灰塵裏,只覺無比凄涼。
而此時在徐州的西邊,有一群人,比他更凄涼百倍。
他們衣衫褴褛,渾身都是髒兮兮的,一個個面黃肌瘦,艱難地往前走。
去年莊稼收成不好,好不容易熬到今年這時候,都眼巴巴地指望着過些日子就可以把地裏的莊稼收上來,誰知一場蟲害,把莊稼毀得幹幹淨淨。
官府倒是發了一點救濟糧,但太少了,純粹是糊弄人的。
留在家裏活不下去了,他們只能往別的地方走。
可是沿途的縣城都是城門緊閉,不許他們進入,最後他們一合計,決定去府城。
府城是徐州最繁華的地方,總會給他們一口飯吃吧?
“爹!爹!”
隊伍中忽然一聲嚎哭響起,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子,跪在倒在地上的一個老人旁邊。那老人臉上一片死氣,已經沒了聲息。
人們從他身邊經過,大部分臉上麻木,沒朝他看一眼。
這一路上,不時地有人倒下,說不定哪一天就輪到自己。
有些人搖頭嘆氣,卻也沒停下,繼續随着大部隊往前走。
“小子,趕緊把人埋了,跟上來吧。”一個人經過時好心說了一句。
人多總是安全點,特別是在夜晚,一群人點起火把,野獸一般都不敢靠近。要是孤身一人,縱然點着火把,野獸也沒有太多顧忌。
一群人很快走遠,只留下兩人,一個跪着,一個卧在地上。
走出老遠,人們還能聽見他的哭聲。
孟相士背着妻子,額頭上的汗水一滴滴流下來,聚集到下巴,再砸到地上。他覺得腳有千斤重,卻不敢停下來歇一歇。
他知道,只要他歇下來,就再也追不上人群。他必須咬緊牙,緊跟着人群,他們停住腳步,他才能跟着停。
終于人們坐下來,通常他們利用這段時間喝水、歇氣,大約半個時辰後再出發。
孟相士背靠着一棵樹,雙腿伸直,把妻子放在地上,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
女子氣息微弱,面色蒼白,可是即使如此狼狽,還是能看出她的容貌驚人。
孟相士拿衣袖給她擦臉,女子緩緩睜開眼睛,望向他:“大郎,是我連累了你。”
若不是權貴看上她的姿色,夫君也不會舍棄家財,連夜帶她逃出來。在路上她偏偏又病了,走不動路,只能由夫君背着。
“說什麽呢?你我夫妻,哪有連累不連累的。”孟相士語氣裏帶着一絲責備。
女子說了幾句話,又沉沉睡去。
孟相士凝視着妻子的睡顏,心中悲戚。
他們已經沒有多少餘糧,而且他早已疲累到極點,很可能今天下午,或是明天就會跟不上人群了。
難道他和妻子要一起死在外鄉?
孟相士握了握妻子的手。
如果注定要死,他要死在妻子的後頭,他要找一個風水好的地方,把妻子埋在那裏。
正想着,忽然人群轟動,他擡頭朝喧鬧的中心望去,只看到人群團團圍着兩輛驢車。
妻子還睡着,他不敢離開,只得在原地等着,好一會兒後看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回來,滿面喜色。
孟相士連忙詢問他究竟。
“是平陽縣來招人,讓我們去做工、種地。”男子高興地道,眼中滿是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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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相士來到驢車前,這裏有一個人登記各人的情況,他報上姓名、籍貫等等,最後那人問他會幹什麽事。
“會看風水、看面相……”孟相士很自豪。
俞縣丞筆一頓:“你姓孟?”
“是啊。”
孟相士奇怪,先前不是記下姓名了嗎,怎麽又問?
“孟道士?”俞縣丞打量着他。
城西的孟道士受蘇亮指使,宣言平陽縣不下雨是縣太爺惹怒了老天爺,被縣太爺派人捉住關到了監牢裏,這裏又出了一個孟道士。
孟相士糾正:“不是道士,我是相士。”
他覺得這人看他的眼神很奇異,心念一動,集中精神看向他的臉。
“看風水看面相不行,換一個。”俞縣丞道。
說完沒聽到回音,卻發現這位孟相士對着他的臉發愣,不由得皺眉道:“讓你換一個。”
“哦哦哦。”孟相士想了一會,“識字,行嗎?”
“行。”俞縣丞提筆寫下。
孟相士登記完,回到妻子身邊,女子看他神情恍惚,連忙問他。
孟相士低聲道:“我剛給那主事之人相面,他本應該三年之後死于兵禍,卻不知為何生生改了面相,不但死劫消除,日後還将位極人臣,富貴終老。”
“一個人的命格出生就注定,縱使後天有所變化,也不該有如此颠覆性的變化啊。”孟相士搖着頭,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