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下午三點多鐘, 謝亦雲一行人抵達平陽縣,還沒靠近城牆,他們就遠遠地看見城牆下搭起的一座座帳篷。

走近了看, 這些帳篷十分簡陋,是用的竹竿、木棍搭起來的,頂上覆蓋樹枝和草席, 還有些破破亂亂看不出顏色的布條夾雜在其中。

這些帳篷看上去很不牢固, 一陣風雨或許就會将它們掀翻, 不過幸好如今的天氣好, 太陽懶洋洋地照着, 不像要刮風下雨的樣子。

帳篷外許多人,瘦骨伶仃, 破舊的衣衫勉強遮住身體, 他們在幾個人的指令下排着隊, 謝亦雲聽見了吆喝聲。

“剛來的在這裏排隊, 輪到你後進到帳篷裏擦澡,記住一定要把身子洗幹淨, 沒洗幹淨的不準進城。男子進左邊的帳篷, 女子進右邊的……”

這人拿一塊布蒙着口鼻, 謝亦雲還是認出了他, 是一個叫馬六的衙役。

謝亦雲很滿意,和流民接觸時戴口罩、保持距離是她要求的, 這些天她雖然不在,手下的人還是嚴格執行了。

馬六正扯着喉嚨叫着,一擡眼看見謝亦雲, 板着的臉立刻笑開了花:“縣太爺,您回來了?”又扭頭喊旁邊的一個衙役, “快去叫夏主簿來,縣太爺回來了。”

周圍的流民聽說這群人中領頭的那個是平陽縣的縣太爺,紛紛朝她看過來,目光裏滿是謝意。

“這就是平陽縣的神仙縣太爺啊。”

經由在這兒的平陽縣的官爺、衙役、差役們的宣傳,他們已經對這位縣太爺的事跡耳熟能詳,而且正是這位縣太爺,吩咐人把他們帶來平陽縣。

如今他們雖然還沒進城,心中卻無比安定。

每天每個人都可以按時領一碗粥,并且根據他們報上去的拿手的技藝,給每個人都分配好了進城的差事,或種地、或清潔衛生、或修城牆……

要他們幹事,那就是肯定會收留他們,怎能不安心?

“我是泥瓦匠,安排我去修城牆,聽說管飽,還給工錢呢。”

Advertisement

“我分了一塊地,說只收三成的租子。”

“三成的租子,從沒聽說過,縣太爺真是菩薩心腸啊。”

“有地,租子又少,只要我們肯幹,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嗚嗚……,這樣的好日子,我爹在路上怎麽就沒熬過來呢?只要再等半天,縣太爺就派人來接我們啦,嗚嗚……”

有幾個人跟着抹起了淚,但總歸日子有了盼頭,在其他人的勸慰之下,他們也慢慢地止住哭泣。

孟相士垂着眼,默默地給妻子整理衣裳。

他們到平陽縣城外後,有大夫前來,給生病的人診病。妻子喝過大夫開的藥,又吃了一碗粥,臉色好看很多,不再是先前虛弱不堪的模樣。

妻子身體好轉,那些人又給他安排了進城後的差事,後面都不用為生計發愁,他本應該欣喜的,可是,那差事根本和他的本職工作不相關啊。

他堂堂一個相士,看得出風水,相得出貴賤,卻偏偏讓他去抄文書,浪費他一身好本領,讓他不免遺憾。

“大郎,你有心事?”

“沒有沒有。”孟相士連忙搖頭否認,看妻子臉上滿是不信,知道瞞不過她,只得實話實說,“我還是想做相士。”

女子給他出主意:“你給縣太爺看看面相,讓他知道你的本事,他肯定就不要你抄文書,讓你當相士了。”

對呀,孟相士振奮起來。

可惜今天不行。

他這相面術百相百中,但有兩個缺陷。

第一個是相面的次數有限制,兩天只能給一個人相面,再多就會有反噬,生上很長一段時間的病。第二個是與他有親緣關系之人的面相看不出來。

他今天已經給那個別人稱呼為俞縣丞的人相面,就不能給縣太爺相面了。

只能等以後找機會了。

=

謝亦雲不知道有人惦記着給她相面,她正在和夏主簿說話。

見到夏主簿時她頗有些訝異。

這人從前做事有點不緊不慢,而且特別講究儀禮,把讀書人的架子端得很足。上次她強壓着縣衙的官吏挖井,他就很有怨言,認為有辱斯文。

可是現在他衣袖卷起,露出一截小臂,揮着手大聲朝着幾個流民叫喊,讓他們把髒衣服扔到一個冒着滾滾熱氣的木桶裏,發現謝亦雲後,步履匆匆,走路帶風,很快就到了她的面前。

哪裏還看得出讀書人的儒雅之氣?

夏主簿迎着謝亦雲,告訴他:“縣太爺,這是俞縣丞招來的第四批流民。”

“都按照要求隔離了吧?”

這些流民裏有些生病的,沒有生病的也不能确定身上就沒有攜帶病毒,要是放進城裏,引起疫病流行就是不得了的事。

所以謝亦雲去府城之前就叮囑俞縣丞,不能把流民直接放進城裏,必須在城外隔離三天,沒有發病才準進城,而那些生着病的,必須病全好了才準進城。

“隔離了隔離了。”夏主簿連忙應道,“他們來之後我都讓他們洗了澡,衣物用滾水燙過,然後在城外等着,滿三天後再進城,帳篷裏外都點燃藥草消毒。”

謝亦雲大力表揚他:“不錯,幹得好!”

夏主簿紅光滿面,精神昂揚。

他從沒想到有一天做事會讓他這樣興奮,恨不得一天幹到晚,看着那些流民從死氣沉沉到臉上現出生機,滿是感激地望着他,他的心裏就湧起一股熱流和豪氣。

少年求學之時,他也想過将來要以所學造福蒼生,只是一年年過去,想做點事是那樣難,漸漸就激情消退,忘了當初的初衷。

可是如今,他熱血沸騰,仿佛又回到了當初。

謝亦雲和夏主簿說了幾句,不再逗留,帶着雲夫人等人進城,直往縣衙而去。

=

晚上,縣衙房間裏,三個人坐着。

俞縣丞一直忙到傍晚才回縣衙,謝亦雲和他碰面,就平陽縣各項事務的進度情況做了一下交流,又商量後面要做的一些事。

說完的時候,已經入夜。

謝亦雲記着俞縣丞說過要和雲夫人談一談,還保證說談過之後雲夫人一定會一心一意給她帶兵,于是讓人請來雲夫人,給兩人介紹過後分別坐下。

“雲夫人的功績,我聽說過。”俞縣丞面上露出敬意,“十六歲奇襲厲國兵,殺敵七千;十七歲引厲國兵入埋伏圈,殺敵八千;十八歲在雲大将軍殉國之後,率兵追擊厲國兵,殺敵一萬。”

“雲夫人之威,令人敬畏,雲夫人之才,令人欽佩。”

謝亦雲驚奇地看向雲夫人,兩眼閃閃發光。

前面交談的時候,這些戰績,雲夫人都沒告訴她,她知道雲夫人厲害,但沒想到這樣厲害。

“俞縣丞過獎。”

雖然說着謙遜的話,臉上卻滿是自豪。

“可惜可嘆。”俞縣丞話鋒一轉,“雲夫人如此英雄,父兄慘死的家仇卻不能得報。”

雲夫人瞪大圓眼,滿是不解。

家仇她當時就報了啊,帶兵侵入徐州的厲國将領被她趕上去殺死,俞縣丞既然對她經歷的幾場大戰如數家珍,這個也應該清楚啊。

“最大的仇人雲夫人還不知道吧?”

“誰?”

“八年之前,雲大将軍派出一隊邊兵到揚州催促糧草,這隊邊兵竟然無意間發現皇帝發下旨意,令揚州借故拖延糧草,當即連夜趕回徐州報信,卻被追兵趕上,只餘兩個人逃出來,逃到平陽縣青石村,重傷昏倒在村口,恰逢我到此尋找地下水,将兩人救起。”

謝亦雲下意識看向雲夫人,只見她望着俞縣丞,那雙平日裏透着靈氣的圓眼呆呆的,似乎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俞縣丞眼中含着一絲憐惜和愧疚。

這個仇人太大太強,終雲夫人一生恐怕都不能報仇,徒留悲憤和不甘。

雲家滿門忠烈,只留下一個孤女,他本該把這件事永遠隐瞞下去,讓她平安順遂地過完一生。

可是,十八萬厲國兵即将踏入徐州,他們若是不能在此之前訓練出一支足以抵抗厲國兵的軍隊,徐州将面臨一場巨大的浩劫,不知多少百姓要死于其中。

而雲夫人是最好的帶兵之人,有帶兵之能,徐州再找不出比她更強的人,又和皇帝有血海深仇,不會向朝廷告發他們。

俞縣丞硬起心腸,繼續道:“我把兩人救起之後,受他們之托,帶着幾個武者去向雲大将軍報信,卻發覺通往雲大将軍駐紮之地的路口被人暗中守住,若不是那幾個武者機警,我們就回不來了。”

“半月之後傳來消息,厲國兵入侵徐州,雲大将軍率兵抵抗,因士兵多日饑餓乏力,死傷慘重,雲大将軍和兩子也力竭而死。”

一片安靜,過了一會,俞縣丞道:“那兩個逃出來的邊兵,我把他們安置在城中一處宅院,雲夫人可以去見見他們,問一下當年的事情經過。”

雲夫人眼中蒙上一層水光,忽然站起:“有勞俞縣丞,我現在就要見到那兩個邊兵。”

=

三個人提着燈,穿過曲曲折折的巷子,來到一間宅院,俞縣丞叫門,開門的是一個兩鬓斑白的中年漢子,雲夫人一見到他就失聲喊道:“衛叔叔!”

那人盯着雲夫人,發出一聲不知是高興還是遺憾的嘆息:“婉兒,你還是來了。”

謝亦雲和俞縣丞兩人站在院子裏,聽到房間裏傳來的聲音,憤恨的述說,忍耐不住的悲傷的哭泣,拍着桌子的怒罵……

謝亦雲心中百轉千回。

這樣的一個皇帝,使用陰謀詭計間接殺害鎮守邊關多年、立下無數戰功的大将,那等她擊退十八萬厲國兵,把實力展現在天下之後,他會容下她嗎?

謝亦雲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既然容不下,那就只能把他拉下皇帝的寶座,讓他沒有能力傷害自己。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