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平陽縣城外的官道上, 一隊馬車行來。
這一段官道的兩旁是荒地,本應該杳無人跡,現在卻有許多農夫在勞作。
馬車上一個青年目光不經意地掃過, 剛要收回來,突然定住,猛然喊道:“停!停車!”
駕車的是一個武者, 聞聲嘴裏長喝一聲, 勒住缰繩讓馬停下, 回頭望向車廂裏:“少爺, 什麽事?”
這輛車一停, 其他的車都跟着停下,衆人齊齊看向青年。
“你們看。”青年指向那些農夫。
耕地有什麽好看的?衆人滿腹疑慮。
這位少爺雖然出身富貴, 沒有自己耕過田, 但家裏有農莊, 他又是個性格跳脫, 不受拘束的,時常跑到農莊裏住上一段日子, 期間沒少見農夫耕地, 怎麽如今這樣一副瞧見稀奇景象的模樣?
“你們看哪。”青年神情激動, “看那犁。”
犁?犁也沒什麽好看的。
衆人定睛看去, 本是漫不經心的神态,驀然臉色大變。
農夫扶着犁往前走, 顯得很是輕松,不一會兒就走出老遠一段路,身後是被翻起的土地。
這耕地的速度實在快得讓人不敢置信。
而且在他們的認知裏, 耕地是一個十分費體力的活,什麽時候這樣省力了?
不用那青年再說, 衆人紛紛急切地圍上去。
Advertisement
這裏面不乏懂農事的,一眼就看出了關鍵處。
“地翻得很深。”
“草根也翻上來了。”
“按照這進度,一天可以耕十畝地吧?”
青年滿眼興奮,要是他們也用上這種犁,就可以多種許多地,雖然他們謝家在澧州是排在前幾位的大地主,但哪個會嫌地多呢?
父親總說他文不成武不就,哥哥弟弟們或為官,或管理族中事務,就連最小的堂弟都考中進士被派到徐州做知縣,雖然這地方窮得沒人願意來,但好歹是一個官身,只有他至今一事無成。
這次要給堂弟送人送物,他這個無事人就被推了出來。
誰知竟發現了這樣一件神器。
要是他把這犁的技術帶回家,他爹不得對他刮目相看?
以後他爹再罵他是個廢物,他就有話堵他爹的嘴了。
只是這樣的神器技術肯定不外傳,不過不要緊,他對犁也算熟悉,看得出這犁的技術難度不大,他可以偷學過來!
青年對隊伍中的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是個木工,當即心領神會,湊過去觀察那犁的構造。
就是少爺不指示,看到這樣的神器,任哪個木工都會心動,要仔細探究一番的。
青年還恐怕農夫發現他的險惡用心,于是和他們搭話,引開他們的注意力。
嗯,他就是這麽機靈,他爹總是看不到他的優點,總是罵他。
為了不引起農夫們的警覺,他還機靈地根本不提曲轅犁,而是說起了別的話題。
“這些荒地都是你們今年買的?”
農夫們見到貴人,開始有些拘束,但這青年笑呵呵的,眼睛都笑得眯起來,說話也随和,十分有親和力,他們也就漸漸地不是那麽緊張了。
“有些是買的,有些是租的。”
“收幾成租子啊?”青年随口問。
“三成。”
“三成?!”青年訝異地把眯起的眼都睜得老大。
他們謝家是收的五成租子,已經是很厚道的主家,其他的多有收六成租子的,三成的租子,簡直聞所未聞。
就是考慮到新開的荒地地力不足,比不上耕種多年的地,那一般最少也要收四成租子。
農夫們看見他訝異的神色,不由得臉上露出混合着感激和驕傲的神情,對貴人的畏懼通通忘到腦後,七嘴八舌地搶着答話。
“我們縣太爺心善,說這是新開的荒地,只收我們三成租子,而且只要地種得好,到規定年限之後,地就歸我們了,只需要交稅就行。”
“不光是我們,就是那些流民,也有分到地的,也只交三成租子。”
青年抓住了重點:“這些荒地是官府的?”
“是啊是啊。”
青年恍然,他那個小堂弟向來心軟,這些荒地是他堂弟所有,怪不得只收三成租子。
“你們縣太爺真好。”青年笑呵呵地跟着附和。
農夫們聽到他說這話很高興,縣太爺當然好了,縣太爺的好他們還沒說完呢。
“我們平陽縣今年幹旱,眼看莊稼要枯死,是縣太爺施展神力,張開神眼,找到地下水,帶着我們挖井,我們的莊稼才得救。”
青年只聽得目瞪口呆,什麽神力、神眼,那是他的小堂弟啊,在這些人的嘴裏,倒成了一個神仙了。
不過也奇怪,他那個小堂弟就是一個小書呆子,整日裏鑽研書裏的學問,什麽時候會挖井的?
莫非是書上看來的?
“縣太爺還告訴我們做曲轅犁,耕起地來又快又輕省,有了這犁,許多人家都買了荒地,明年再不要擔心沒糧食吃。”
農夫珍惜地摸着曲轅犁,說完忽然發現這群人,包括那位領頭的貴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覺害怕起來。
他說錯什麽話了?
青年眼光發愣:“你是說,這犁是你們縣太爺做出來的?”
“是啊,是我們縣太爺做出來的。”
他堂弟什麽時候還會做犁了?
挖井、做犁,這怎麽越聽越不像是他堂弟呢?莫非他們走錯地了?
“你們這裏是平陽縣吧?”青年确認。
“是啊。”
青年深吸一口氣,莫非是這段時間出了什麽變故,堂弟沒做平陽縣的知縣了?或者是調任到了別的縣?
從他堂弟往澧州捎信,到他們接到信,再到他帶着車隊走到這裏,足有二十來天,這中間有什麽變故而他們沒收到消息是很有可能的。
“你們知縣姓甚名誰?”
農夫挺起胸膛:“我們知縣姓謝,出自謝家。謝家知道嗎?頂級的世家,我們縣太爺是大大的貴人。”
沒錯,是他堂弟,青年頓時心情複雜,感慨、高興、詛喪……
想不到堂弟有這樣大的本事,在家裏沒看出來啊?
小堂弟喜愛讀書,而他是個看到書就頭疼的,兩個人志趣不投,很少在一起相處,但到底都是出自一家,堂弟到地方上做官做出這樣一番成績,如此受百姓擁戴,他為堂弟感到高興。
可是這樣一來,他打算把這犁的技術帶回家讓他爹刮目相看的計劃就行不通了。
別人的功勞他可以搶,但自家堂弟的功勞他不能搶。
農夫還在說他們縣太爺的好。
“縣太爺還做了耧車,已經試用過了,一天可以播種幾十畝地。那耧車可神奇了,一邊播種,一邊播種後就把土蓋上了,同時做兩件事!等九月底我們種小麥的時候,就可以用耧車播種,一架耧車只要三個人,一個牽牛一個拉車一個扶着耧把,在田裏走過一遍,種子就播好啦,都不用人動手。”
聽着是不亞于曲轅犁的神器,衆人都被吸引,圍攏過來,目光炯炯地瞧着農夫們。
農夫們越說越是興奮,“縣太爺還教我們堆肥,堆肥可講究啦,先在底層鋪上一層草和樹葉,防止……養分流失,再堆上一層稭稈和枝葉雜草,然後撒上糞尿,加速堆肥的……分解。”
他們說得有點磕絆,時不時地互相補充幾句,還是堅持說了下去,“一層層地堆好,每隔七天翻一次,如果過幹,就要澆一些水,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就能夠作為肥料給莊稼施肥啦。”
“施過肥的地地力足夠,我們以後一年都可以種兩季莊稼。”
“縣太爺還教我們做殺蟲劑,按時噴灑,莊稼上的害蟲就死啦。”
衆人聽得眼光發直,這說的要是真的,他們的小少爺可就立下天大的功勞了。
青年神色恍惚,小堂弟從沒種過地,這些應該都是從書裏學來的,他爹常年喊着他讀書,原來書裏有這麽多好用的學問。
只是他不免又疑惑,這樣好的東西只要有人在書裏看到,早就應該拿出來了,可是在此之前,曲轅犁、耧車、堆肥、殺蟲劑這些從未聽人說過、用過。
難不成這些書裏的學問只他堂弟一人看到了?
青年滿腹疑慮,上車後都在想着這些事,聽着衆人熱熱鬧鬧地議論,一向最愛湊熱鬧的他卻沒有加入。
那些農夫口中的縣太爺聽起來是那樣的陌生,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堂弟,看看堂弟究竟變成了什麽樣子。
=
縣衙裏,謝亦雲正交代夏主簿:“我們規定的各項制度讓人抄下來,貼在縣城各處,還要派人下到各村,把這些制度告訴村民。”
想起村民大多不識字,又道,“把制度念給他們聽,讓他們知曉。”
夏主簿苦着臉:“所有識字的都分派了任務,不是抄文書就是下村,但還是很多村子裏實在找不到人去。”
謝亦雲嘆氣,這個時代識字的人太少了,辦起事來真不方便。
她想開學堂了,培養自己的人才。
忽然一個衙役跑進來:“縣太爺,來了兩個人,中間有一個說是您的堂兄。”
謝亦雲大喜,這是堂兄給她送人來了,連忙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