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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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嶋安推着一大箱花進來了,旁邊還有一個臉上綁着大紅蝴蝶結的風星潼,嘴裏咬着一支康乃馨,懷裏抱着一大束花,兩只眼睛裏都是淚水。
“星潼!”
丁嶋安看了眼張之維,很快又移開視線。
“嗚嗚嗚嗚”風星潼嗚嗚咽咽往後躲,避開他爹的手。
“丁嶋安!”
丁嶋安舉起雙手:“掌門說了,以下犯上,沒本事還敢做,這次就小懲大誡,讓風少爺給大家送幾支花算耽誤大家時間的賠禮,下次再這麽搞,就算是死鬥了。”
王藹顫顫巍巍:“我孫兒呢?!”
丁嶋安說:“在醫院,說話沒分寸,掌門下手重了,現在應該在ICU了,哦,有錄像,你要聽聽他說什麽嗎?”
王并那個德行,能說什麽好話?沒打死都算大氣了!
風星潼嗚嗚咽咽可憐兮兮去發花兒了。
趙方旭嘗試開口:“那,全性現任掌門在哪裏?”
“代掌門,掌門說她打一架餓了,到飯點先去吃飯了。”
有點沉默。
左泊笑了,春花迷眼,月色動人,從風星潼懷裏拿了一支香水百合,心情頗佳。
故人心性未變,美事一件。
張楚岚問站在陸瑾後面一直當隐形人的陸琳:“那邊那位老先生是誰啊?好生的狂浪霸氣啊!”
聲音挺小的,奈何在場的耳朵都好使。
陸琳小聲回答:“是呂家的呂慈老爺子。”
呂慈拿着一朵鮮紅的石竹,對張楚岚笑了笑。
張楚岚咽口水的聲音挺大的反正。
陸琳:“……”你沒看見那麽大一個閃閃發光的左泊嗎?那麽大一輪月亮你是眼瞎嗎?
張楚岚:臉太嫩了,沒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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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星潼把花發完了,丁嶋安盯着他發的,自己拿了一朵玫瑰,對着發呆。
他實在是看不懂左玄妙,當高人吧,身上的世俗氣息又太濃,還很惡劣,當平常人,偶爾來一句“你這孩子”真的很讓人心梗。
現在把他扔在這裏自己跑了,實在不知道什麽意思。
說是宴會,但其實算是小會議,根本沒人吃吃喝喝,只有一堆人……
張楚岚吃慕斯。
大口大口吃。
除了這個奇葩,所有人都在繃神經,不知道下一秒誰會動手,說起來也可笑,這一群豺狼虎豹裏,最安全的居然是這只小兔子。
張楚岚手機響了,她從包裏拿出來,接通了先哭:“溪兒你還好嗎?”
她哭得很大聲,說自己受欺負了,天天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膽得要死,今天還有人來脅迫她,張楚岚委委屈屈的,抽着鼻子。
“他們說你被附身了,是真的嗎?”
“唔,這樣子啊,那我知道了,我回家等你回來哦,等你回來要給我做好多好吃的還要好好陪陪我!”
張楚岚撒嬌,嘿嘿笑,剛好風星潼換了衣服下來了,張楚岚小跑過去,指着他說送我回家。
“這位姐姐——”
“左溪——左玄妙說的!”
風星潼腿軟了一下,說可以好的沒問題您這邊請。
張楚岚很得意,走了幾步,又跑回來跟張之維陸瑾道別,問呂慈能不能拍一張合照。
“……”
陸琳:這麽大一輪月亮你是真的瞎嗎?
張楚岚歡喜喜抱着手機走了。
她離開沒多久,左玄妙就邁步進來了,神形氣輕,面容俊美,身姿飄渺,穿着藍色道袍,也許是太年輕了,丁嶋安很老實得還在一邊不打擾她發揮,一群小輩都以為她是什麽門徒,還在讨論左玄妙什麽時候來。
左玄妙站在張之維和陸瑾面前,仔仔細細看他們。
許久,來了一句:“你們老了。”
張之維和陸瑾同時暴起,金光和白炁同時攻向後心和腰腹!迅疾得只能看見殘影!左玄妙眼中泛光,半身後撤,左手倏出,恍惚如沒有骨頭的蛇輕輕格開了金光,腳下的濁泥躍起,與閃爍的雷電糾纏,右半身巋然不動,金光穩如泰山,只輕輕伸出一根手指,彙聚一點金光,延伸成一根長刺,直指陸瑾眉心!
不過轉瞬,這試探與防備形成的飓風就已經逼退一些小輩了,饒是陸琳也不禁後退半步。
陸瑾把手從左玄妙身後收回。
張之維也站直了。
金光和白炁消失,左玄妙垂下手,陰雷縮回她體內。
“長進不少。”左玄妙緩緩開口,看張之維,逆生在修複她的軀體,“天通道人,我還以為是你自己給自己取的诨名,看來所言不虛。”
“師叔謬贊了。”
左玄妙轉頭,視線看向陸瑾,陸瑾不自覺立正了。
左玄妙踮腳拍他的肩膀,嘆氣:“瑾兒,不要這麽老實,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一旦出手就不要遲疑,往死穴下狠手,你這老實孩子,怕是受了不少欺負。”
陸瑾好像回到了在三一門修行的時候,左玄妙就是這樣憂心忡忡說你這樣老實,以後會受欺負的啊。
瑾兒。
“師叔!”他忍不住喊了一聲。
故人音容未變,眉眼熟悉,他卻少年不再。
左玄妙拍拍陸瑾的肩膀,掃過關石花,呂慈,後二人也立即站起身,沒有喊,只是站着。
“啊,是石花和呂家的小子,”左玄妙抓自己的頭發,“我真是,死了很多年了吧。”
張之維的唇嗫嚅着,開口:“師叔,很多年了。”
“哈哈。”左玄妙看左泊,“是啊,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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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玄妙轉頭,慢慢走,在張楚岚之前坐過的椅子坐下,“真是沒想到,求了清靜,還要被人從黃泉拉出來,還是這個身體,哎,你們坐吧,又不是什麽大事情,不是來讓我談事情嗎?我聽丁嶋安說了,跟我談事情的是哪都通的公司?挺好,現在這世道挺好的。”
趙方旭深呼吸,走上前:“前輩。”
左玄妙手指微動,一只椅子就到了趙方旭身邊。
“坐,你瞧着年紀也不小了,那點子輩分是生前事,你不必在意很多。”
趙方旭坐下,仔細思索了措辭之後,他問:“前輩想要什麽?”
左玄妙歪頭仔細想想,點自己的腦袋:“我被人打擾了安寧,還被人動了記憶,少了一塊,我想把那塊找回來。”
趙方旭問:“少了哪一塊?”
“無根生。”左玄妙說,“我的腦子裏,沒有無根生的記憶,太粗暴了,臨死前的記憶對我很重要,我得找回來。這個,你們幫不了我。”
“我們可以幫您。”
“把我送去暗堡研究嗎?我不樂意。”
“也一定有別的法子的。”
“……還沒自我介紹,你叫什麽名字?”
“趙方旭,哪都通公司董事,專門管理國內異人。”
“左玄妙,我是無根生的老師,你知道這個身份代表什麽嗎?”
代表着她已經不是天師府的高徒,不是三一門的門長,她只剩下了全性掌門老師這一個身份,以前可以一死了之,現在死而複生,無根生的爛賬是可以算在她身上的,無論她教導他的時候教了什麽,彼此什麽身份,有沒有正兒八經的拜師禮,天下人都會認為,她是無根生的老師,無根生的罪,就是她的罪。
死者為大,可是她活了,因為沒完結的爛賬。
這筆爛賬只有死人能逃掉。
她不能,也不允許把天師府,三一門再拉扯進來。
她只有全性一條路。
還好全性多的是想活的。
左溪會出事也是全性的賬,現在左玄妙回來他們也憋着氣想問是誰把這個祖宗喊過來的,左玄妙要查過去的事,很多事情是違法的,全性這群無法之徒,怎麽看都是上上之選。
“可是,萬一錯了呢?”
“那也是我自己擔,我做什麽事,犯什麽錯,從來沒有不應的。”
“全性呢?”
左玄妙笑了。
“趙董,您覺得全性是什麽?”
“是一群攪屎棍——一群混蛋。”
“都差不多,但是這群混蛋會為自己的負責,我沒法,也不會為他們負責。”
左玄妙把态度擺在這裏了。
她指着張之維和丁嶋安:“我試了,丁嶋安對我來講不堪一擊,這個時代能阻止我的只有一個張之維,要不然您就帶上幾千敢死隊來試試,人海戰術我也不是沒吃過。”
丁嶋安:謝謝,您不用這麽多次傷害。
“……”張之維捂心,“我心髒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年紀大了,哎,金煥,幫為師訂回龍虎山的票,為師想起來衣服還沒收。”
左玄妙攤手。
趙方旭:“……”
在?要點臉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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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談到這裏就差不多了。
左玄妙看趙方旭:“我這裏有個人情,你做嗎?”
“請講。”
“我要龔慶的屍體,還有之前大鬧龍虎山的全性名單。”少女的臉溫文爾雅,“他們不肯給我,我只好腆着臉找你來要了。”
“……”趙方旭推眼鏡,一時間沒想清楚她是想幹什麽。
左玄妙很是不好意思:“天師府祖傳得,護犢子,我就算自己給自己除名了,也還是改不了這個壞習慣。”
趙方旭頭上的汗出來了。
左玄妙含笑,注視他,不急。
趙方旭有點急。
“前輩啊,和平年代了啊。”
“嗯,我知道,我也沒說要做什麽呀。你看,這個人情你不做,也有的是人願意做的。”
“……前輩我們加個微信回頭我發給您。”
“好哦。”
左玄妙慢慢戳屏幕,很是溫吞:“謝謝哦。”
丁嶋安:???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在幹什麽呂良夏禾你們趕緊跑吧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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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玄妙準備起身離開了。
走了兩步,回頭問陸瑾三一門還在不在。
陸瑾說還在。
左玄妙很吃驚:“啊,還在的嗎?我還以為被我給折騰沒了。”
陸瑾嘴角抽搐:“沒,還在的。當初您……之後,是有些門人要離開的,澄真師兄也沒攔,安頓好之後,長青師兄是想帶人給您和似沖師叔報仇,被澄真師兄攔住了,澄真師兄帶着大部分門人參戰了。”
“他還是下山了,”左玄妙嘆息,“似沖……”
陸瑾抿唇,繼續說:“甲申之亂,長青師兄和我帶着一些門人去堵無根生……只有我活下來了。”
左玄妙注視他。
“戰後,澄真師兄重新建立了三一門,改道稱術,現在還有很多人想學逆生,這個,陸琳,我孫子,也是逆生的學徒,只是可惜澄真師兄早年間去的早了……她一直想再見您一面。”
左玄妙閉上眼睛,一種無法言說的悲哀和沉重浮現在她的眉間。
哀怨,愁苦。
再睜開,她又是不可觸摸的高嶺之花了。
“你們殺了無根生為我報仇了嗎?”
“弟子不肖,甲申之亂後那混蛋就不見了,下落不明。”
“好,那我的仇,你不要替我報了,我自己報,”她摁陸瑾的肩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他入土為安了,我都要把他刨出來。我跟他的仇,我自己了,三一門和他的仇,你們自己處置!”
無根生想殺她,她懂。
左玄妙也想殺無根生,無根生懂嗎?
如果無根生不能停掉逆生,左玄妙有很多原因都可以作理由,神明靈、三一門、左若童……甚至更不要臉點的,無根生克左玄妙也能算一個。
無根生是個麻煩,死前那點柔軟的心情已經被現在的麻煩磨平了,早知道無根生停不下逆生還會在之後惹出來甲申之亂,左玄妙必定不會留他。
麻煩。
誰知道還有個甲申之亂和八奇技啊?
她也想好好消失過自己的日子,馮曜做不到,馮曜就也別想好好過日子。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那個馮曜除了自殺沒別的死法,她不信馮曜會自殺,所以人必然還活着,只是推算不出來而已。
她和馮曜的因果……她自己了結!
無非生死二字,她不怕死,死不死的她都沒個盡頭。
她只想要安寧。
馮曜給不了。
馮曜就是個沒用的麻煩。
還是個大麻煩。
死前的那點善心早被這破局面消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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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嶋安:“……掌門,我能看到明天太陽嗎?”
左玄妙很奇怪地看他:“為什麽不能?”
丁嶋安吐出一口氣:“其實我還是挺怕死的。”
“貪生怕死,人之常情,沒什麽說不出口的。”
“您怕死嗎?”
“不怕,死對我來講,不是終點。”
“生死輪回是吧?”
“也不是……說不清楚,對了,你喜歡打架嗎?”
“還行。”
“那晚上幫我看個門,誰來都可以下手,生死由你判定。”
“後面那個也一樣?”
“……他跟你一起看門。”
左泊笑呵呵跟在他們後面。
丁嶋安摸摸下巴,歪頭:“掌門,我能和他比試比試嗎?”
左玄妙上下打量他,咧開嘴笑了,很是不懷好意:“你去試試?”
丁嶋安歡歡喜喜跑到後面去了,左玄妙慢慢往前走,過了一會兒左泊追上來了,喊了一聲玄妙真人。
左玄妙看他。
隔着二十幾年的自我。
他有點陌生了。
但還是會讓她心動。
她轉過頭看一邊的風景。
左泊的眉心一動。
左玄妙緩緩開口:“你的逆生,到四重了?”
左泊有些微微的怒氣,他很吃驚,都不知道自己還能生氣,有什麽好氣的呢?她們多年未見,她開口第一句,是問他的逆生。
不是你過得好不好。
甚至沒有一句好久不見。
沒事的,她們之間隔了那麽多年,有些生分也是,也是,也是……理所應當的。
“嗯。”他發了個鼻音,覺得有點冷淡,補充說,“馬上就到了,就剩下臨門一腳了,你留下來的指導很有用。”
左玄面含含糊糊“唔”了一聲,淺淺開口:“恭喜。”
再無下文。
左泊的手有幾分顫抖。
她說恭喜。
他找到那些小劄,自己熟悉,有些端正,有些顫抖,他撫摸那些字跡的時候總會想,她是以何種心情寫下的,為誰寫下的,暈開的字跡,是她的眼淚還是汗水。
到最後,左泊大概是明白的,她并不想他走上這條沒法回頭的求道之路。
可她還是尊重他的。
“恭喜”二字,幾分真心?
“姐姐。”他忽然開口,低聲喊她。
左玄妙好像被潑了水的貓,瞪圓了眼睛,往後退了三步,驚魂未定地看着他。
遠遠跟着被揍了的丁嶋安:說真的,我真的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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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玄妙回房間。
沈沖沖向丁嶋安:“我聽說掌門問公司要了龍虎山一事的名單?”
丁嶋安:“你怎麽知道?”
“所以是——嗯?你這是?”
丁嶋安指着左泊:“被揍了。”
沈沖倒抽一口涼氣。
“這位怎麽稱呼?”
“左泊,仰慕玄妙真人風采,加入全性。”
左玄妙從門後冒頭:“你回瑾兒那裏!”
左泊只是笑:“真人說笑了,陸瑾先生不就是讓我呆在真人身邊嗎?”
左玄妙回避他的對視,只是半開門,丢出來兩個蒲團。
兩個。
丁嶋安:我是什麽PLAY道具嗎?
左玄妙:你是來保護我的!敢跑腿給你打折!
晚上大半夜不睡,果然有一大堆上趕着找死的,丁嶋安是真的想說名單都沒發過來你們不要上趕着送死啊!真不是故意的,你們不倒下倒下的就是我了!
左泊在原地打坐,語氣溫和:“丁先生不愧是兩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