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173
無根生在的時候,全性是一群勉強聽話的混子。
龔慶在的時候,全性是一群高高在上的大爺。
左玄妙在的時候,全性是一群想茍命的小可憐。
王也看着讓幹什麽就幹什麽的一群前輩,收起自己的一點心思,老實,總而言之老實才能活,他差點被纏死的時候前輩救了他小命,總是有點用處的吧?
左玄妙招手:“來,小朋友,過來。”
王也一出溜跑過去:“前輩,您說!”
左玄妙拍他的肩膀:“和我演一出戲。”
“我?我不行啊,我演技很差的!”
“沒事,你演個死人就好。”
“……是演死人,不是真死人對吧?”
“我跟你師爺關系可好了,不會宰他家小崽子的。”
王也問:“疼嗎?”
呂良嘿嘿笑:“王道長請放心。”
任何人活着就是有痕跡的,變化也是,一點一點往下挖,一個小須不算什麽,一把呢?左玄妙是全性,全性總是不守規矩的。
沒得到阮豐,左玄妙很生氣。
左玄妙讓手下人查那幾個死人,一點點痕跡都不能放過。
還有之前的死人,一個一個查!一絲一縷查!
全性:好的掌門沒問題掌門。
一些想退出的,左玄妙說:“想死嗎?”
棄暗投明的心從來沒有這麽熱烈過,家人們誰懂啊,最危險的不是正道人士是自家掌門。
一個視頻被發到異人網上了。
左玄妙拿着刀削蘋果,燈光很亮,背景全白,只有幾顆青蘋果在白瓷盤裏,黑衣的左玄妙盤腿坐着,還有一個被挂在天花板上的人。
“大羅洞觀,雙全手,聖人盜,神機百煉……”左玄妙切下一片青蘋果放嘴裏,雙眼烏黑烏黑的沉,“我是真的,真的沒耐心跟你們耗了。”
披頭散發的女鬼有清純的臉和鮮紅的唇。
左玄妙起身,走到那個被挂着的人身邊,那個人被挂着,一身道袍,要被她踮腳才能摘下頭上的頭罩,濃濃的紅湧了出來,左玄妙撥開臉上的頭發。
即使雙目血洞、即使牙被拔幹淨、即使消瘦許多,那也是風後奇門的傳人,武當山的舊日弟子——王也!
嘴巴被繩子綁着,只能嗚嗚啊啊地掙紮。
鎖鏈叮叮當當。
左玄妙擡手劃斷了他的手筋。
“啊嗚!”随着一聲慘叫,那雙黑洞裏流出紅色。
左玄妙的刀沒停,順着切口往下,綠色手柄的水果刀破開了皮,露出肉和骨,紅的肉,白的骨。
縱向環刀,眨眼間就是一塊好皮。
“啊啊啊嗚嗚嗚!!”
左玄妙劃開他的下巴,下颌整個掉了,舌頭軟趴趴地落在地上,滾了滾,還在跳。
“哈嗯嗯嗯!!”
左玄妙在掙紮裏撿起那條舌頭,放在白色橡膠的板子上,細細地切片,剁碎,放在薄薄的蘋果片上,卷了,轉身。
看不清她對王也做了什麽。
她轉身的時候,地上一片肉糜,王也的上半截嘴巴貼了幾片蘋果。
左玄妙鮮紅的手浸在清水裏,很快清水就紅了。
王也的腿在抽搐,然後,漸漸不動了。
左玄妙拿帕子擦手:“我真的沒耐心了,把我的記憶還給我,或者我們不死不休。”
她關了錄像。
呂良趕緊把王也放下來,雙全手一頓上下摸索,王也翻身就吐了:“我嘴裏這什——啊啊啊嗷嗷嗷嗷!”
左玄妙用蘋果塞他嘴裏。
“老實呆地下室別亂跑,知道了嗎?”
驚魂未定的王道長手腳冰涼。
呂良拍他的肩膀:“別怕,我剛剛把你痛覺知覺都屏蔽了,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
王也:“……”
呂良:“什麽都沒發生對你比較好。”
王也哆哆嗦嗦:“我一點也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
左玄妙拍照。
王也吓得一哆嗦。
“沒事,發給你師爺還有趙先生,避免他們真的來找我麻煩。別亂跑,呆在這裏,有人我會解決的。”
和照片一起發送的還有一句“配合點,這次沒動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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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掌門上龍虎山砸了老天師一套茶具。
茶具不重要,重要的是龍虎山和武當山劍拔弩張的态度,張之維也很無奈:“師叔這是怨氣不消啊,她就想要自己那點記憶,我能如何呢?真把她打得魂飛魄散嗎?”
這事說起來人家就是想找甲申餘孽要自己的記憶。
說不上錯。
人也沒死,還有挂營養液的照片為證。
雖然也算不上好好活。
左玄妙不要八奇技,她瞧不上這點東西,她只要自己被拿走的東西,所以八奇技毀了就毀了,她也不心疼。
真的不心疼。
拘靈遣将那兩家又來了,左玄妙直接把不懂事的王家小子廢了,放話我全性左玄妙一人做事一人當,小孩兒才要龍虎山來擋箭!
風星潼:跑得快嗚嗚嗚嗚嗚——
呂良:你小子居然跑掉了!
左玄妙也很吃驚:他居然跑掉了。
王也迎接了一個舍友。
馬仙洪。
被左玄妙捏着後頸子扔進來的。
王也趕緊把這白蓮白玉白月光接住,心說我的馬村長你是真的淤泥不染,這明擺着的陷阱也就只有你還跳進來了。
“王道長……”
可憐小孩兒念叨着,看他全須全尾,一個心神放松,昏過去了。
“馬仙洪!馬仙洪!”王也眼中有些戒備,一擡頭,傻眼了。
左玄妙扯開道袍,露出快爛掉的左半邊身子,右手給自己點了根煙:“活捉他真是夠嗆。”
呂良給她治傷,左玄妙看王也:“一會兒我把他手卸了,你就說你也是被我廢了囚禁在這裏當餌的,好好套話,這孩子……腦子好像不是很好,怎麽活到現在的?”
“這、這不是——”王道長收緊手臂,卻松了口氣,“這不是孩子打小就被拐騙了嗎?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左玄妙吐出一口尼古丁:“我知道。”
煉器師,她着實短處,又要壓着力氣避免真的把小孩兒弄出好歹,給自己也整的挺狼狽的,她看王也:“你們兩個可以雙修試試。”
王也讪笑:“不至于吧?”
“煉器師和術士是最好的道侶組合,東漢諸葛武侯和黃月英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的風後奇門已經到了瓶頸,有他破關才好一點。就算我能擺平現在,之後你們也很難活下去。”
王也低頭。
呂良在探查馬仙洪的記憶,好一會兒,說:“記憶被動過了。”
“慢慢給他修複。”
“多慢?”
“給你一星期。”
左玄妙起身,活動身體:“一二三,行了,我去抓風星潼了。”
呂良:“我跟着您——”
“不用,呆在這裏,現在我這裏才是最安全的。”她的表情平靜,“一個月內,我把事情解決了,不耽誤你們過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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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岚看陸家兄妹,陸家兄妹看張先生和馮女士。
她一直在想信息差什麽時候閉環,沒想到是今天。
馬亮急匆匆跑進來:“張老師我請半個月假家裏老人出事了……嘎?這麽多客人?”
氣氛很凝重,他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進屋子。
張楚岚說:“行,你回去吧,日子再長點也沒關系。”
“嗯嗯嗯。”
馬亮開始收拾資料:“張老師你放心,我把資料整合了就給你。”
“哎。”
馬亮背着包提着袋子往外走,走到門口回頭,憨厚的臉浮現擔憂:“張老師,真的沒事吧?”
張楚岚遞給他一盒煙,還有打火機:“沒事,這是我朋友,陸小姐,陸先生。”
“哦哦哦那我走了。”
馬亮打量陸家兄妹,打量張先生和馮女士,然後出了門,寬闊的肩膀舒展了,佝偻的腰伸直了,摘了黑框的眼鏡,從眼睛裏拿出隐形眼鏡。
沒有瞳仁的漆黑眼睛看了看那家店。
相似的眼睛回以注視。
馬亮背着包走進人海,好像一滴水彙入海流。
張楚岚彎腰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挺好的,”她緩緩開口,“挺好的。”
馮女士收回視線,邁了半步:“你在生氣嗎?”
張楚岚笑了:“您言重了,我哪有資格生氣?”
陸琳震了一下,攤開手:“張小姐,你現在很危險!”
張楚岚喝水,眼波流轉,不言不語。
馮女士向前,走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睛盯着張楚岚的淡棕色眼球,“跟我走。”
“……”
張楚岚放下杯子:“不了,我跟陸先生他們走。”
“……為什麽?”
張楚岚越過馮女士看沉默的張先生,視線冰冷,語氣也冰冷:“日久見人心。”
張先生原本低着頭,聞言,身子一震,頭顱緩緩擡起,雙眼在陰影裏,咬着張楚岚,但等那張姣好的臉完全出現在光裏,是一張笑盈盈的臉,“張女士說得對,寶兒姐,我們現在也有麻煩,不能帶着張女士的。”
“為什麽不可以?”
“因為我不願意。”
馮女士瞧張楚岚,從發絲,到唇角,還有眼睛。
“你為什麽不願意?”
張楚岚和張先生倏地呼吸都亂了。
她……不該問這個問題。
張楚岚後退半步,馮女士前進了一步,清冷的軀殼抵着溫熱的肉身,纖細的手臂自然下垂,卻穩穩擋住了張楚岚往左往右的方向,離得太近了,視線裏只有一雙眼睛了,鼻腔裏的熱氣都被吸走了。
張楚岚想看張先生,被一把捏住臉,死死地朝向馮女士。
臉上沒有半分撥動,馮女士又問:“為什麽,不跟我們走?”
她真的真的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張先生握住馮女士的手:“寶兒姐,張女士只是個普通人,我們的事情,對她來說太兇險了。”
馮女士說:“不是這個。”
“那是哪個?”
馮女士又說不清了。
張楚岚看着張先生,目光莫名。
她把張先生當冤種,張先生把她當苗床。
她用張先生來接近那個世界,張先生用她給馮女士養感情。
這波玩脫了。
今天陸琳兄妹找她的時候,張先生和馮女士走進來,他們互相認識,然後都僵住了。張楚岚看着他們心說只要是戲,總有落幕的時候。
在那個論壇看到左玄妙的行為後,張楚岚就等着陸家把自己保護起來了,笑死,她是浪,不是傻,左玄妙這麽做沒人找她才是不正常。
只是沒想到,張先生和馮女士也會來。
異人和普通人的差別是天差地別。
張楚岚扮演一個無知者,一個被欺瞞的人,一個被一群大人戲弄的普通人。
張先生不會知道她從來知道他是誰的。
他和馮女士蹲在馬路牙子那邊的時候,張楚岚有猶豫,還是走過去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吃串串。
張楚岚不知道,張先生也在等她開口。
左玄妙附身的肉身的至交。
不好查,但總是有渠道的。
張先生對張楚岚微笑。
她和他是一類人,為了自己在意的人,什麽事情都幹的出來。
這一局,以己身入局。
張先生略勝半子,稍有所得。
張女士滿盤盡輸,毫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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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岚收拾了行李,上了陸琳的車,沉默着看倒退的風景。
陸玲珑安慰她會保護好她的。
“小岚姐,別擔心!”
張楚岚問:“是不是左溪出什麽事情了?”
陸玲珑立刻結結巴巴說沒有。
“我不會去扯她後腿的。”張楚岚淡淡說。
張楚岚只是個普通人,這群神仙打架,她躲遠點才是幫左玄妙。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她這點子心眼,毫無用處。
她現在該做的,就是保全自己。
陸琳從後視鏡和她對視,問:“張小姐和寶寶是什麽關系?”
張楚岚愣了好一會兒,“馮女士啊,一起吃飯的搭子,溪兒不在,我不信一個人吃飯,剛好遇到她們兩個……誰知道也是你們圈裏的人,真是趕巧,我和張先生的名字一模一樣呢。”
張楚岚想到了左泊的反應。
左泊找“張楚岚”做什麽?
……不,左泊在找左溪。
左泊,左泊,左泊……左泊的眉眼和左溪,有幾分相似。
張楚岚開口,剛想說什麽,陸玲珑就把她撲倒了,一杆長矛擦着她們穿透了車玻璃,飛了出去。
陸琳面色不改,把油門踩到底。
車頂“咚”了一聲。
張楚岚雙手顫顫。
左溪現在在這樣的世界嗎?
那個把她護在身後的姊妹面對的是這樣的世界嗎?
她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怕?
左溪,左溪——
張楚岚流下眼淚。
你不要怕,你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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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若童撥開一群人,護着陸琳陸玲珑和張楚岚回了陸家,青衣散發,赤足而行,
張楚岚瞧他。
他在燃燒。
燃燒的月亮不是月亮,是太陽,光輝萬丈,不可直視。
張楚岚低下視線。
“張小姐,”左若童開口,清風拂面,“先住在這裏吧。”
張楚岚拉着行李箱,說好。
陸玲珑幫她收拾房間,張楚岚沒提醒陸玲珑她後背有一道大口子,沒流血,已經愈合了,愈合的創口猙獰恐怖。
那不是人的皮膚。
說不定整個房子只有一個人。
張楚岚面不改色,問:“能上網嗎?”
陸玲珑說可以。有左若童在,行跡不需要隐瞞,他在這兒,就是最好的威懾,不然也不會有人敢半路襲擊了。
“小岚姐,你在這裏,千萬不要離開,就算要出門,也一定要先和我們說。”
張楚岚笑着點點頭。
兩棟三層的小複式,有院子,四面高牆,在山上,有什麽危險一眼看清了。
張楚岚晚飯的時候只看到了陸琳和陸玲珑,問:“左泊先生和陸瑾先生不用飯嗎?”
陸玲珑說:“左泊前輩不餓,太爺,太爺跟人打架,還沒恢複好。估計後天就多帶一個保镖回來了。”
張楚岚瞪大眼睛:“體力這麽好?”
陸玲珑很得意:“我太爺一百多歲了,身體倍棒!”
張楚岚張大嘴巴。
陸瑾第二天帶回了一個老頭,白發雪須,淩亂但是講究,渾身透着一股子矜貴的浪蕩,脊椎挺直得像一棵頂着風的松樹。
陸瑾說:“這人叫李慕玄,我和他一塊保護你。”
張楚岚眼睛都直了。
陸琳發現她在上網查清靜經。
陸琳:真的,我從以前就覺得張小姐怪怪的。
電腦屏幕上是清靜經,張楚岚抽着煙,用未注冊的手機卡給自己開熱點,無痕浏覽打開異人論壇,第一篇熱門就是“左玄妙愛慕血緣至親”。
煙灰打在煙灰缸裏,張楚岚把舊手機關機,扔進內衣袋子裏,歪頭看夜色。
她這個角度能看到旁邊樓上左若童的房間,簾子拉得再緊,也是透着光的。
鮮紅的眼睛也在注視她。
好像她偷走了他的什麽東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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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岚被扔進地下室的時候毫發無損。
風星潼問憑什麽。
張楚岚說我聽話啊。
幾個小夥子互相對視,被仇人收養洗腦的馬仙洪還在念叨“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老張,孫賊,”王也咧開嘴,“現在外面什麽樣子?”
“整個異人界都瘋了,全性哆哆嗦嗦求着把自己抓起來,十佬們躲得躲,撕破臉的撕破臉,公司忙得焦頭爛額的,曜星社曲彤下落不明,現在最清靜的就是這牢房了。你們誰想出去?”
風星潼:“我家——”
張楚岚:“王并出事了,風家現在逮着王家咬呢。”
夏柳青敲門:“小兔崽子們,吃飯了。”
王也說:“先吃飯吧。”
沈沖看見他們四個上桌就煩,讓他們站牆角那邊,別來礙事。
王也往馬仙洪手裏塞了肉夾馍:“我說哥啊,姐啊,你們忙啥啊?”
呂良一臉怒氣:“曲彤我非殺了你!”
張楚岚湊過去瞅了一眼,蹭蹭蹭往後退,一頭冷汗。風星潼問什麽事情。張楚岚壓低聲音:“曲彤說玄妙真人戀慕亢龍先生。”
風星潼反應了一會兒,倒抽一口涼氣,然後怒氣就升上去了:“滿口胡言!”
怕是真怕,拘靈遣将都沒用的惡鬼,能不怕嗎?
敬也是真敬,行事風度,狠辣果決,仙人之姿,能不敬嗎?
這種事是不能說的,一開口,無論左玄妙是個什麽人,什麽鬼,她的名聲都毀了。
死人身後事,生人一張嘴。
無論左玄妙做過什麽,那些肮髒的人都只會一句“觊觎自己弟弟的下賤東西”,他們會在腦子裏用最龌龊的想法對待她。
王也的眼睛也冷了:“過分了。”
撅人墳茔,擾人清靜,奪人記憶,污人清名。
确實過分。
呂良罵罵咧咧就要往外沖,被丁嶋安一把摁住。
張楚岚小心看那篇文章,是從三視角描寫的左玄妙和左若童,天底下都知道曲彤有左玄妙的記憶,左玄妙否認了也沒用,想認為這是真的人,不會聽她否認。
輿論就是這樣的。
這一手,下賤、做作,但确實足夠亂了左玄妙的節奏。
窦梅陰沉着臉往下刷留言,各種污穢不堪的說辭都有。
“您等等。”張楚岚小聲喊她,往上看,有一條新留言。
“這算什麽啊,左玄妙年輕的時候可是個浪蕩子,背着師父下山去喝酒,還帶武當山同輩的弟子逛青樓,沒錢了還打扮好了去哄客人喝酒算賠償,去參與法會還喝多酒去敲少林寺的鐘,被她師父用拂塵抽到樹上不敢下來。跟唐門的唐炳文雙修過,偷學過諸葛家的聽風吟,漫山遍野被幾大門派的高徒追着打,穿着花裙子去誘惑全性的小年輕套着袋子往死裏打……”
夏禾頭上青筋跳啊跳,直接留言:“全性,夏禾,閣下如此大放闕詞可敢一約生死?”
“哦,我是你掌門左玄妙,在你身後,滾去吃飯,少自亂陣腳。”
張楚岚回頭。
左玄妙捧着一杯茶:“滾去吃飯。”
左玄妙留言:“小朋友啊,我年前時候做過的混賬事可不少,捏一件也是捏,不如捏幾百件把我扔泥坑裏,反正除了我,誰也不知道真假。你看看這樣能不能擋一擋你的死期。”
馬仙洪愣愣看左玄妙。
左玄妙毫不在意:“王也,過來幫我占蔔一下,接下來往那邊找我的‘被掠奪之物’。”
王也囫囵咽下饅頭。
“應當是最後一卦了。”
王也說。
左玄妙點頭:“過了後天,愛滾哪兒滾哪兒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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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星社曲彤是雙全手,拿着左玄妙的記憶。
被全性一路從北方逼到西北的荒漠。
左玄妙單刀赴會,風吹起她的長發,她又換上了道袍,手持拂塵,腳踏天罡,緩步慢行,這是她一個人的事情了。
算在她頭上也是對的。
她是無根生的老師,就這一點,就夠把甲申年的爛賬算在她頭上了。
蘭因絮果。
一點蘭因,生出絮果。
她要借因,修成自己的果。
盡管,這正果,她并不想吞下。
左玄妙往前走。
她只能往前走。
不斷不斷地往前走。
一環銜首,沒有始,沒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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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若童看着天空,死死摁住自己的手,生怕自己一點沒控制住,就往外跑。
他怕管不住自己。
他把自己鎖在屋子裏。
他終于懂了關門的時候,左玄妙的眼神多破碎。
可是,就一定要放下嗎?
金色的丹在他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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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楚岚一斧子劈在門上了。
陸瑾和李慕玄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
不要問陸玲珑和陸琳在哪裏,去助陣了,左玄妙約戰三十六賊餘孽,陸瑾就沒打算攔,只是他也不能去。
小孩兒去,是小孩兒不懂事。
他跟李慕玄是絕對絕對不能摻和這檔子事的。
所以張楚岚提着斧子問左泊在哪兒的時候,兩個憋屈的老家夥坐在椅子上給她指了路,指完路才發現不對。
孫女不跟着走女兒也不想搭理,剛被陸瑾從暗堡領出來被公司任命保護張楚岚的李慕玄是最先反應的。
“她手裏拿着斧子。”李慕玄盯着上樓的影子說。
“她手裏拿着斧子。”陸瑾順着他的視線重複了一遍。
兩個老頭互相看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似乎異人總是有這種壞習慣,過分輕視那些普通人,他們只是來坐鎮保護張楚岚的,張楚岚總是表現得很聽話,很乖巧。
小孩子的那點瘋勁誰也瞞不過,只是沒人看在眼裏,也沒人放在心上。
張楚岚太弱了。
她就應該是被保護的。
所有人都這麽覺得。
張楚岚一斧子劈在門上的時候,兩個加起來兩百多歲的老頭齊齊地瑟縮了,大抵男人都是怕這種瘋女人的,她不說話也不發火,她無視你,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毫不在意這行為有多離經叛道。
男人都是怕這種女人的。
她的順從只是一種達到目标的手段。
破碎的木屑飛揚在空中。
一下、兩下、三下……
張楚岚氣喘籲籲地往下劈,表情恐怖猙獰,好像在劈什麽自己不能對抗的東西。
那種東西叫力量。
張楚岚沒有。
“啊!”她怒吼着,一腳踹上了紅木的門。
張楚岚只是個沒有力量的普通人。
張楚岚保護不了左玄妙。
木門開了。
張楚岚沒收住力,斧頭飛出去了。
擦着左若童的腦袋砸到牆上,把壁畫震下來了。
陸瑾和李慕玄:“……”
白發紅瞳的左若童愣愣轉頭看地上那把斧子。
人傻掉了,謝謝。
沒見過這場面,真的。
張楚岚大喘着氣,扶着門:“救她。”
她只這兩個字。
張楚岚很弱,張楚岚沒有力量,張楚岚只有自己的一點小聰明。
一道風吹過張楚岚的耳畔,随着一聲“多謝”,張楚岚擡頭,房間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張楚岚喘着氣,想轉身,一下子往後倒了,躺在地毯上,被汗和淚水濡濕的頭發黏在臉上。
“勞駕……”她說,“我腿折了,打個120。”
兩個老頭趕緊去樓下打座機,還能聽見李慕玄罵陸瑾有病在自己家門還搞那麽厚。陸瑾罵罵咧咧自己家裝修要他一個留待觀察的來管。
腎上腺激素的作用漸漸褪去,張楚岚忍不住痛呼:“疼死了!嗷嗷嗷嗷!!”
李慕玄問:“要不要昏迷?”
張楚岚淚眼婆娑:“要。”
李慕玄在她後頸捏了捏,張楚岚兩眼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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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也睜開眼。
他剛剛蔔了一卦,為左玄妙蔔的,卦象說,亢龍有悔。
這不是什麽好卦。
“來了。”馮寶寶說。
風星潼伸脖子:“哪裏哪裏?我怎麽看不到?”
呂良:“你能跟這個神兵比?”
馬仙洪戴着望遠鏡:“二十裏左右。”
陸玲珑面色沉重,陸琳拍她的肩膀,陸玲珑卻笑了:“哥,沒事,我就是替蕭霄報個仇。”
枳槿花還在計算:“這事不了結不算完。”
夏禾在和張靈玉握手言和,算是終于分手了,張靈玉還有些悲傷和不忍,夏禾笑了,攬他的脖子:“掌門替我占蔔了姻緣,她說你克我,為了我的財神老爺和長命百歲,您就放過我吧,靈玉真人。”
放過我,放過你。
夏柳青在挨罵,梅金鳳在手機罵他把自己關起來。老頭難得硬氣一回:“這裏真的很危險,你就在家等着我把消息帶回去吧金鳳。”
全性純愛戰神,不過如此。
巴倫·格裏爾斯望着另一邊的方向,他還記得那個人在雪山裏的灑脫,他不想去相信那個人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左玄妙是有些吃驚看到這些小孩子的,但是随即,她又笑了,眼眉輕展,唇角開花,戴着朱砂手镯的手撫摸拂塵的蓮花手柄和紅穗。
“我很少和人打群架,”她柔聲道,“小心被誤傷。”
丁嶋安拱手應是。
左玄妙往前走,一步,一步。
丁嶋安跟着她,一步,一步。
山海遠,歲月長,卻終能達。
左玄妙擡起頭。
曲彤站在一處坡上,裹着圍巾,看不清表情,但想來應該不怎麽好看。她始終想不出來為什麽左玄妙不和別人一樣聽她號令,她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明明雙全手都修改了她的認知,她應該跪在曲彤腳邊聽從曲彤的號令才對。
曲彤不明白,她明明把左玄妙的記憶都洗幹淨了才對。
若只有一世的記憶,左玄妙确實是個好傀儡。
若真的和傳言一樣光明磊落,左玄妙确實是個好控制的。
可惜,左玄妙自己都分不清那些是真,那些是假。
“為什麽?”曲彤問她。
左玄妙滿目憐惜:“你是把曲彤吃了的端木瑛還是吃了端木瑛的曲彤呢?”
曲彤沉默了,曲彤說不清楚。
她好像又是端木瑛,又是曲彤,端木瑛的恨和苦,曲彤的恐懼和野心。
左玄妙也分不清自己是被吃了的左溪,還是吃了的左溪。
左玄妙低低笑了,甩了拂塵:“貧道玄妙,特來領教雙全手、大羅洞觀、聖人盜,神明靈的風采。”
神明靈!
張楚岚心下一緊。
陸家兄妹和張靈玉也不自覺把視線放在他身上。
左玄妙的視線卻到另一邊,一個風流落魄的長發男人從風沙裏出現,無聲無息,好像一粒沙子一樣自然,雙眸澄澈,黑色長褲,赤足落魄,但是風流,□□着上身,露出精瘦幹練的身材。
男人笑着抓抓頭發:“您大人大量,就不能放過這幾個小的嗎?”
左玄妙歪頭,少女的容貌純潔無辜,淺色的眼瞳:“馮質,你的斧頭呢?”
“爛于仙蹤,”男人拱手抱拳,彎下腰行禮,“學生馮曜,見過老師。”
晉書語:王質入山斫木,見二童圍棋。坐觀之,及起,斧柯已爛矣。
阮豐喊了一聲四哥,言罷,泣不成聲。
那壺溫熱,至今燒在胸膛。
他不是沒有去救自己的兄弟,他只是不小心闖進了一片死地,等他察覺走出來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太晚了。
他的鋒芒,就像王質的斧頭一樣,爛在山裏了。
他的時間只是一天多一點,外面就已經快百年了,他的兄弟死得死,散得散,他的女兒不知道受了什麽樣的委屈。
他只是晚了一天。
就晚了幾十年。
“馮質,”左玄妙嘆息着,“你總是這樣自以為。”
他的心沉下去。
183
左玄妙一甩拂塵,暗處射來的子彈就爆炸在丈遠的地方。
她在高處,俯視着馮曜,眼中還是惋惜。
馮曜是天生的求道者,卻走上了錯路,道心碎裂,着實可惜。
以這枚子彈為開始,再多的話也不必說了,左玄妙輕掠而去,王也的風後追着她,始終讓她保持在乾的方位,只撥弄四盤方位,讓左玄妙始終在生位。
“你是周聖的後人。”一道聲音在他腦後。
王也渾身發涼,轉過頭,一道火替他燒開了馮曜,諸葛青嗤笑:“老王,你這風後也沒那麽厲害呀,都被人摸到中宮了。”
三昧真火燒在身側,王也吐了口氣,道:“我這還不到火候啊。”
幾只雀鳥的增幅器落在他的中宮裏。
轉瞬,他的風後就覆蓋了整個戰局。
左玄妙說得沒錯,煉器師和術士是最好的組合。
馮曜嘆氣:“老師,真的就不能放過我們嗎?”
左玄妙也嘆氣:“我只要我的記憶。”
曲彤說:“我不能給你。”
沒有的東西怎麽能給?
她早把左玄妙的記憶毀掉了。
馮曜把曲彤護在身後:“那就只能搏一搏了,不知道該不該喊你瑛子,但是,躲好。”
藍色的小手進入馮曜身體裏,“嗯。”曲彤應聲,躲入人群後,谷畸亭倒是很高興:“四哥,掌門,咱們還是第一次和人打群架呢。”
阮豐嘿嘿笑:“還是玄妙真人,四哥,別留手啊。”
“我嫌命長嗎,”馮曜看攔在自己身前拿着菜刀的馮寶寶,目光平靜,“還留手。”
馮寶寶依舊平靜,好似一湖水。
明明什麽都想起來了。
大概是……過去當真不怎麽重要吧,她有了新的家人,新的同伴,他曾愛護她,現今也有人愛她勝過她。
“寶寶!小心!”
她是他的寶貝,也是別人的寶貝了。
184
神明靈還是能關掉逆生。
二十六的左溪。
七十多歲的左溪。
十八歲的左玄妙。
五十歲的左溪。
水髒和金光交替,金色在黑色上行走,一張張雷符、火符、水符代替着卦象本該的招式,馮曜像是重新認識了左溪的強大。
“我本想把這都教給你的。”
重要的不是功法,是使用的方式。
萬種功法,都是以炁為根本。
左玄妙已經忘了自己有多老了,歲數長,只琢磨一招兩式,會膩的。左玄妙不能教給馮曜金光咒、雷法、逆生,她能教馮曜這些的根源,可惜了,馮曜不要。
馮曜像是再一次認識到了這個女人有多強大。
這個女人依舊像他小時候見到的那棵樹一樣,他長大了,那棵樹依然高大、繁茂。
神明靈撕開左玄妙的身軀,那炁飄飄搖搖,重新構築出一個身軀。
逆生三重通不了天。
這他爹的不是逆生三重。
馮曜一次又一次撕碎左玄妙,大羅洞觀卷起那些炁扔去一旁,但只要還有一點點剩餘,她就能複原,拂塵間或其中,破空爍爍,躲閃不及,只一下就生生打碎了阮豐伸向她的一只手。
拂塵打人很痛。
這是張定乾教的。
左玄妙記得清楚。
曲彤的雙全手不斷修複他們的傷勢。
王也看不見他們贏的可能。
怎麽會是亢龍有悔呢?
他不明白。
呂良躲在他身後,這邊的雙全手也在随時補血,時不時看看戰況,說:“這局穩了。”
王也又蔔。
仍然是亢龍有悔。
185
八奇技的事情就到今天了,無論誰輸誰贏,都只能到今天了。
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剩下的個人私仇,各找各家。
張楚岚想,甚至于,今天之後,不會再有什麽八奇技傳人了,沒有什麽力量會比左玄妙表現得更強大,就像張之維只有一個,左玄妙也只有一個。
強大的是人,不是術。
再有觊觎八奇技的,就相當于在同時挑釁所有的八奇技傳人,當他們被左玄妙扔進同一個地下室的時候,他們就被綁在一起了。
不……今天之後,就沒有八奇技了。
也不會再有人提起什麽甲申之亂。
這就是力量的魅力。
他們只會兢兢戰戰提起左玄妙。
不是天師府的左玄妙,也不是三一門的左玄妙,只是左玄妙,就足夠喝退所有人,今日之後,左玄妙将會成為一個傳說,一個游魂将會成為傳說。
左玄妙在她死後,才會名垂千古。
186
輸了。
輸的很慘。
馮曜躺在沙子上,動彈不得。
左玄妙從他的身子上越過,走向曲彤。
“老師,”馮曜忽然開口,“她已經沒辦法再抽出你的記憶了,逆生構築了太多次,已經記住這個樣子了。”
左玄妙低頭看他。
馮曜咧開一個笑:“她對你沒作用了,就像我一樣。”
發繩散開了,長發飄搖,遮住她的神情,旁人看不到,馮曜看到了那裏面的悲怆與蒼涼。這讓馮曜很難過,也很慚愧。
她只是想要個清靜。
她只是想要個死亡。
馮曜給不了她死亡,也給不了她清靜,還給她惹了這麽大麻煩。
今日之前,雙全手或許還有辦法改變她的逆生,可是她被撕裂重新構築太多次了,這軀體已經算不上肉身了。
“後悔嗎?”馮曜問。
後悔當初沒能帶他一塊死。
後悔當初承認他們的關系。
後悔當初教他那一點皮毛。
兩顆雨水落到了馮曜臉上,劃過他驚訝無措的面容,鹹澀落入他的口腔,他品嘗到了左玄妙的絕望和委屈。
“馮曜……”左玄妙哽咽着喊他的名字,“你——唔!”
鮮紅淋了馮曜一臉。
左玄妙低頭看穿過胸膛的手,那只手覆蓋着機甲一樣的東西,被淡粉色的鮮血淋漓了一周,握着一顆還在跳躍的心髒。
噗通,噗通,噗通。
那只手收了回去。
左玄妙呆呆張着嘴,渾身抽搐幾下,直直往前倒。
馮曜接住她。
馮曜愣愣的,雙手濡濕,少女的身量在他手中抽長幾分,瞳孔擴散。
馮曜擡頭。
長發的白衣少年死死抓着那顆心髒,身子被灼燒、侵蝕,玉一樣的面容在枯萎,點了兩顆淚痣的雙眼是破碎的震顫。
“對、對不起……”他的聲音也在抖,不堪其重地跪下,“對不起……”
馬仙洪艱難地轉向曲彤的方向,鮮血湧出他的眼球,代替了眼淚。
“姐姐、姐——”
曲彤張着嘴巴。
身體先于意識落下眼淚。
“姐、姐——”
那個少年倒下了。
馮曜掰開他的手,被灼燒了也不管,搶過淡粉色已經不跳的心,混着沙子塞進左玄妙的身體裏。
那擴散的瞳孔沒有任何反應。
逆生沒有用。
馮曜跪倒在一旁。
太陽大,風也大,風吹過大漠,嗚嗚嗚嗚地叫。
她最後那句話……是什麽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