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翌日,拂涯醒時,小貓團在她的被窩裏,與她隔了有兩臂的距離。
見它睡着,國師大人冷淡着臉,惡劣地揉揉它的腦袋。如此惡意,小貓也只是哼哼兩聲,沒有更多的回應。
它過往會醒,也勢必會鑽入她懷裏,可不是這副模樣的。
如此冷遇莫名叫人心裏發堵。
國師大人去宮裏上朝,鐘铉幾番想與她說話她都不曾注意到,只是不太耐煩地推脫。
下朝時,路上碰見了右相。
沈元傅蓄了一把山羊胡,半百不至,鬓發和胡須卻夾雜了不少白絲,也不知成天操勞些什麽。
兩人狹道相逢,避無可避,沈元傅叫住她:“國師。”
“聽說國師近日一直在鎮妖府忙碌。”
拂涯睨他:“右相想指教一二?”
“老夫怎麽敢?”沈元傅笑道。
“不敢還廢話什麽?你我什麽時候熟到能閑聊了?”
兩人話不投機。國師大人最多的情緒是冷漠,沈元傅大約是沒想過她連表面功夫也不做,吞了火藥似的一點就炸。常年身居高位,他很多年不曾受到此種不敬,面上笑意緩緩收斂。
拂涯上了馬車,以手支頤閉目休息。
沈元傅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過往她專注于人間和妖界,朝堂之事關注甚少,回過神來,沈家已然勢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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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位更疊皇子奪嫡,她從來置身事外,若不是這些年沈家野心漸顯,她還真察覺不到。
兩年前先皇病逝駕崩,太子和三皇子為了權利地位争得頭破血流。沈家欲圖坐收漁翁之利,盯上先皇尚在襁褓中的稚子。
鐘铉此人,是她六年前查一樁舊案時撿回來的、遺落在外的皇子。
彼時少年怯懦自卑,她放在身邊養了四年,教導權謀心智,在兩個皇子死于“意外”後、沈家欲圖立幼子把控朝綱時,她帶他出現在人前。
她和沈家,早在鐘铉坐上帝位時便已經決裂。
如今還與她虛以委蛇。
安定侯在肅州做的事,十之八九受沈家指使。招兵買馬,訓練私軍,沈家可沒想過安分替帝王安天下。
只不過是如今帝王羽翼不豐,若輕舉妄動,恐怕輕易受其反噬。此事不說不急,卻尚不到兵戎相見的地步。
回到府中,小貓沒精氣神地團在貓窩裏。
它這幾日神色恹恹,拂涯耐着性子伺候它喝了五天藥,總覺得不見好,又尋琉夏看了。
琉夏只道,并非身子有疾,也拿不出什麽辦法。
國師大人從不知自己還有如此耐心,夜裏抱着小貓,偶爾在院子裏轉悠散步。
她慣了與它同睡,反正小貓不排斥她,她摟着它的小身板,心情好時蹭蹭它的腦門,一夜便又過去了。
-
本是初夏,如今還才只過了月餘光景。
北昭偏于北,暑氣起得慢,夏獵往往定在這段時日。
按照慣例,皇帝不必親自入林子狩獵,只不過鐘铉年紀不大,他若要參與,也并非不可。
朝中官員皆可前往,攜家帶口、打着別的小算盤的也不在少數。
一行人到了南園圍獵的林子外。
國師往年并不會出現,如今沈家虎視眈眈,她還真沒心大到能放年輕帝王一人在此。
行過禮儀和禱祝,參與圍獵的高門世家子各自駕馬奔入林中。
拂涯跟在鐘铉身邊,懷裏抱着這些時日來愈發嬌縱高傲的小貓。
鐘铉往她懷裏掃一眼,“總見你帶着它,如此喜歡?”
拂涯掃視林子,随意輕嗯了聲。
這算是她能給的最外露的情緒表達了。
鐘铉便見着那只小貓呆愣地睜大眼,真能聽懂人話似的。
“是挺漂亮,”他笑,“成周河那片地界多少沾了妖界的靈氣,養出來的東西也機靈。”
一行人往林子深處走,不過三刻鐘,前頭遠遠傳來虎嘯之聲。
拂涯眯了眸子,背在身後的手無聲打了個手勢。
隐在暗處的幾人從頭到腳包裹在黑色裏,得了命令,轉眼消失在原地。
國師陪着皇帝打獵,偶然林間出現獵物,單手投擲的箭羽裂空,将獵物死死釘在原地。
小貓窩在她懷裏,眸子晶亮。
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見着她動手。
兩個時辰過去,他們收獲頗豐,正準備回程,密林裏忽然響起一陣密集的破空聲響。
拂涯微愣,臉色當即冷下來——傳統圍獵,尤其衆人早知皇帝會入獵場,不論如何不該出現聲勢如此浩大的刺殺。
侍衛驚過一陣便反應過來,只是箭雨從四面八方而來,幾乎防不勝防。
拂涯轉眸間,餘光掃過鐘铉的臉。他面上毫無驚訝,根本就是算準了今日會遭此一劫。
她神情不變,眸光卻溢滿譏嘲。
……
帶進來的侍衛盡數死在箭雨和黑衣人的圍剿之下。
石影帶隊的影衛阻隔斷後,拂涯抱貓,拽着鐘铉疾行回撤。
設伏之人顯然考慮到她的身手,密林裏驀然鑽出兩個黑衣人,左右夾擊着攻來。她将小貓往鐘铉懷裏一推,壓低聲音道:“陛下先走。”
鐘铉接貓的手微緊,“拂涯……”
“你的身手,給我拖後腿麽?”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她說完也不及他回答,手中氣流滾動,通體青色的本命劍出現在手中。
鐘铉又看了眼她擋在前面的背影,手指攥得發緊,帶着她的小貓折回去。
皇帝一人,滿身是血。
他從林子中走來,面色如霜,深色眸子壓下滾沸的烈焰岩漿。
等在外頭的人見狀,驚懼恐慌地如餃子下水噗通跪了一地。
“跪什麽。”鐘铉面上都是血,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旁人的。
“陛下……”負責狩獵圍場安全的臣子膝行往前,“陛下受難,臣罪該萬死!!”
“是該萬死。”鐘铉抱着那只瑩白的小貓,垂眸望時,顯出幾分詭異的缱绻,“國師還在,帶人進去,她今日如何進去,我便要她如何回來。”
披堅執銳的護衛一窩蜂地往林子裏湧。鎮妖府本在暗處藏了不少人,早在鐘铉出現在時便無聲無息消失在原地。
皇帝說完那句話便沒了後續。
衆人膽戰心驚跪着,烈日炙烤,曬得人頭皮後頸發燙,可所有人只覺得如墜冰窟。
鐘铉掃過沈家所在。
沈元傅跪在其中,約莫察覺到他的視線,眸色擔憂地回視,嘴唇微動,大概想說些什麽。
他要說些什麽?
鐘铉勾着唇角掃過,目光便直直落在獵場的出口處。
獵場陸陸續續有圍獵子弟出來。
他們一見外面這狀況,頭皮一麻,人險些趴了,當即利索地跟着一并跪下。
一個時辰之後。
國師浴血而來,一步步出現在衆人眼前。
困在天子懷裏的暴躁小貓劇烈掙動,鐘铉緊握着它的手終于微松。
只是給了它空子,小貓瞬間便從他身上跳開,雪白身影幾乎化作流光,奔向所有人視線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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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涯壓下喘息,見着小貓着急地圍着她團團轉。
她莫名很輕地笑了,蹲下身子伸手去接它,小貓“咪嗚”叫喚兩聲,水藍色眸子隐隐有血絲。
它不讓她抱。
“無礙,不擔心。”拂涯揉它的腦袋,“帶你回去。”
小貓勉強靠在她身上,爪子都不敢亂放。眼前烏壓壓跪了一片,坐在前面的人定定望着她。
拂涯往臨時駐紮的帳篷走。
對付那兩個死士比她預想更麻煩,比此前在南境她遭遇追殺更甚。不過也是,對方此次的目的并不只是她,自然全力以赴。
拂涯不想揣度小皇帝的心思,他明知此行危險,卻仍舊一意孤行。該說是他太了解她,還是終于學會了用計謀。
這種被人算計到頭上的感覺……也是,畢竟是君王。
小貓埋在她肩頭,鼻息間都是她身上的血腥味。它用力閉着眸子,說不清心中的後怕是為什麽,只是厭惡自己,又慶幸她回來。
貓耳忽然很敏銳地動了,空氣被高溫炙烤扭曲,一根銀針角度刁鑽地射過來了!
沖着她的後心。
它在她肩上用力咬了一下,拂涯沒防備,突然吃痛,松開了抱它的手。
小貓蹬着她的肩,身子在空中翻卷,在銀針刺中她之前,小身板護在她身後,長尾猛地往外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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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涯抱着小貓,身影在長街上穿梭。
國師府衆人見着一個血人沖進來,還沒來得及驚慌,便聽她道:“琉夏在府裏麽?”
小厮吓了一大跳:“在,琉夏姑娘在院子裏!”
拂涯踹開了松垮的院門,“琉夏!過來!”
小貓縮在她懷裏,脊背緊繃弓成弧形,口唇往外淌血,全身不受控地顫抖。
拂涯放下手裏的布,“針紮在尾巴上。”
琉夏眼見這人自己血流不止都顧不上,她心中詫異,動作卻快,從懷裏倒了顆藥塞她嘴裏,“我看看,去拎藥箱來。”
小貓沾滿了血,琉夏順着尾巴上被布紮死的地方往下,匕首鋒利,三兩下刮幹淨貓毛。
傷口處烏青發黑,紋路順着血脈逆流蔓延。匕首割開皮肉,黑色血珠順着尾尖滴落在瓷碗中。
“是寒毒。”琉夏皺眉,忽将匕首放在燭火上炙烤,烈焰中冰霜順着所有血跡凝結,“此毒專為你而來。”
拂涯嗓音輕啞,“是阿南擋下了。”
琉夏放下匕首。她竟從這人身上看出來隐隐的緊張。“喂它喝你的血。”
拂涯愣了愣,“不是……”
“不一樣,”琉夏握住小貓的下颌,抵開它緊咬的齒關,“你的血在體內與它喝進去不一樣。”
拂涯沒再猶豫,氣刃劃開了掌心,鮮血在拳心裏彙聚,一滴滴墜在小貓口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