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第 17 章
南境鎮妖府分布于各郡,最大的一處恰在江陵城百裏之外的山林中。
拂涯攜相南出太守府,正要往城門走,恰逢薛長卿帶人從一富商府邸中出來。
石清手牽麻繩,見着拂涯便行禮。
禮畢,擡眼又望見國師大人身邊馬尾高束的少年。
相南倒一如既往,但這平日冷硬的影衛不是這麽一回事。
石清尴尬得要命——原是不知小貓是妖,若是早知他是九尾靈貓,他無論如何幹不出那些丢臉的事。
石清沖相南颔首,幾乎慌亂地別開視線,“大人,你們去何處?”
“鎮妖府。”
國師大人只帶了相公子,石清略沉吟,“大人可需屬下陪同前往?”
“不必,”餘光裏小貓面色不善,顯然是還想對申跡出手,拂涯握住他的腕骨,“你留在江陵城,若有召,聽傳音石。”
“是,屬下明白。”
薛長卿沖拂涯相南打過招呼,見主仆敘話,便不曾出聲打擾。
脖子被麻繩牽引的申跡癱軟于地,突兀笑起來,“狡兔死走狗烹,衆生往來熙攘,大旱永不消,天地為熔爐,所有人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天色将晚,雖不至城中規定能出門活動的時辰,可整日憋悶于室內,醒着的是大多數。
本是窮途末路生死難知,如今城中情緒低迷,哪能聽得了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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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蹲身擰了申跡的肥臉,一聲脆響卸其颌骨,冷聲呵斥:“膽敢再胡說八道,明日正午将你丢進野狗堆中!”
申跡痛哼匍匐,血水流出,浸濕了棉襖,滴落于地。狼狽至此,竟像是不怕死了,呼哧喘着氣也在放聲大笑。
此人肮髒聒噪,石清面色冷沉,手握麻繩一把勒進其口中。
日頭徹底下落,皎潔月光自東邊起,星子迷離閃爍。銀光流瀉,雕刻幹枯枝木詭異剪影,血鴉桀然怪叫,振翅驚動月光。
步履下沙石飛揚。
被扣住手腕的人并不老實。
原本心意盡露,出太守府之前彼此攤牌,小貓本就容易得寸進尺。
天高地遠,萬物渺小,似乎踏進一場無關名利生殺的荒唐夢境。
回音曠遠,只有交扣的手。
-
“成周河隔離人妖兩界,傳聞北昭南境地靈人傑,”人身鹿角的男子輕笑,“如此不巧,遇着此番景象。”
抱臂倚樹的人黑玉為冠,眉目深邃,眸色水碧,唇角勾挑卻隐含冷意,淡漠望着荒涼夜色下褴褛的流民。
“陛下,”彌渚道:“北昭大旱,又有妖族大量流入人界,國師府恐怕不會坐以待斃。”
上京到底是北昭都城,人皇禁衛軍實力不足為懼,可鎮妖總府和國師府坐落其中,由不得人不忌憚。
相臨川垂眸,“去江陵鎮妖府。”
二人消失在夜幕下,暗處潛伏的身影也跟着無蹤。
·
江陵城外鎮妖府。
北昭十三郡,鎮妖府卻不止十三處,各處所在不同,但都是國師大人親手提上來的人,唯以她一人為主。
南境旱情嚴峻,鎮妖府早得知國師大人親自南下,等她一來,該備的東西都備好,連着南境這幾月有關妖族異狀之事也一并呈報清楚。
相南形影不離跟了國師大人快小半年,見過她在上京呼風喚雨,眼下又見識她在除鎮妖總府外其餘地方的威懾力,驚訝得說不出話。
——其實也不太敢出聲。
只要他在旁便能引人注意,此處鎮妖府掌事不茍言笑,比石清石影還難接近。只是站在他面前,平白就有一股威懾力。
比國師大人還吓人。
相南揪着拂涯的袖子,直到兩人出了鎮妖府才緩過氣。
腦海裏冗雜信息交雜,拂涯皺着眉心,不經意轉眸,便見小貓劫後餘生般活過來。
心弦松解,她莫名想笑,“害怕?”
被她抓了個正着。
反正在她面前丢盡了臉,故作無謂沒什麽意思。
只是如實坦白也難以啓齒,畢竟也是有頭有臉的九尾靈貓,妖族的皇室,說怕像什麽話?
相南選擇當只聾掉的小貓,“什麽?”
“北昭國師一人之下,鎮妖府都是我的,”拂涯摩挲他的手指,笑意調侃,“平素與我置氣怎麽不怕?”
“……”國師大人原本對他就無男女之防,不經意就能撩他心魄。如今可好,剖白心意後怕他羞不死,親昵裏總透着那麽幾分明晃晃的……勾引。
相南只覺得容易臉紅真的好丢人。
他握緊她作亂的手,忍不住反駁:“哪有與你置氣?”
明明喜歡都來不及。
遠處高大枯木後,死一般的寂靜,高溫夜風也吹不散冷意。
彌渚幹咳着笑,“北昭國師竟然有雙生姊妹,怎麽從未聽說過?藏得如此嚴實,厲害厲害!”
“自欺欺人,”相臨川面無表情,“有意思麽?”
該說不說,果真是做了妖主的人,自我欺騙都不屑于。
彌渚陡然沉默。
數月前先皇破鏡引紫雷滾滾,大道不得而身死魂消。
九尾靈貓號令衆妖上千年,都是妖族,哪來的甘心臣服?
為奪妖界掌控權,妖界諸方勢力蠢蠢欲動。
九尾靈貓到底千年底蘊,相臨川手握重兵,又不懼兵行險招,重創縱霄虎族。
鏖戰兩月,縱霄虎幾乎滅族。只是當初不慎,竟讓小殿下身處險境。等衆人反應過來,便聽傳聞說,有縱霄虎将之逼殺過成周河。
相臨川窮盡力量在成周河對岸搜尋,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直到兩月前人族消息意外傳至妖都。
——北昭國師拂涯微服私巡,從南境帶回只野貓養在府中。
時間如此巧合,就在妖界大亂之時。
相臨川動用妖族在人間的所有力量,最終隐約鎖定相南的去處。
北昭國師兩百年前辟靈師道、創鎮妖府,從聲名鵲起的伊始,就與妖族勢不兩立。
據傳言,她帶回府中的小貓除了聰慧并無九尾。
相臨川隐有猜測,也暗自慶幸。只是沒慶幸幾息,聽傳信鳥妖驚恐地欲言又止,說國師身邊小貓不見,取而代之成了個溫雅俊俏的少年。
國師和鎮妖府能給妖族什麽好臉色?
相臨川千算萬算,無論如何沒預設過今夜這般境況。
冷怒不發,偏生狗頭軍師自認幽默亳不知死,“如此看來,殿下這招實在高明,深入敵腹勾引國師,屆時反目必能将其重創!”
相臨川輕呵一聲,骨節咯吱作響。
——若不是他清楚他那蠢弟弟的德行,還真能用這套言辭說服自己。
還勾引。
也不知是誰勾引誰。
-
手心捂出汗來。
拂涯忍至此刻,才動着手指要抽出來。
果然,剛有動作,便見小貓側首,俊朗但隐青稚的臉蛋紅撲撲的。
熱成這樣還要牽她。
“……”拂涯:“熱不熱?”
相南俯首湊近,看清她額角的汗,擡手用袖子輕輕擦過。
“……”手指示意,“這裏。”
小貓臉更熱,不依不舍松開手。
老遠處,只觀大略的妖主和軍師再次陷入難言的沉默。
彌渚幹笑:“九尾靈貓情深,果真名不虛傳哈哈哈哈……”
相臨川:“……”手癢。
·
拂涯帶小貓折回江陵城,輕裝簡行,三十裏路宛若彈指之間。
石影從傳音石得了命令,将陳太守擄去了城中府衙。
二人抵達,便見國師大人與相公子埋頭案宗,結界之內,手中靈光不息,紙頁懸空翻飛。
陳太守扶着被氣流吹歪的發冠,“大人在尋什麽?”
拂涯從漫卷書頁抓出一冊,似是随口問道:“申跡呢?”
“回大人,”陳太守道:“薛大人仍在與走商交涉,石清公子便帶申跡跟着。”
“此人籍貫在何處?”
國師大人從鎮妖府回來便直奔府衙,叫他過來兩句話的重點分明。陳太守愣住,絞盡腦汁回想,忽而驚乍道:“是柴曲人!”
拂涯擡眸,聽他絮絮道:“行商發跡前往往行蹤多變,申跡在江陵出現時已是大戶。江陵商貿通達,也常有違禁交易走私,因此對行商登記審核嚴苛。若是下官記得不錯,此人過所*上的籍貫正是江陵柴曲縣。”
“柴曲縣令為人如何?”
陳太守又愣,“這麽多年柴曲縣民生和樂,年末各縣總結就屬柴曲百姓生活最為富足安定,夜不閉戶也是常見之事。柴曲縣令為官為民,是難得的好官。”
“你親眼所見?”
國師大人面上毫無波動,話音卻已經冷下來。
陳太守後脊微抽,冷汗當即滑落。
他噗通往地上一跪,“下官春末秋收時分會在各地游走,每每路過柴曲,所見農田肥沃,百姓随日升月落起居,田壟雞鴨犬彘富足,入眼皆是祥和。大人……求大人叫下官死個明白,此人究竟做了什麽?”
“取堪輿圖,将去往柴曲的路徑圈出。”拂涯視之凄惶懇切不見。
“待薛長卿用完,将申跡栓回鬧市,我若未回,不得準允,但有靠近同情者,便同他烈日曝曬,至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