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無妄山脈連綿,白雪覆野千萬裏,飄搖洗淨塵垢,風雪中蘊含世間最純粹的靈力。
車窗外飛雪,群山皚皚,不見盡頭。
呼氣凍結成霜,即便做過保暖措施,駕車之馬也不肯再往前了。
琉夏原本窩在馬車裏翻相臨川給的冊子,她皺眉沉思,奈何車裏氣氛黏膩,估計是個人待在裏頭都得窒息。
國師大人經脈飽受摧殘,如此折磨,還能面不改色談情說愛,琉夏佩服得五體投地。
石清手中甩了把靈力試圖清雪,石影牽着馬繩,“大人,雪路難行,馬車陷在雪中,恐怕要花些時間。”
“不必了,”前路白雪厚重,總不能清一路雪,拂涯道:“拿了東西走吧。”
一行人輕裝簡行,棄了馬車往深山裏去。
無妄山脈終年冰冷,哪怕是到了短暫的回溫期依舊凍得人徹骨生寒。
天色尚未晚,眼下才走了幾個時辰,跋涉時半截小腿埋在雪中,褲腳濕了便結成冰,再随着動作嘎吱嘎吱地響。
風雪中跋涉兩日,群山之後,入雲山巅赫然在目。
琉夏望着眼前風雪更甚的雪山,山腳下青石嶙峋被白雪掩埋。
“到了。”
寒風刮面,一行人繼續往前。
入目是永恒無垠的純白,六角冰晶撲面旋落,挂滿了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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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河在無盡寒冷中漫長凍結,不知過了多久,白茫茫的天地間隐隐出現一抹豔麗的紅,似冰雪生焰,孤寂中熱烈孤芳自賞。
琉夏揉開眼皮,皺着鼻子嗅,忽道:“是血銜香!”
山腰吹雪,紅色恰生長在他們必經之路上。
琉夏原本喘成破風箱,眼下卻疲憊盡掃,興沖沖拔腿往前。
雪花紛飛,妖嬈花瓣盛放,兀自散發幽香。
冰原之上香味濃郁,一行人方一落腳,視線穿破綿密飛雪,大片鮮紅撞入眼簾。
上坡陡路忽變平原,飄渺冷風中香味遽然刺鼻。拂涯臉色微變,“快走!”
然而風雪陡然劇烈,冰刃化作刻刀,毫不留情兜頭刮來!地面顫動,落雪如塵震入空中,空中靈力瞬間濃聚。
青碧色落生凝聚于手,劍花破空,格斷猛然劈來的攻擊!
飛雪朦胧,刁鑽攻擊不絕,寒風呼嘯中傳出銀鈴笑意。
轟隆響聲回蕩在冰原上,琉夏被靈氣對撞的餘波掀翻在雪地裏埋了半截身子,她糊了滿臉雪,咬牙低罵:“什麽東西?”
她抹着臉擡眼,便見開成群的血銜香花田前,一只長得奇形怪狀、威武但寒碜的四不像阻斷了他們的去路。
若說像上古妖獸,此物渾身雪白,就連雙眼也是純白,感知不出半分活物的氣息。
相南臉色發沉,“是雪精靈。”
話音剛落,嬰孩笑鬧聲大起來,笑聲脆若金玉相碰:“來了個長眼的東西了哈哈!”
形容醜陋的四不像咯吱咯吱扭動,風雪中一團瑩白繞之飛舞。雪精靈脆生問:“你們不問自來,擅闖別垢峰,是為了偷血銜香?”
風雪簌簌,四不像的醜八怪随光芒飄動的動作,在蒙人一臉的飛沙走石中扭動妖嬈的身姿。
赤焰鳥鬥篷下握劍的手發緊,拂涯閉眼壓下胸口中翻湧的不适。
妖界傳說記載,雪精靈聚天地之靈,生于莽荒冰原,是冰雪自然的造物,擁有絕對掌控飛雪的力量。
此物生于自然而護佑自然,因為遠隔塵世,性情極為高傲古怪。雪精靈将聚靈地視作其屬地,最厭惡擅闖者,尤其是有所圖謀之人。
發現血銜香原是意外之喜,如今看來,先不談摘花之舉,山巅混元譚之行恐怕都不容易。
相南半邊身子擋在拂涯面前,手中隐有妖力湧動,驀然坦誠道:“我們無意擅闖,也并非竊賊,實則想上山……”
拂涯拽住他的手,皺眉喝止:“小貓!”
他的話至一半被打斷,雪精靈飛轉的動作停滞,聲音尖銳刺耳,“實則想幹什麽?!”
手指相扣,相南側首沖她彎唇,很輕地搖頭。
天青煙雨柔和而堅定,拂涯手中蓄靈,不錯注視,終是無聲應允。
“是為尋混元潭。”相南便繼續道:“聽聞混元潭中自有寒暑,此番前來是想借其中混沌之力。懇請雪精靈通融,屆時自會離開不加打攪。”
光團翻飛,醜八怪嘎吱扭動變幻,雪精靈咯咯大笑,“你們也想借混元潭之力捷足登通天之途?”
“也?”相南垂眸斟酌兩息,又道:“雪精靈見過我父皇?”
四不像形狀改變,原本抽象的雪條變得細長,主幹柱子上分出層次。
光團哼笑:“那醜東西眼底混濁,心思肮髒龌龊,眼見瓶頸不破大限将至,還妄圖欺騙于我,簡直該死!前段時日天降紫雷,算時間應是他渡劫,眼下約莫已經被雷劈得魂飛魄散了吧哈哈哈哈哈!”
“……”相南抿唇。
前妖主行事再荒誕無稽,終究是他父親。他當妖主小節有失,而妖界境內民生多是各族自轄。總之沒破兩界的規矩,昏卻不暴,好惡難評。
只是再如何不堪,聽人如此當面诋毀自己父親,心中也有不快。
相南面色複雜,已經不想與這神志癫狂的小東西說話了。
他想閉嘴,雪精靈卻開了話匣子,便聽它問:“你是他兒子?”
相南耐着性子:“嗯,九尾靈貓。”
“瞧着不像,”光團飛過來,繞他轉了兩圈,“真不像。你沒騙我?”
扣他的手動作緊了。
相南摩挲她的指骨,頓了頓,甩了九條貓尾出來。
“還真是。”雪精靈嘀咕,在拂涯面前略停,才飄飄悠悠轉回四不像身邊,“真離譜。”
雪柱抽動,白雪層層疊疊,薄厚不均,生出幾許笨拙厚重的力求輕盈感。
千層雪下,微弱沙沙聲退卻消失,相南暗自松了口氣。
他擡眼,瞥見眼前原本醜得驚世駭俗的雪團抽條,漸漸生出幾分……人形?他默了默,低問:“你在做什麽?”
琉夏生怕壞事,捂嘴許久,瞥見那醜不拉幾的玩意兒身上罩的白雪絨毛四起的東西,嘀咕道:“瞧着怎麽像在捏泥、呃雪人?”
捏的還是……國師大人?
相南握緊拂涯的手,這回将人徹底藏在身後。腳步剛落穩,便聽雪精靈吱吱哇哇嚷:“你擋住我了!”
相南謹慎:“你到底在做什麽?”
雪精靈滾在雪地裏吱哇亂叫,半響,它飛起來停在幾人面前,尖着嗓門頤指氣使道:“她留下來,你們上山,去了不準弄髒我的浴池,快滾!”
相南琉夏石清石影:“……”
拂涯問:“要我留下所為何事?”
“不行!”相南急了,“她不能留!”
“小花,”雪精靈陡然陰鸷,“誰給你膽子忤逆我?”
“……”飛雪呼呼吹,衆人沉默。
相南愣得回不了神,只聽這腦子多少被凍了一條太倉海海溝的小東西陰恻恻道:“若不是我心情好,你以為你吃了我種的小花能活着與我說這麽多話?”
相南臉紅了又白,“我吃了……血銜香?”
雪精靈語氣危險:“與我裝模作樣?”
“是我喂的。”拂涯将人拽開,盯着那團發瘋的光芒,“他不知情。你為何要我留下?”
光芒飛在她面前起伏,哼哼唧唧不吭聲。
這小東西吭哧不說話,後邊的雪塊卻有了幾分形狀。
相南緩過神,道:“實不相瞞,此番入別垢峰叨擾,正是想借混元潭的自然靈力替拂涯療傷,因此誰都能留,唯有她不行,請雪精靈明察通融。”
“嗯?”雪精靈閃閃亮亮,“她受傷了?”
說罷,光團自行繞着拂涯轉了兩圈。
“治不了。”雪精靈嗓門尖細,尾音勾挑,似孩童活潑,但極不合時宜,“血毒入骨,旱魃反噬,這副經脈破破糟糟,如今靠藥力吊着命,靈力難儲,早晚魂歸黃泉。”
“胡說八道!”相南紅了眼,又覺不夠,咬牙怒斥:“根本一派胡言!”
雪精靈好不容易大方允人用自己的浴池,結果被如此不客氣地罵了一頓,脾氣蹭蹭就起來了,它大着尖尖的嗓門用力吼:“信不信由你!反正她必死無疑!”
氣氛僵滞。
相南扭頭,而拂涯無動于衷。
三雙眼睛接連轉過來,琉夏額角突突地跳,卻是一聲不吭。
“我留下。”石影忽道:“請雪精靈允他們上山,我留在此處任由差遣。”
“你這臉簡直醜得刺眼。”雪精靈咕哝。
“……”石影壓着火氣,“你想捏一個大人模樣的雪人?”
雪精靈吱哇叫:“你胡說!我才不想!”
石影:“我追随大人百餘年,我辦事你放心。”
雪精靈默了會兒,“你會她的劍招?有她的劍鋒淩厲?”
“會。”石影眼也不眨,“我自幼入國師府,大人親手教出來的影衛。”
“行叭。”雪精靈不情不願,瞄見他身邊同樣服飾的人,光芒又亮,口吻卻挑剔,“你也和他一樣?”
石清:“……當然。”比他厲害。
“你也留下。”光團突然落地大綻,轉眼化成個唇紅齒白、穿着冰藍色裙子的雙啾小姑娘。
肉嘟嘟的小手叉腰,雪精靈仰着脖子惡聲惡氣:“你給我按摩捶背,還要給我養花!”
石清、石影:“……”
還真是個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