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章

第 46 章

國師回朝,短短半月裏,靜如死水的上京城掀起了新的風波,而風波中心的國師府偏安一隅。

相南又被關在國師府不得出,每日與國師大人讀鎮妖府送來的密信,除了修煉就是修煉。

國師府安寧得不對勁,他幾次三番找人聊天,半句話沒套出來,便被對方端着廚子新琢磨出來的小魚幹哄得暈頭轉向。

相南:“……”

這日子,安逸得太過分了。

國師大人要休沐,相南終于抓住機會先發制人——

他上回鬧了個大的,後來找琉夏開避子藥,果然又被出賣,夜裏被綁在床上吃了好大一頓教訓。

那之後,他顧及國師大人平日操勞,每日天不亮還要早起上朝,夜裏抱住人不許她亂動,這才消停許多。

上回宮外刺殺之事沒了後續,此番他死纏爛打地磨人,國師大人渾身都軟,嘴卻硬得不行,嗓子發啞了仍不松口。

天将明不明,天街小雪,冷風和緩拂過,留下沙沙輕響。

相南挫敗地咬她的鎖骨,“拂涯……”

燭影晃動,昏暗天光灑落,于夾縫中掙紮着鑽進床簾。

如月如霜的皓腕無力耷在額頭,拂涯睜了條眼縫,無端想起外頭關于他們的層出不窮的風月故事。

倏然唇角勾弧,很輕的笑聲。

相南擡頭,“笑什麽?”

“聽說過紅顏禍水麽?”

她的情緒極淡,生死無妨,除了過往的仇恨,還有小貓喜歡但她很難接受的魚,鮮少有什麽能用厭惡來形容的東西。

可幼時自從在書中見過後,卻很不喜那個詞。

那份厭惡延續至今,随着她成為國師,時日漸久,變得不淺不淡,但不能和解。

只是很荒謬的,在這樣一個時局難料的冬日早晨,想起民間的諸多評述,微妙地覺得,似乎有些能夠理解了。

美色惑人,錯不在紅顏,怪只怪貪念太重,情願溺斃其中。

她的笑弧淺淡,但足夠勾得小貓心跳亂撞。

相南失魂似的咬她的嘴角,吐息勾纏,一吻畢,終于反應過來,那不是什麽好詞。

小貓恥得臉頰發燙,埋她肩頭啃咬,哼哧半響,居然想不出反駁的話。

相南:“……”

這輩子是栽進深淵出不來了。

直到日上三竿,國師大人的寝屋門才被推開。

銀瓷見怪不怪,伺候兩位主子洗漱用早膳,等差不多了,轉頭命人将溫着的燕窩端去了書房。

輿圖上紅圈諸多,有幾處的标記尤為鮮明。

相南追問不出上回刺殺之事的結局,左右國師大人每日與他同塌,他将人裏外看遍,沒找着傷口,不得已只能暫時作罷。

拂涯掃過北昭輿圖,“人到哪了?”

“皇兄已抵達江陵,”相南瞄着圖上的點,手指随意劃了兩條線路,“妖兵分批過了成周河,眼下都到了。”

手指點回江陵城所代表的點,相南歪歪腦袋,“如此大規模的兵力,大人真放心他們待在江陵?”

拂涯捏捏小貓後頸,“抓了你,你說相臨川敢不敢動手?”

相南仰了下脖子,癢到發笑,“真動手怎麽辦,皇兄厲害,我不敵他。”

“嗯,還有自知之明,”拂涯随口道:“我幫小貓揍他。”

正說笑,書房門被敲響,石影見國師大人颔首,握着信匆匆進來,“大人,是沈家的傳信,在城外攔下來的。”

拂涯接過信紙,相南收笑,偏頭靠近去看。

沈家以飛鴿傳書,白鳥死于中途,而信紙中未提及任何時間地點和收信人的身份信息。

信中內容敘述得極為晦澀,但于隐晦中述當今陛下來路血脈難證,又列舉其即位後種種不詳氣候,敘述民生多艱而民意難平。

諸多描述皆指向陛下登臨大寶違逆天時地利人和,造反之意簡直滿溢而出。

右相字跡,末尾附章,不論是不是出自本人之手都不重要了。

這封信落得高明又愚蠢,若為人截獲,除了送死別無他用。

國師大人指尖磕在書案上,半響,從一旁暗櫃中取出一沓東西,“将這些一并送進宮裏,若是必要,人證都給陛下。”

石影瞥見那堆雜七雜八的罪證——

這玩意兒零零碎碎,沈家上下就連旁支的七大姑八大姨幹了什麽、犯了哪條律法、該不該死、該如何死,盡數抖在一塊,而最為致命的壓在上頭顯眼處,保管閱之輕重緩急分明,效果絕對大于簡單疊加。

這其中,大多是在南下除旱魃之前搜尋到的,有些是回上京這半月的新鮮罪證,都是他和石清過了遍眼送回國師府的,他自然清楚裏面都是些什麽。

這堆東西,加上手裏這封隐晦但指向明确的信……

石影接過,馬不停蹄轉身進宮了。

相南問:“要将沈家置之死地?”

“不忍心?”

“不是。”

沈家手段如何他有所了解,算來,他們最初相識時拂涯身受重傷,這都是沈家的手筆。

沈家一而再地趕盡殺絕,世家傳承中多行不義,真因與人勾結、犯上作亂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都是咎由自取。

世人都道國師心狠手辣,他卻不覺得。狡兔三窟,斬草不盡終留禍患,何況樁樁件件白紙黑字,都是應有的代價。

國師府上下瞞了他事情,他雖不知具體,但直覺外面并不太平。相南輕擰眉,“這個時候右相出事,朝中必然動蕩,豈不是給人可乘之機?”

“要的就是動亂。”拂涯道:“相臨川那支妖兵能于絕境中反敗為勝,我可不敢叫他們久待于人界。”

相南笑了聲,“不是不怕麽?”

“防人之心不可無。”

“要防我嗎?”相南眨眼。

大人淡淡:“得防小貓得寸進尺。”

-

半年前西北肅州私軍之事致使龍顏大怒,風雪時節,一封被截獲的密信使得右相沈元傅锒铛入獄。

城外不知何時出現的一支肅整軍隊藏于上京城外百裏荒郊,若非鎮妖府的靈師通行往來偶然發現,這支軍隊恐怕當天就能直逼上京。

好在國師大人整頓鎮妖府手段厲害,不過半日,鎮妖總府靈師出動,那支軍隊出師未捷身先死,這才将一場浩劫扼殺于襁褓之中。

人證物證俱在,并之許多不知從哪送進宮中的大小罪證,皇帝震怒,沈家一夜之間被禁衛軍抄家,一日之內下了判決——

沈家直系滿門抄斬,右相沈元傅不日于午時三刻斬于鬧市,旁系盡數流放,世代不得入上京,永世不可入朝為官。

沈家三朝為相,其在朝中勢力不可小觑,然而自新帝登基,右相年邁,沈家境遇每況愈下,驟然蒙難,竟連個敢為其吭聲喊冤辯解的都無。

兩百年根基,牽一發而動全身,諸方勢力明争暗鬥,少年天子脾氣變得愈發暴躁,三兩句話不合便摔東西。

京中忽然陷入巨大混亂,每日早朝簡直成了百官噩夢。

百年世家說抄就抄,右相說斬就斬,轉圜餘地不留半分,可見少年天子之氣魄,着實叫人膽寒。

沈家氣運将絕,衆人為此番變故震懾,聒噪的出頭鳥吓得縮着脖子成了啞了嗓的鹌鹑,眼看着是屁都放不出半個了。

上京城風起雲湧,國師淡定得仿佛袖手旁觀——

沈家早晚要付出代價,此番既有把柄送上門,不用白不用。一年時間,皇帝削了沈家的勢頭,可面對如此驟變仍不免捉襟見肘。

國師大人無絲毫揠苗助長的悔悟,能用的人用了,力所能及的幫了,剩下的由着皇帝收拾爛攤子,每日下了朝便一身輕往國師府走。

不過短短幾日,天子肉眼可見地又成熟了不少歲數。

這日,國師大人穿着官袍,如往常去上朝。

金銮殿內,衆人小聲叽叽喳喳,又在皇帝露面後霎時安靜下來。

拂涯立于正前,望着龍椅上的人,眉心很輕地動了下。

朝會一如既往,事關社稷民生,官員辯得你死我活。

絮叨争論左耳進右耳出,好不容易到了下朝,衆人散盡,往常走人利索的國師卻留在殿中。

鐘铉被那些老東西念叨得耳朵生繭,原本煩躁至極,見她還在,下了龍椅,尚未行至近前,聽她忽道:“陛下身上有妖氣。”

鐘铉怔愣,擡手往身上嗅,“哪來的妖氣?”

他身上的妖氣極淡,饒是她與妖族打兩百年交道,适才辨別仍費了些功夫,而随着他走近,她這才完全确定。

這股妖氣淺淡飄渺,若非她體內有了部分妖脈,要察覺恐怕并非易事,何況他只是簡單入靈,更是難上加難。

拂涯沒解釋,只問:“陛下近日去了何處,與何人有過接觸?”

“未曾出宮,”鐘铉毫不懷疑她的話,回憶道:“這幾日為着那老匹夫斷頭之事,每日奏折極多,身邊還是這些人。”

拂涯:“将近三月宮裏多的人聚來。”

小太監含胸勾背,又聽皇帝下了命令,當即喚人将話傳下去了。

後花園中很快便瑟縮着站了一群人。

其中丫鬟太監占了多數,還有的則是這三月宮裏新得寵幸封了號的妃子。

拂涯從人群中開出的路走過,鐘铉見她沒開口,揮手驅散了人。

“只有這些?”

她的注視默然,平靜地洞察人心,鐘铉眸光眨過,“僅這些。”

“行,”黃表紙懸空,朱砂走線繁複蕪雜,靈力在黃袍身上轉了圈,“陛下既不便述之于口,臣自己去找。”

尋妖符無風自動,她轉身就走,小太監心慌地瞅了眼皇帝,“陛下,命人藏起來嗎?”

“罷了。”鐘铉閉眼,“走吧。”

黃表紙受同源的妖氣牽引,最終飄零掉在地上,拂涯停在了皇帝寝宮玄心殿前。

黃袍下指骨微緊,鐘铉避開了她轉來的視線,斥小太監道:“愣着要朕開門?”

小太監覺得此生命實短矣,恐怕今日是徹底要到頭。他心如死灰地哆嗦着腿,玄心殿的殿門緩緩而開。

寝宮裏的妖氣飄渺,拂涯手中備着靈力,徑直越過貼死在門上的小太監入了殿。

約莫是聽見門口傳來動靜,龍床上的輕紗裏,清冷又缱绻的聲音從中傳出來,“陛下?”

拂涯微怔,停在原地,而床簾已經被人撩開了。

朦胧光線中,輕紗後的人随意攬着小截被子似遮非遮,露出來的肩頸上痕跡遍布。

妖氣幾近于無,她的眉眼勾挑,又冷又魅的弧度。

門口恐懼到貼着門瑟瑟發抖的小太監遠遠望見兩張八分像的臉,官服加身的那位臉上難得出現迷茫的空白,旋即是比面無表情更恐怖的冰冷。

膝蓋骨發軟,神魂脫離飄上九天,不得不死的小太監“咚”的一聲,幹淨利落地自行命歸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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