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鐘铉啞聲,“拂涯……”
“閉嘴。”國師冷聲呵斥,手中靈力暴躁。
若不是當今天下紛亂不平,便是她親手将人送上這天下共主之位,她也能一掌劈死這不知死活的孽障。
床上之人顯然回神,她抿唇紅了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陛下,這是……”
在床上與她百般厮纏的人對她視若無睹,眼見國師出手,那妖再裝不下去,菲薄鲛紗披了與沒披無異,掀了被子轉眼要奪路而逃。
黃符結陣,霎時落地,剛飛掠下床的妖怪被死死鎮在地上。
拂涯立于陣外,“誰派你來的?”
妖力混亂,陣中妖怪忽而勾出笑意。殿中紙頁無風淩空,白紙化刃,飄揚如密集箭雨!
氣刃割破手指,血色紋路随着陣法蔓延,藍焰為心的火苗猛然鑽出,大陣中忽起滾滾濃煙,烈焰遍布陣法走線!
鐘铉見此人果真是妖,面色已然大變。
——能輕易收住妖氣的都不好對付,要麽是實力過強,要麽便是天生如此,極易混入人群生事。
此妖兩月前才進宮,彼時國師仍不知去向,他乘馬車出宮,在長街遙望國師府。
回宮時,天色晦暗,他偶然撩開車壁上簾子,見到了那道日思夜想的背影。
原來不是,可她的臉和身段步态都像極了那個人。
他沉溺于床笫間的厮磨,卻也深知這份龌龊只能藏于這方宮牆,在他足夠與她并肩之前,絕不能見天日。
可如今瞞無可瞞,她親眼撞破他的妄念。
她在和大妖鬥法抽不出心神,鐘铉唇角幾番顫動,最終一言未發。
玄心殿門被人撞開,影衛蜂擁而至。
石清石影分立于陣前,手中剛運力,擡眸時猝然望見陣中大妖的模樣,動作微滞,旋即垂了眼皮壓住變幻眸光,一絲不敢再看。
後頭的影衛握着劍要往前沖,石清冷喝道:“不許上前,護住陛下!”
·
國師在宮中鬧了番大動靜,衆人摸不着頭腦。本就不是尋常時候,再看皇帝那張陰沉得宛如被人挖了祖墳的青臉,宮裏丫鬟太監夾緊尾巴做人,這事根本不敢議論,恨不得趕緊将其平靜揭過。
鎮妖府牢房中,縛妖索因掙紮越纏越緊。
斐曳穿了身和影衛制式差不了太多的衣裳,負手在牢房前轉悠,眯眼道:“畫皮?”
畫皮為妖,但真要論起來,并不嚴格屬于妖界。
這種妖修行之道詭谲,最喜好剝人皮再行替代僞裝,身上人皮越多,修為則越高強。
但此法修煉違背天道,是以世間畫皮妖極為罕見,所見不是極為弱小,便是能與天道抗衡的兇物。
而他們剝下來的人面能根據需要随意更換容貌,因着畫皮下手葷素不忌,只要有人形都能成為其捕獵的對象,因此無論是人界靈師還是妖界各妖都對其深惡痛絕。
倒不想今日叫他見到了一只。
只是這妖被抓回來的地方特殊,斐曳瞄見地上那張血淋淋的人皮,糊成一團露出一角,他正覺得眉眼熟悉,後衣領便被人不客氣拎住了。
“別礙事,滾出去。”石影毫不客氣。
斐曳磨牙假笑。
若不是相南回了妖界又跑回來,他能憋屈至此幫鎮妖府馴妖?簡直荒謬,這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如此不知好歹!
石清懶得搭理這兩人。
——二人兩看相厭,偏偏狐妖在石影手裏吃過虧,見了人便陰陽怪氣,一天一吵、三天一動手,鬧騰得要死。
甬道光影明暗,石階上有人下來了。
影衛行禮,“大人。”
斐曳不情不願颔首,倒是與他們站在一處安靜下來了。
“還沒招?”
石清道:“不曾。”
“繼續剝,”國師淡道:“将其身上人皮層層剝盡,焚後入土。”
“你敢!”牢中頭上血肉白骨猙獰的大妖蜷縮在地啞聲怒喝。
“這天底下,還真無我不敢之事。”拂涯道:“入了鎮妖府的妖族生死不由己,畫皮修煉不易,剝盡人皮,你還剩什麽?你若想求死不得茍活下去,鎮妖府定然成全你。”
牢裏尖嘯嘶吼聲能刺破耳膜,影衛手裏拿了尖刺遍布的烙鐵進牢房,斐曳脊骨發麻,尾巴隐隐作痛。
他扭頭看那道離開的身影,真心不解,貓妖殿下究竟是缺了哪門子心眼,居然看上這麽個兇殘至極的人形殺器。
狐妖不懂,但大為震撼。
好好的九尾靈貓殿下,年紀輕輕不能說是被情愛蒙蔽雙眼,那雙眼至少得是在當初逃命時一并被毒瞎了,否則這看人的眼光怎麽能如此……匪夷所思。
斐曳一言難盡收回視線,旋即又一言難盡地看牢房裏給人上刑的影衛。
不怪機敏如他都栽到鎮妖府手中,這群人手段之殘忍和熟練,已經不能用喪心病狂來形容。
-
兩日後,鎮妖府地牢。
“我說。”奄奄一息而被迫吊命的畫皮妖又被剝下一張人皮,白骨裸露,她不住顫抖,終于妥協。
石清收了剪子,“去叫大人。”
國師大人自未正入了鎮妖府,直到月上中天才回去。
夜色已深,相南坐立難安,修煉則心不靜,提筆練字又覺煩躁,幹脆披了大氅去前院。
月色如銀,滿地白霜。
檐上積雪厚重,白日化過的雪水在夜裏凍結,冰棱折着微弱的燭光。
國師府大門開了,相南靠在廊下,從雪地收了視線,擡眼便見她衣衫單薄、混不知冷從外面回來。
分明是他盯着暖和出去的,忙到深夜,回來又成了這德行,披風都沒挂。
她中血毒兩百年是冷慣了,說什麽衣裝單薄輕盈,易于行路和感知異動。
措辭好聽,就是任性罷了。
相南抿了下唇,卻只是抱着手爐塞她懷裏,又将大氅解了裹住她,“還順利嗎?”
銀月如盤,打在寒冬的月光都停滞,凝在如遠山青墨的俊逸眉眼中。
長指将繩結系緊,俏生生的蝴蝶綻放,見她不說話,相南擡了眼皮,難掩擔心,“有變故?”
她仍未言,似乎良久,只往前小步錯開鞋尖,親密隐匿的距離裏,溫暖吐息于冰天雪地間化霧,大氅裏探出手勾住了他的腰封。
清冷眸子中寒潭深邃無瀾,卻有暗濤無盡湧動,難抑而出的微波于隐晦燭光下布滿他能懂的情念。
相南眼風飄了飄,瞥見她身邊的兩個影衛,耳根微紅小聲道:“有人。”
直覺自己多餘的石清、石影、銀瓷立馬轉身就走,“沒有。”
“……”
這樣的距離,她微仰臉望着他。
喉骨輕動,相南捏着她的下巴,俯首吻她。
清淺的觸碰輾轉,鼻尖蹭過,相南低聲問:“不高興了?”
一手環住他的腰,沒着落便挂他腰封上,她靠在他肩上,許久,忽然道:“等此間事罷……”
“嗯?”她欲言又止,相南揉她長發,“想做什麽?”
“沒什麽。”拂涯擡頭,去牽他的手,“累了,回去睡覺。”
相南掐着國師大人的下巴左右看兩眼,心事沒看穿,倒是見她照舊那副生人勿近的小模樣,便是這張清冷的臉,霜雪凍紅了鼻尖,仰眸由着他鬧。
心中酥癢,沒忍住又歪頭親下去。
“抱你回去?”
她輕眨了下眼,“想背。”
相南怔然,旋即失笑,“遵命。”
大氅裹住兩個人,裙擺被他妥帖攏在肘彎裏,下巴抵在他左肩。
拂涯半阖眼,呼吸在雪天裏化作霧茫茫的一片,“若是不出所料,快要收網了。”
她的吐息随意噴灑在耳側,手指勾着手爐的錦帶,慢悠悠地晃。
背負和擁抱是不一樣的感覺,她像暖和天氣曬完日光浴的小貓,張牙舞爪的防備卸盡,懶洋洋賴在他身上。
很難說清心中鼓噪的情緒,只是覺得,北昭難過的嚴冬變得溫暖,腳下的路不夠長。
相南輕笑,“真要出手,別丢我一個人在府裏,行麽?”
拂涯吻他的耳後,“想跟我走?”
“不然?”耳朵濕暖地發癢,相南輕輕撞她的腦門,“敢将我丢下,我就……”
拂涯阖眼懶笑,“就什麽?”
“還能如何。”相南無奈嘆氣,手指撓她,“帶我走,行不行啊?”
“小貓撒嬌,”拂涯悶聲笑,“我還能說不行麽?”
撒嬌……他沒覺得自己在撒嬌。
只是她居然松口了,輕重分明,不能錯失良機。
相南當機立斷:“當然不能。”
-
小皇帝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早朝時腦子抽風點兵點将,點派鎮國大将軍帶虎符自上京出發,調動南境十萬精兵直抵東南淮安郡。
百官震動,哭天搶地地問其緣由。
如此大規模的動作自是得給交代,皇帝便拎出國師幾月不見蹤跡的來龍去脈,說是妖界換主,成周河過境的妖族數量龐大。他們恐怕是有備而來,人族不可不防。
叽歪糊弄一通,這才勉強堵住悠悠衆口。
可如今國庫不豐,各郡糧米撐到來年有作物收成的時節都是難事,如此突然調兵,不提軍糧何來,屆時軍馬一動,百姓冷餓交加,只會餓殍遍野。
百官愁禿了頭,瞄一眼國師,她的神情頗淡,顯然早知此事。
衆人忌憚鎮妖府的靈師,但不得不說,這麽多年人界不受妖族打攪,多虧有國師鎮着。
只是前段時間的風流韻事沒法抹除,流言甚嚣塵上之時,國師大人仍舊傲慢将之視若無睹,半分回應沒給,眼下這關頭……靠不靠得住實在難說。
有文官咬碎了牙,硬着頭皮上前一步,“若是妖族過境試圖起事,人族軍隊勢必難以對付,國師大人掌管天下靈師,是否命人參戰?”
拂涯冷淡:“自然。”
文官自覺受到諸方看傻子似的侮辱目光,咬牙繼續道:“前幾日上京傳聞,不知大人是否聽說?”
這有意思,躲在後排站着打盹的人都精神了,豎着耳朵聽回答。
國師大人仍舊淡淡:“何事?”
“……”文官抖腿,牙根碎出血,“都傳大人府裏的相公子是……貓妖,大人如何解釋?”
“你想聽什麽解釋?”
文官腿軟,險些沒踉跄着給她跪了,“大人風趣哈哈哈,下官只是好奇罷了哈哈哈。”
國師大人垂了眼皮,“不該有的好奇心除了送死毫無益處。”
“……”百官默然,不約而同收回探出去的脖子。
要問的問題沒問出口便胎死腹中,倒是那即将出征的女将軍開口了,她抱拳道:“人族與妖族作戰機會少,屆時都聽大人安排。”
首将都當衆表态了,皇帝又不發話,這事還能怎麽着?
金銮殿的熱鬧吃到一半,雖無明确結局,但那反問足夠細品出許多滋味。反正國師大人也沒否認不是?
衆人暗自揣摩,朝會就這麽結束了。
小太監扯着嗓子剛唱罷,國師大人的袖擺已經拂出殿門,真是半分不想多留。
國師和陛下都走了,那冒死的文官軟倒在地,口中不住喃喃:“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怕不是要死了?我若不在,家中妻兒老母可如何是好……”
衆人:“……”
您這官階和心眼兒,不至于她老人家對您出手,可消停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