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上京城熱熱鬧鬧,唯獨國師府門可羅雀。
說來,其實倒是一直門可羅雀,只不過這段時日尤甚,已經到了陰溝裏的老師過國師府門前這條街都要夾尾而逃的地步。
國師重傷,若非皇帝出面慰問,怕是沒幾個人敢往國師府送禮。
然而如今送了,也只是送了而已。
送禮的小厮見人收了東西,沒等人招呼,拍着屁股一溜煙跑遠了。
握劍嚴陣以待的侍衛:“……”
原還道要防着人上國師府造次,這連人影都難見到半個,還不如防着府裏那潭池水中成了精每日從冰洞眼準時準點蹦噠出來要逃命的魚。
石清揣着一沓文書入宮,國師府沒了吵嘴聲便安靜許多。
國師大人痊愈的速度驚人,這才三天,吊胳膊的的三角巾已經被摘了。
琉夏翹着腿眯眼,從人眼角打量到發絲,從頭到腳沒看出這像個六天前重傷瀕死的人,倒是萦繞在這人身邊的氣氛險些沒将她膩死。
琉夏啧啧感嘆,下巴點着那幾條尾巴,“感覺如何?”
“還行,”拂涯拽了條瞎晃着丢人現眼的,“就是不受控制。”
“妖族尾巴都如此吧?”琉夏道:“實在不放心,你問問相南。”
她都見過,倒是不必問。拂涯沒說,只道:“如今這算完全化妖了麽?”
琉夏擡了下巴,拂涯意會伸手,片刻,聽她問:“結妖丹了沒?”
拂涯明顯頓了下,“未曾。”
“身上還是相南那顆?”半吊子大夫語氣微沉,“妖丹不能長時間離體,趕緊叫他教你結丹。”
雖然是沒在他身上,但妖力每日在兩人間轉來轉去,也差不了太多。
這話更不好說。
不過确實不宜再拖了,國師大人深沉,一臉受教輕颔首。
晴天無雲,白雪被光一照便顯出晶瑩剔透的白。
相南在書房和相臨川傳音,問完妖兵過河的事,見房門關着,眼下又到了正午,便順道溜達去後廚。
國師府的廚子有兩個,每日變着花樣做魚,眼下見着這吃魚的主子過來,端出一碟新鮮出鍋的小魚幹,“公子嘗嘗?”
兩個廚子眼神锃亮如暗夜裏照明的長燈,相南默了默,勉為其難接了筷子,吃完衷心贊嘆,“楊叔李叔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廚子在圍裙上拍了拍手,和藹地笑眯了眼,“喜歡吃就成!”
相南吃了幾條小魚幹,放了筷子道:“我來取粥,做好了嗎?”
府裏連着炖了幾日老母雞湯,國師大人終于喝不下去,傳令命人煮甜粥。
稍矮壯的楊叔笑得牙不見眼,“好了,溫着呢!”
楊叔盛了桂圓紅棗山藥粥裝進食盒,相南笑着接過,“辛苦。”
廚子見他要走,提醒道:“魚幹不帶嗎?”
“不了,”頂着這樣的熱忱視線,實在不好駁他們的熱情,相南便道:“拂涯身子還虛弱,不好吃這些,見了怕饞,晚些我自己過來便可。”
他和廚子打完招呼,翹起嘴角準備回去喂食,推開門便見國師大人披散頭發坐在外面小榻上賞雪。
他将小粥端出來,盛了一碗放在小幾上,屁股還沒碰上榻沿,國師大人兀自端碗,斯文小口吃起來了。
相南:“……”
小貓挫敗且失望,拂涯餘光瞄見,下巴點點剩下那只碗,“要我喂?”
“……”必然是不必。
相南坐在她身邊,将那頂披了和沒披沒差別的披風給她系好,摸摸她的手指,不滿道:“不冷?”
國師大人将手塞他掌心裏,“捂捂。”
她理所應當,如此霸道地撒嬌,相南啞然,握着手搓兩下,“關窗麽?”
她喝着小粥,“不關。”
國師大人叛逆至極,相南不敢忤逆,反手摟過鋪在榻上的貓尾,一條條往她身上卷。
拂涯:“喝粥呢。”
相南掀眼,“又沒掉毛。”
“……”小畜生膽兒挺肥。
相南陪她喝了碗粥,貼不了身的貼身侍女銀瓷收拾碗筷麻溜滾蛋。
兩人團在小榻上歇了會,相南關了窗俯身撈人,國師大人這會兒乖了,自覺環他的脖子。
相南抱人回去午睡,耳邊癢癢的,都是她的吐息。
鼻尖在他身上到處蹭,相南将人放在床上,剛想捏她臉,唇角便被她咬住了,唇縫濡濕,被舌尖掃開。
她卷着他用力吮,齒列不輕不重撞了下,相南舌根發麻,好氣又好笑,舔過她的牙尖,“疼不疼?”
她的聲音發悶,“吃什麽了?”
“嗯?”相南笑,“方才不是吃的一樣麽?”
國師大人信誓旦旦:“你偷吃了。”
“……”好怪,說不上哪裏怪。
相南忽略怪異,臉熱道:“方才在廚房吃了楊叔李叔今日炸的小魚幹。”
國師大人默了。
手心裏還有一截暖白柔軟的貓尾巴,相南福如心至,清逸眉眼忽含隐約笑意,語氣倒裝模作樣只做尋常:“想吃?”
國師大人拒絕:“不吃。”
“小魚幹酥脆可口,”相南忍笑,“粉面炸得剛好,椒香不辣,唇齒留香,回味麽……剛剛嘗到了嗎?”
國師大人撒手翻身,“睡了。”
相南摟着人一頓憋笑。
再縱着他笑下去,北昭國師的老臉恐怕得完。拂涯冷臉盯他,忽道:“我将妖丹還你。”
眼角眉梢如春風化冰河又拂過楊柳岸的溫雅凝滞,相南瞬間收了嘴邊弧度,“不行。”
“我結妖丹了。”
這話如平地驚雷,相南怔了半天,“……結妖丹?什麽時候?”
明明昨日夜裏他們厮纏還沒有的。
“你回來之前。”
眼見着人臉色大變,拂涯微頓,額頭抵住他,“要看看麽?”
相南依言閉眼,仍是又愣又懵,“就一上午?自己結丹?”
拂涯沒覺得自己那妖丹結出了問題,但小貓顯然吓得不輕,到嘴邊那句“一個時辰”頓住,到底咽回去了。
相南的神識鑽進她的靈海,無數金色靈流彙入浩淼海面,其上赫然懸着兩枚通透靈珠,一顆偏水藍,一顆偏碧綠。
兩個朦胧而與靈珠顏色相似的虛影飛近前,相南托住兩顆妖丹,小心地握在掌心裏湊近看。
拂涯:“有問題?”
“似乎沒有,”相南猶豫,握着那顆碧色妖丹,仔細看半響,通透碧青中隐約能見水藍,且裏面那股氣息極為熟悉,“這裏面是……”
“你的妖力,”拂涯慢聲解釋:“從你的妖丹上刮了點氣息,再以自身靈力一圈圈卷上去便煉好了。”
相南默然,耳根發燙,又不可置信,“如此……簡單?”
“很難嗎?”
“……”這要怎麽說呢。
九尾靈貓難養,養不好便早早夭折,若能順利長大,天賦都不會太差,若出門在外與其他妖族比較,先天已占據優勢,無論如何都是佼佼者。
具體舉例而言,九尾靈貓族通常是時候到了就能自行化為人形,妖丹後結。旁的妖族則是先煉出妖丹,以妖丹為修煉憑據,妖力足夠才能支撐人形。
別的九尾靈貓不好說,幾百歲了結個妖丹還得耗時三五年的絕不在少數。
只談自家人,相臨川五歲結出妖丹,耗時一月。他比皇兄天賦好上那麽一點點,同樣五歲結了妖丹,半個月便功成。
但他們結妖丹都是用了一堆天材地寶養着身子蓄足了妖力,還請專門的族內大長老看護的,其中繁瑣難以細數,比正常妖族化形都麻煩。
國師大人這妖丹結的,先不說時間,光這番操作就很驚世駭俗。
虛影看不太清神情,拂涯總覺得小貓欲言又止透着幾分複雜難言,頓道:“不能用卷的麽?”
“不是。”能卷是天賦,多少人想卷都卷不來。
國師大人颔首,拽着他盤腿坐下,“本來琢磨着試試,保守只卷了與你的一般大小,既然如此,你再看看。”
相南:“……?”
似乎被羞辱了,似乎又……很驕傲?
金色靈海波濤輕緩,被她牽引着化成細細的靈流,一股股盤繞着卷在那顆妖丹上。
靈流不斷彙聚,可妖丹大小沒變多少,原本因疊加該變深變濃郁的金碧色反而愈發通透,像黑夜裏明亮的碧色琉璃,有着一簇天青水色的、鮮活跳動的燭心。
碧色在眼中明亮盛放,相南暈乎地目睹,心髒也似被她的指尖勾動,不聽話地失速沉淪。
她因他成了貓妖,因他生出九尾,如今擅作主張地圈禁他的妖力,又何嘗不是将命脈都交到了他手中。
眼睛發酸,水藍色光影泡沫浮動,他的嗓音發啞,不自禁地叫她:“拂涯……”
“嗯?”她勾着靈流粗略攀在碧色妖丹上,确認界限分明未融進去,“怎麽了?”
“沒什麽。”相南悶着鼻音,見她停下來,握住她的腰将人塞懷裏,“想抱你。”
“黏人小貓。”兩顆通透靈珠懸在眼前,拂涯忽然道:“我想試試,不舒服便叫停。”
“試什麽?”
他問了,卻不需要她開口回答。
青色妖丹裹着金色的靈流貼附,那些沒融的靈流以其為媒介,緩慢地試探,直到霸道盤踞,将那顆水藍色妖丹徹底裹覆。
藍色人影虛晃了下,妖丹停下動作,拂涯扭頭,“不行麽?”
“沒有。”相南輕喘了口氣,“很奇怪的感覺,但不排斥。”
“再來。”拂涯扣住他的手心,“不能接受便叫停,別勉強,聽見了麽?”
妖丹貼着小心轉動,虛影竟也有溫度,拂涯聽着漸沉的氣息,恍然明白他方才的感受。
這和靈修時她的靈力撞進他的靈海似乎沒有別樣的區別,彼此靈息交換交融,是謂靈修。
虛影特殊的身體反應明顯,而妖丹平穩地懸空嬉戲。
她不經心捏着他的長指,一轉頭,便有手抵住下巴,滾燙的親吻細密落下。
海水為床,海浪翻滾,他們在無垠海面沉浮。
相南吻她的眉骨,“拂涯……”
妖丹強勢,在自己的地盤,人卻被握着手腕壓住了。
“什麽?”
他吻住她的唇笑,無風有浪,沾濕了發梢,“說了你會覺得是騙你嗎?”
“你說,”拂涯也笑,“我聽聽看。”
思緒萬千,可出口只覺言淺。
相南撥開她耳邊散亂的長發,吻她的耳朵。
“等山花爛漫的時節,我們去看真正的大海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