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高空墜落般強烈的失重感讓宴柏舟突然驚醒。
努力平複過速的心跳,環顧四周,看着房間裏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擺設,宴柏舟不由擡手按壓隐隐作痛的眉心。
“?”
看着眼前雖有薄繭,卻少了很多老傷的手,宴柏舟心下驚詫萬分。快速翻身下床走到銅鏡前。
看着鏡中少年熟悉的面龐,宴柏舟想起彌留之際聽到的聲音。
竟然不是生死之際的妄想?
他難道真的重來了一世嗎?
“公子!”宴柏舟還沒回神,就聽見房門外傳來多年未曾聽到的聲音。
外面人等不到宴柏舟回話,以為他還沒起床,兀自推門進來:“哎呀公子,這都快寅時了,您怎麽還……呀!”
看到宴柏舟坐在鏡前,來人吓了一跳:“公子你起了怎麽不出聲呀,小的以為你還睡着呢!”
面前的少年約莫十四五歲,穿着一身青布短褂,發髻利落地高高束起。
“小凇……”宴柏舟聽見自己發出的有些陌生的聲音。看着眼前這個自小伴他長大,在他二十四歲時,追随他征戰南關,将身中毒箭的他帶出埋伏,自己卻永遠留在那裏的“小凇将軍”。
宴柏舟一手捂臉,掩住微熱的眼眶。
“是我呀公子,公子是夢魇了嗎?”小凇看着宴柏舟的動作,撓頭不解道,突然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公子!快快!小的服侍公子梳洗更衣,今日是公子第一日為皇子們授課,可不能遲到呀!”
第一日為皇子授課?宴柏舟驀地坐直:“現在是元齊十四年。”
Advertisement
小凇:“公子怕是真睡魔症了吧,現在當然是元齊十四年了。”
元齊十四年,是他剛中狀元,被欽點為皇子師的十六歲。
先皇仍在,林貴妃仍在,齊懷瑾,也仍在。
一切都還來得及。
宴柏舟迅速起身,幾乎有些按捺不住陡然加速的心跳:“走,去學堂。”
“哎呀公子!公子!梳頭!梳頭!”小凇趕忙拉住快要走出房門的宴柏舟,為他梳洗更衣。
-
國子監內
太子齊瑜徽坐在左方首位,向後依次是五皇子齊瑜湛、四公主齊雲錦。
二皇子齊瑜風坐在右方稍後于太子的位置,向後是七皇子齊懷瑾、六公主齊雲思。
最後一排坐着幾個王爺和重臣之子,為皇子伴讀。
少年心性,此刻課堂內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懷瑾,我聽說新來的太傅就是本次科舉的狀元郎,之前在翰林院讀書,在宮裏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個宴柏舟。”齊瑜風橫坐在條凳上,一手托頭,懶洋洋的與身後的齊懷瑾說話。
“二皇兄,不可直呼先生名諱的。”顧懷瑾努力挺直腰背,聲音中還滿是孩童的稚嫩,圓圓的臉上嬰兒肥還沒褪去,但眉眼精致,已然能窺見長大後的風華萬千。
齊瑜風被他小大人一般的表情逗笑,忍不住動手去掐他的臉:“懷瑾近日定是常常偷吃貴妃娘娘做的糕點了,看這小臉圓潤的。”
“二皇兄,二皇兄!”齊懷瑾努力掙開他作怪的手:“沒有偷吃,是父皇給懷瑾的。”齊懷瑾一臉認真的為自己辯白。
齊瑜徽聽到齊懷瑾的話,眼中閃過一絲嫉色,冷哼一聲:“聒噪,學堂之上豈是你們玩鬧的地方。”
他這話一出,正在低聲談論的幾人都面面相觑,止住了話茬。
看齊懷瑾漲紅了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齊瑜風微微皺眉。
“太子殿下何必如此疾言厲色,兄弟姐妹之間玩鬧罷了。”齊瑜風語帶笑意,不緊不慢道。
齊瑜徽正欲開口,卻見遠處走來的人影,冷哼一聲端坐好。
“二皇兄,算了…”齊懷瑾悄悄扯了下齊瑜風的衣袖,輕聲說。
齊瑜風朝他安撫一笑,轉過身坐好了。
齊懷瑾悄悄松一口氣,一擡頭,卻撞向了一雙深邃的眼眸之中。
—
宴柏舟一路快步,卻在學堂門外停住了。
身後跟着一路小跑的小凇差點撞到他身上:“怎麽了公子?怎麽突然停啦?”
“小凇,”宴柏舟有些遲疑地問,“你看我…這樣如何?”他雙手微微擡起,轉了個圈。
“公子自然是玉樹臨風英俊潇灑風流倜傥風度翩翩…”小凇搖頭晃腦笑嘻嘻道。
“少滑頭,”宴柏舟笑着敲了敲他的頭,可能是重回少年,受這副只有十六歲的身體影響,宴柏舟也沒有了前世一貫的淡然從容,有些“近鄉情怯”起來。
宴柏舟輕呼一口氣,擡步走了進去。
他一身白袍青衫,用白玉發冠利落束起,眉眼修長俊雅,一雙眼眸黝黑,目光溫潤。顧柏舟自然是有一副好皮囊的,甚至稱得上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長靴輕邁,就這樣走進了少年人的世界。
-
見到齊懷瑾的第一眼,宴柏舟幾乎有些控制不住他的心跳了。
一個好端端的齊懷瑾,就這麽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
上蒼對他真的太仁慈了,宴柏舟想。
“問太子、衆位皇子、公主安。”宴柏舟躬身行禮,餘光始終落在齊懷瑾身上。
“問太傅安。”衆人躬身執學生禮。
“免。”
宴柏舟雖為太傅,但到底年少,授課風格與老先生們不同。
在講經注解時,能引經據典,獨辟蹊徑。授課內容太過枯燥時,能抛出兩句俏皮話,引用兩個聊齋故事、坊間傳聞。有人提問時,能化繁為簡,始終耐心講解。
一堂課下來,他始終和聲細語,端方溫和。紮實的學問和風趣的授課很輕易就博得了皇子們的擁戴,散學後仍纏着宴柏舟問東問西。
宴柏舟就是這樣一個人,只要他想,就能輕易的讓人心生好感,讓人喜歡。
齊懷瑾卻有些猶豫了。
宴柏舟身邊圍着的人太多,他既想多聽這個有趣的先生說說話,又怕回宮時間太晚,讓他母妃憂心。
正躊躇間,就被齊瑜風拉着走到宴柏舟面前。
齊瑜風拱手:“太傅,方才聽你講這耳中人的故事,學生有所不解。”
宴柏舟看着眼前仍稚嫩年少的二皇子與被拉到他面前,雙頰通紅的齊懷瑾,溫聲道:“二皇子請講。”
齊瑜風:“這譚晉玄既為秀才,自是有幾分才學在身,卻篤信氣功之流以至瘋魔。這故事應有深意,學生卻有些迷惑難言。是批判他身為秀才,卻愚鈍不堪?”
“二皇子,須知萬事萬物,并非都有标準注解。”宴柏舟微微思索:“正如這庭前牡丹,喜愛者稱為宜室宜家,不愛者棄之逐水飄零,其實各花入各眼,只在人心罷了。”
宴柏舟看齊懷瑾仍有些懵懂不解之色,放軟聲音:“于微臣而言,耳中人的故事在于警醒自身,保持靈臺清明,勿生心魔。”
齊瑜徽這時走上前來:“敢問先生,何為心魔?”
宴柏舟看着來人,拱手疏離道:“太子殿下。”
頓了頓,開口道:“微臣認為,這心魔皆因執念所起,故而分為情執、物執、我執三種。執着于問什麽因,成什麽果,皆是心魔。”
齊瑜徽追問:“那不過是執念而已,有何可怖?”
宴柏舟:“殿下此言差矣。一個秀才的心魔,最多是令自身瘋魔,引人發笑罷了。若是官員生了心魔,便會危害一方百姓。若是…若是帝王生了心魔,于天下萬民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宴柏舟頓了頓,拱手道:“微臣言詞無狀,請殿下責罰。”
齊瑜徽拱拱手:“太傅心系百姓,何錯之有,今有太傅這般心懷天下入朝,是我大齊之幸。”
齊瑜徽有意拉攏宴柏舟,言語也十分恭敬有禮,頗有幾分能夠虛心納谏的儲君之相。
果然和以前一樣,宴柏舟想。
前世的他年少入朝,心思稚嫩,也确實被這樣的假相所蒙蔽,以為齊瑜徽有賢君之相,才有了之後的諸多糾葛。
“太子殿下謬贊,微臣愧不敢當。”宴柏舟面色淡然,令人看不出心思。
齊瑜徽沒有達到想要的效果,不由一頓,想要再說上幾句。
齊瑜風卻在這時也拱拱手,道:“先生大才,學生受教了。”
宴柏舟看向未發一言的齊懷瑾。
齊懷瑾注意到宴柏舟看過來的視線,有些緊張起來。
“先生…學生認為,先生所言極是。”齊懷瑾有些磕巴道。
宴柏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擡手還禮:“時間不早了,諸位殿下早早用午膳吧。”
“學生告退。”
衆人三兩結伴離去,齊瑜風拉着齊懷瑾,不知說了什麽,逗得齊懷瑾惱怒的喊了一聲“二皇兄”。
宴柏舟看着二人離去的背影,目光是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柔軟懷戀。
小凇看自家公子在這發呆,上前問道:“公子,公子!看什麽吶?”
“沒什麽,小凇将軍,咱們也回府吧。”
“公子你又打趣我了……”耳邊傳來小凇不滿的喃喃。
這樣就很好,宴柏舟想。
這一世,他不會再與齊瑜徽有不該有的癡纏孽緣,不會再踏入這權利的漩渦掙紮浮沉。
他會護着齊懷瑾,讓他歲歲歡愉,長命百歲。
—
宴柏舟出宮的路上,被皇上的貼身大太監李福廣喊住了腳步。
“宴太傅,聖上在乾清宮設了家宴,請您過去呢。”李福廣一臉笑意。
宴柏舟示意小凇先回府,拱拱手道:“勞煩李公公帶路。”
李福廣笑道:“哎呦,您客氣了,請跟咱家來。”
—
乾清宮
“微臣參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好!九郎!快讓朕仔細看看。”皇上拉着宴柏舟,轉圈仔細看了看他。
宴柏舟看着眼前仍康健有力的齊王,會想起前世最後一面,眼前人瘦削病弱的樣子,心中有些酸澀。
“陛下,這些年身體可還康健嗎?食寝都安好嗎?”忍不住關切道。
“朕一切都好!九郎離京歷練這些年,可還平順?有沒有遇到什麽危險?可生過什麽病?”齊王語意真摯,看着眼前多年未見的少年,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與宴柏舟之父宴扶川,自年少便相交,這一路走來,宴扶川為他殚精竭慮,護他從潛邸坐上如今的龍位,為他收複失地,戰死沙場。宴柏舟的母親悲恸之下,也跟着去了。
留下這麽個獨子,卻也沒能為他照料幾年,便離宮出去闖蕩了。
齊王心中對宴扶川始終有愧,對宴柏舟更是真心疼愛,說是視如己出也不為過。
“你這孩子,若不是這次科舉中榜,朕看你都沒打算再回來!”
“陛下恕罪。”宴柏舟刻意俏皮的向皇上行了一禮。
“哈哈哈哈哈!好!所幸現在是回來了!”齊王難掩欣慰:“走,你姨母親自下廚,做了你愛吃的菜。去晚了,可就都要被瑾兒吃沒了!”
宴柏舟腳步不由一頓。
姨母,和懷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