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力地避免吊車尾來保級顏面。沾沾自喜的笨鳥只要稍微一松懈就會掉隊,然後被無情地甩遠。
這不是自我解嘲。
這也不是他曾經憧憬的大學生活。
這是他待在離家一千公裏以外的城市裏,必須要面對的冷冰冰的現實。
江垣把課本蓋到臉上。
陸铮在有燈光的地方站了一會兒,然而他一個單詞都沒背進去,卻發現樓梯口走上來一個人,耳邊傳來吉他撥弦的聲音。
李清池一邊彈吉他,一邊萎靡地唱着歌。問他們好不好聽。
陸铮敷衍地說:“還行。”
很久以後,江垣才配合地點了下頭。
李清池在他旁邊坐下,遞過去一瓶冰啤酒,毫無顧忌地靠在江垣的耳朵上。把他刺激得一下子從地上竄起來。
江垣把啤酒瓶接過去,直接灌了一口,一股涼意順着血管在往身體裏面流。
李清池撓撓額頭:“說真的,你覺得我這歌兒唱得好嗎?”
“還行吧。她要是喜歡你就是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別整這些花花腸子,沒用的。”
江垣坐在地上,舔了一下嘴唇上的酒水,從褲兜裏摸出來一副撲克牌。
……
新概念的課本和綠色的詞彙書摞在地上,被風卷得書頁翻滾,嘩啦嘩啦。
三個男生坐在冷風裏喝酒打牌。
陸铮問江垣:“你想做什麽?”
江垣說:“以前高中一直想去當兵來着,一是視力不行,一是家裏人不太支持,就沒報成。”
“你家做什麽的?”
“房地産。”
“那你以後搞房地産?”
“不知道,說不清。”他把一副牌豎到眼前暈暈乎乎地看着,“以後的事情你能說得準嗎?你想做什麽?”
陸铮想了想:“我可能……”他抓抓頭發,“我也不知道,可能去當記者吧。學新聞除了記者也沒什麽好的出路。”
“記者很好啊,我也打算去考個證兒。”
“真的啊?”
“真的。”江垣喝了一口啤酒,“試一試吧。”
李清池把牌丢了,往下一趟,腦袋枕着三本書,仰天長嘯了一聲。
避雷線上的鳥群驚散,撲棱着飛向月亮。
他一時興起:“垣狗,你教我唱歌吧!”
陸铮驚呆了。
江垣也驚呆了。
李清池又說:“我知道你一定是深藏不露。”
有的時候過分的捧場是會讓人難堪的。
江垣收住了驚呆之意,佯裝鎮靜:“我不會唱你那歌兒。”
“你唱什麽都行,精忠報國也行,義勇軍進行曲?你總會吧?”
“……”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耳邊就響起袅袅歌聲。
“只手一遮天,怎看見¥@#$%越是到巅峰#%@&,一個人怎可以一手勝天。”
“¥%&$笑說正義太陳舊!正氣縱是太舊,天地未能沒有,不管有什麽借口!”
“哪個叫做正義,哪個戰無不勝&¥@#天地自能做證,不管有什麽背景……”
江垣覺得陸铮簡直就是天使。
陸铮含糊不清地唱完,舔了舔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西南角的宿舍樓突然一陣騷亂,是女生樓突然跳電了。
幾個人齊齊趴在護欄上,借着酒勁,扯着嗓子大喊。
“阮寧!!我愛你!”
“蘇阿細!我愛你!”
“……王母娘娘!我愛你!”
“上下五千年,英雄萬萬千!”
“壯士常懷報國心!”
“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老子要考第一!”
“老子要考北大!”
“老子要上哈、哈、哈……”
對面樓有人開窗對喊:“哈你麻痹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陸铮:“這他媽才幾點?”
江垣:“哪個班的?”
李清池猴起來看了一眼:“好像機械的。”
他揚眉,“明天就去端了他。”
江垣躺回去,無意撞到一瓶沒有開罐的罐裝啤酒,啤酒咕嚕咕嚕滾到陸铮的身邊。他的視線随着它定格,而後揮了揮手——
喝了吧。
也許有一天,我們終于走上西出陽關無故人的道路。但眼下需要做的,只是勸君更盡一杯酒而已。
在陸铮把易拉罐握到手裏的時候,江垣說:“喜歡的話為什麽不說啊?良性競争,你不讓我,我又不會輸。”
他看着陸铮,緩緩地牽起了嘴角。
我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
陸铮也笑了笑:“我知道,我會輸。”
江垣斂了表情。
他起身下樓。
走到樓梯口,卻又回了個頭,“陸哥,生日快樂。”
那天看書看到很晚,江垣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半夜醒來,發現陸铮和李清池不在宿舍,兩人居然在天臺上抱成團睡着了,踹都踹不醒。
他媽的。
江垣只好給他倆抱上去兩床被子,還好心地把李清池吉他給拿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清池就笑嘻嘻地追着江垣跑:“早上好啊,貼心狗兒!”
“滾遠點,我是怕你萬一感冒了會過給我。”
江垣走進教室,他穿了件白色的衛衣,脖子上套了個大紅色的耳機,手裏輕松地捏着本書。走路姿勢永遠都是不緊不慢,懶懶散散的,時而微微颔首。美少年都得這樣,要保持傲氣,保持孤芳。
蘇阿細坐在倒數第二排,視線無意識地追着他的身影。
江垣往後走,走到倒數第二排,把書扔桌子上,在蘇阿細旁邊坐下。
蘇阿細說:“這有人。”
江垣:“我看不見。”
她糾正措辭,“馬上會有人過來。”
他瞄了一眼她的側顏,一縷鬓發纏繞着耳廓,可愛到他語氣都變得溫柔下來,“可以趕走。”
蘇阿細還沒來得及接話,講臺上的老師已經戴上了擴音器,呼呼吹了兩下:“把作業放桌子角落,我下來檢查。”
江垣看着蘇阿細翻書,瞥了一下她的頁碼,“什麽作業啊?”
“課後題。”
“給我抄一下。”
蘇阿細看了眼老師,正在第一排查作業。她小心翼翼地把書本推過去一點,沒想到被江垣一把扯走。少傾,他又說:“那個……先借我根筆。”
“……”
蘇阿細把一只水筆放江垣書上。
查到一半的座位時,江垣還在磨磨唧唧地看題。柳惠心吃着手裏的三角餅從後門進來,喊了一聲:“阿細我們坐前面吧,太後面我看不清。”
蘇阿細回頭“哦”了一下,她瞄了一眼江垣,“你快點抄,我坐前面去了。”
江垣頭都不擡:“你走,書留下。”
蘇阿細沒轍,她只好再等了他一會兒,托着腮幫子看柳惠心往前面哪張座位走,結果一調頭,就看到江垣支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蘇阿細瞪他:“快寫啊!!”
江垣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衣服帽子裏拿出來一個玻璃瓶,瓶裏裝着香蕉牛奶。他把奶瓶放在兩人中間。
蘇阿細沒看。
江垣用手指輕輕地往她那邊推了一下。
蘇阿細仍然沒看。
正在江垣考慮着要不要直接塞她手裏的時候,他感覺到後背一熱,身子下意識地挺了一下,回頭看到腦門上睡出紅杠的李清池正在無辜地整理頭發,他看看江垣,又看看桌子上被自己手臂揮翻的一杯豆漿,尖叫着抽紙巾擦桌面。
江垣摸了一下自己濕淋淋的後背。
于是,肅靜的教室裏只聽見他殺氣騰騰的聲音:“李清池,我.操.你大爺。”
……
……
李清池桌子比江垣那排的高了一層,導致打翻的豆漿直接從江垣的領口灌了進去。
他把衣服撸上去,讓蘇阿細用餐巾紙給他擦一下背上的汁液。
蘇阿細硬着頭皮答應了,不過她捏着紙巾卻沒有動,“你再往上拉一點,我擦不到你肩膀。”
江垣幹脆把衣服脫了。
蘇阿細窘迫地把臉轉到旁邊:“你要脫衣服去外面啊,幹嘛在這裏耍流氓?”
“別廢話行嗎,坐後面又沒人看見。”
“……”
她看着他白淨的脊背,有點緊張,輕輕柔柔地擦拭上面黏糊糊的液體,擦得江垣癢兮兮的。
男生圍觀:“美女你好體貼哦!”
江垣掃過去一擊冷眼,他把撂在桌子上的衛衣拿起來,突然起身,跟蘇阿細說了句,“出去。”
蘇阿細迅速地把書送到柳惠心旁邊的座位上,“你跟老師說一下,江垣被豆漿潑了,我們去處理一下。”
“啊??”
“……意外。”
其實柳惠心“啊”的是她說的“我們”,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解釋,蘇阿細已經跟着江垣出門了。
蘇阿細去小賣部借了一塊棉布小方巾,蘸着水幫他擦洗。
廁所的洗手池這邊還有面大鏡子。蘇阿細頭都不好意思擡。
“太高了,你蹲下一點。”
江垣撐着洗手臺,微微俯身。
“這水涼不涼?”
“沒事。”
他在鏡子裏偷看她。
蘇阿細看到他背上紅彤彤的一塊皮膚,輕輕皺眉,這剛剛打出來的豆漿應該還挺燙的。她用溫暖的指腹輕輕摸了一下他泛紅的皮膚,江垣卻因為她的動作太過輕柔而瑟縮了一下。
蘇阿細的一根食指僵在空氣中,在她收回去之前,江垣突然用食指勾住了她的那根手指。
鎖扣一樣。
兩根纏繞在一起的指頭,互相傳遞着體溫。
蘇阿細先放下,低頭問,“英語複習了嗎?”
“嗯。”
江垣每次湊到她耳邊說出簡單音節的字詞的時候,都很迷人。“嗯”、“幹嘛”、“什麽”。蘇阿細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是不太習慣和男生過于接近。
江垣看了一下衣服上被豆漿撒到的地方,一塊暖黃色的潮斑。
“這衣服很好看。”
“啊?”他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說,“哦。”
如果誇他衣服好看也算誇他的話,江垣現在很開心。
可是他的開心并沒有持續幾秒鐘,就被突然從男廁所裏竄出來的兩個人打斷。
猝不及防地,蘇阿細被其中一個人推了一把,穩穩地落在江垣懷裏,他趕忙伸手接住。
惡作劇的男生得意洋洋地笑着溜出去。他們速度快得連蘇阿細都沒反應過來是誰,她此刻的情緒完全被羞愧和惱怒支配。伏在一個男生的□□身軀上,她攥着他的手臂,臉蹭的一下就紅透了。
他的胸膛暖暖的。
江垣避嫌,把她推開了。
接着慢吞吞地把衣服穿上。
過程中,江垣似乎看到,陽光底下的她,眼睛濕漉漉的。
衣服穿在身上,水漬貼着身體的感覺仍然很不舒服,如果是以前,他可能直接曠課去洗澡了。但是現在,他好像尤其珍惜和她待在一起的每一點時光。
哪怕鬧別扭,也是快樂的。
江垣淡淡地瞄了一眼那兩個得逞的男生,“你們下次……注意分寸。”
“啊?你不高興啊?”
“女神有脾氣,得寵着點兒。”
李清池貓着腰溜過來道歉,差點就給他跪下了。
江垣把牛奶塞給他:“多喝牛奶,晚上睡覺別打把式了。”
***
下午睡覺睡過頭,起床的時候已經快一點四十了,第一節課兩點鐘開始,宿舍裏幾個人趕急趕忙地收拾了就走。
時間有點趕,教室還挺遠的。
柳惠心說騎學校的公共自行車過去,白安安跟喬景表示同意,蘇阿細遲疑了一下,“那你們先去吧,我去超市買下水。”
白安安“啊”了一聲,“你買水來得及嗎?”
蘇阿細搖頭:“沒事。”
柳惠心說:“那行,你要是趕不上我們跟老師說一聲,不讓她記你。”
“謝謝。”
其實蘇阿細壓根不想買水,她只是……不會騎車。
哪怕遲到了,也不能讓她們為難,這小車子,載一個人過去得多吃力啊。
算了,她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在上課的人流中,蘇阿細緩緩地往前抄着,突然從後面竄過來一個人,在她面前剎車,“帶你過去吧,不然遲到了。”
蘇阿細沒有理他,繼續往前走。
江垣就推着車子,跟在她旁邊。車轱辘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
蘇阿細又不想因為她害得他也跟着遲到,實在沒辦法,只好坐上他的後座,揪着他衣服。
江垣:“我說什麽來着?”
“……”
他握着她的手腕,把手臂拉到自己的腰間,圈住了。
到了人少一點的地方,他騎得慢了很多,問她:“你今晚有事情嗎?”
“今天不是英語考試嗎?”
“明天呢?”
“……怎麽了?”
“一起吃飯吧。”
蘇阿細臉貼着他的脊背,小聲地說:“我要去面試。”
“面什麽試?”
“學生會。”
“你加學生會了?”江垣的語氣挺驚訝的。
蘇阿細也很驚訝地回問:“你沒加?”
江垣說:“期末測評的時候班委和學生會的職能分不能疊加,你加了也沒用啊,浪費時間。”
“我朋友拉我去的,我拒絕不了。”
可能江垣這個人做事情的利弊都是算的一清二楚,可是蘇阿細相信電影裏說的,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事情是徒勞無功的。她把這句話告訴江垣,可他卻說:“那只是自我安慰。”
蘇阿細想打他。
江垣又問了一遍:“所以要不要一起吃飯啊?”
“不要。”
江垣在樓下鎖車,蘇阿細從車上跳下來,趕緊先跑上樓了,他還非得飛快地跟上去,“不吃就不吃,你跑那麽快幹嘛!”
蘇阿細面紅耳赤:“要遲到了呀!”
兩人前後腳進教室,班上的同學突然肅靜下來,然後擠眉弄眼,發出調侃的咳嗽聲。
江垣看了一眼黑板,上面寫了一句話:“恭喜班長和團支書喜結連理。”
蘇阿細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悶着頭走,沒有回頭看。
江垣沒表态,眼疾手快地把那幾個字擦了,往自己位置上走。
他把課本拿出來,看着後排男生,小聲問了一圈:“誰寫的?”
衆人拉出來一個男生墊背。
江垣笑笑:“借你吉言啊。”
他支着腦袋,回味了一下她剛剛說的“要遲到了呀”,這種非常小女生式的腔調,讓他無意識地揚了一下嘴角。
一本書砸到腦袋上。
江垣回神:“幹嘛?”
陸铮隔了一張座位對他翻白眼:“傻啦,想什麽呢。”
老師走進教室,江垣把書随意地往後翻到一頁,手機墊在書本下,“沒什麽。”
“袁婧學姐剛剛過來找你。”
“找我幹嘛?”
“她問你怎麽不回她消息。”
江垣翻看了一下手機,袁婧發了一長段話,讓他加部門的,他是真的一句都不想回。
但是想想,還是問了一下:“什麽時候面試啊?”
“明天晚上。”
袁婧有點激動,又源源不斷地發過來好幾條。
最後問一句:“你真的過來嗎?”
江垣說:“嗯。”
老師突然擡頭,看了看底下。
江垣握着筆,在課本上随手劃了劃。正好劃出來一句魯迅先生的名言: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他盯着那句話看了看,水筆在指尖轉了一圈,太輕了,沒有鼓槌好玩。
江垣把筆放下,看了一眼遠處的蘇阿細。
唉,就算不做徒勞無功的事情,也不能忘了要當學生會主席的這個夢想啊。
他也想讓在意的女孩子看到自己閃閃發光的樣子。
課上,江垣收到一條信息,同班的一個叫韓先唯的女生發給他的:“班長你會架子鼓啊?”
江垣把聊天記錄截屏給蘇阿細看,問她:“你說的?”
蘇阿細回的是:“沒。”
他這種語氣,讓她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太給面子了。
江垣說:“哦。”
蘇阿細真的要向喬景學學怎麽罵人了,并且迫在眉睫。
江垣下課就被韓先唯拉住,他不搭理她,自顧自地往前走。那天下午江垣換了件三葉草的黑色夾克,結果被韓先唯拉到胳膊肘。
他害怕她沒輕沒重地把衣服扯壞了,才停了腳步。
韓先唯跟他說話笑眯眯的,“我加了吉他社,我們社長是學校樂隊的吉他手,他說下周在海大有個音樂節要去表演,但是他們樂隊鼓手受傷了,所以能不能……”
江垣:“不能,很忙。”
“哎呀又不占時間的。”
“我要面試,開會,做表格,整理文件,上課,打游戲,打球,看比賽,吃飯,睡覺,追女生。”
“……”韓先唯無奈地垂了下腦袋,“真的不行嗎?”
江垣招架不住女孩子的低聲下氣,于是通融了一下:“讓你社長加我。”
韓先唯恢複元氣,笑嘻嘻地撲過去抱他。
江垣躲開了,他往前走了兩步,又折回來,“我會架子鼓,你聽誰說的?”
韓先唯激動地翻手機,找到小森林livehouse的官方宣傳微博,“這是不是你?”
江垣低頭細看。
他們的微博頭像換成江垣的照片,一張側臉照,他懷裏抱着一只小奶貓,笑得恬淡。
……
生無可戀。
***
蔣渝芮親切地把江垣稱為“團寵”,但是江垣覺得能保證自己一天不被坑就已經很不錯了。
比如靠他的顏值搞宣傳這種事情,就太他媽社會了。他明明就是是團坑。
那天晚上考完英語,蘇阿細收拾好東西離開考場的時候,在想卷子上的幾道題目,心事重重的。
江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他搜尋到她的時候,視線就定格住了。蘇阿細淡定地走她的路,江垣背着書包跟上前,在樓道的人群裏往前擠了擠,湊到她身邊。
走到人少的地方,江垣才開口問她:“你能不能抽個時間陪我去練鼓?”
“練什麽鼓?”
“過兩天在海大可能有一個演出,是我們學校學長的一個樂隊,找我去湊個人頭。”
“在哪裏練啊?”
“藝術學院的音樂教室旁邊,有一個排練室,有幾個樂隊經常在那邊練歌。”
練鼓,教室,孤男寡女。重點是,教室,孤男寡女。重中之重,孤男寡女。
蘇阿細蹙了一下眉:“你為什麽不管什麽事都要扯上我?就不能找別的同學或者同事嗎?”
他脫口而出:“我們兩個不止同學和同事的關系啊。”
蘇阿細一怔。
江垣沒解釋。
她說:“我看看吧。”
通常這種回答的結果接近于答應。
江垣高興了。
又是雨天。
他把書包裏的傘拿出來,“我今天帶傘了。”
蘇阿細目送旁邊的同學在雨裏跑開的身影,淡淡地說:“好像跟你在一起總是會下雨。”
“嗯……”
“但是我很喜歡下雨天。”
她悄無聲息地走進他撐開的傘底,不知道自己這句話說得他心裏齁甜齁甜的。
蘇阿細沒有跟他靠的很近,但是這把傘又不大,他只能努力地把傘往她那邊挪。她覺得這樣不太好,就往他身邊擠了擠。
送到商業街,江垣讓她在水果店門口等一下,他進去買點東西。出來的時候拎着四五個袋子,遞給蘇阿細。
她沒接:“你幹嘛給我買水果。”
江垣撓撓耳後,不正經地說:“就是想給你買啊。”
“太多了,我吃不了,你拿回去吧。”
“吃不下就分給別人。”
蘇阿細想了想,也不想讓他太為難,把水果接過去,順便問了句:“發.票呢。”
江垣:“你少來。”
她掂量了一下手裏的東西,看到一張白色的小紙片躺在袋子裏面,才罷休,把一袋梨挑出來還給他。
江垣若有所思:“你不喜歡吃梨?”
“嗯。梨不能分。”
“為什麽梨不能分?”
“因為不能分離。”
“……”
蘇阿細:“我走了。”
她把衛衣的帽子蓋在頭上,沒有給江垣反應的時間,就往馬路對面的宿舍樓跑去了。
蘇阿細拎着幾袋水果進了宿舍門,發現宿舍裏安靜得詭異。她說了句:“我回來了。”也沒人搭理,只有喬景稍微揚了一下腦袋,沖她挑了挑眉。
蘇阿細沒有刻意去看誰,但是她察覺到,白安安和柳惠心都在哭。
白安安的男朋友在武漢上學,兩人最近吵得挺厲害的。男生提出分手之後,白安安痛哭流涕了一段時間,最後決定請兩天假,她買了一張去武漢的車票。
她說:“沒有什麽事情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
蘇阿細覺得這種說法很荒唐。但事實證明,白安安才是過來人。
你不能理解,只是因為你沒有經歷過。
但是蘇阿細從來沒見過柳惠心這麽難過。
她趴在桌上,蘇阿細挪過去,關切地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怎麽了?”
柳惠心聲音悶悶沉沉的:“想我爸媽了。”
蘇阿細也不太會安慰人,沉默了很久,把買來的水果分了一半給她:“沒事,很快就放寒假了。”
柳惠心點點頭。
蘇阿細又把水果分了一點給白安安和喬景。
自己拿到手的,其實還剩很少很少。
借花獻佛這事兒,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她是沒道理做的。
最後,她看了一下發.票上的數字,給江垣轉賬過去。
***
蘇阿細去面試的部門是學校的廣播臺播音部,面試的教室是個大的階梯教室,站在門口就已經聽見裏面有人話筒噴麥的聲音。她站在外面的走廊上,看着夜色裏葳蕤的樹木。
她在想,要是江垣再邀請她一次,她沒準真的就跟他一起吃晚飯了。
電梯停下,下來一批學生,最後面出來一個背着單肩包的女生,出了電梯門就迅速地穿過人流,蹦到蘇阿細身邊,拍拍她的肩膀:“阿細!”
蘇阿細笑了笑。
簡喜樂個子不高,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但是她始終紮個馬尾辮,顯得人比較有活力。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兩個淚窩。
簡喜樂拉着蘇阿細從後門進去。
播音部的部長正在提問。
兩個大的擴音器就懸在耳邊,被放大的嗓音流進耳朵裏,像一片暖洋洋的羽毛。
簡喜樂湊過去,小聲地說:“君以哥哥在講話哎。”
蘇阿細細看,說話的是坐在最前面的一個挺直了的背影:“他不是之前新生大會上發言的主席嗎?”
“對,他也是廣播臺的臺長。”
“你們認識?”
簡喜樂點頭,露出一個小女孩式的笑容。
圍觀了一下面試的流程,好像大家都提前收到通知要準備一些問題來講,但是蘇阿細是半路被簡喜樂拉過來的,當時招新她就沒去。
她不太懂這些規矩。
蘇阿細問簡喜樂:“你準備好說什麽了嗎?”
“我不會播音,不加播音部,我是宣傳的,廣播臺底下一共有三個部門,雖然不一樣,但是基本工作都互有聯系。”
“哦。”
教室裏的同學陸陸續續走光了。
部長副部們倦怠地坐在前排,時君以回頭看了看,舉着話筒問:“還有人嗎?”
他往她們這裏掃了一眼,簡喜樂不好意思地趴在桌子上,微微舉手,沖着他揮了揮。
時君以送過來一個微笑。
蘇阿細沒怎麽準備,也唐突地上了。既然來都來了,總應該試一試吧。
她的聲音不算甜美,但是聽起來讓人覺得舒服,而且辨識度很高,輕輕柔柔,一開口,整個世界無限溫存。
蘇阿細念了首詩,念到一半的時候,她注意到時君以在名單上打了一個鈎。
他看起來有點累了,但沒有把情緒帶給身邊的任何人,尤其是來面試的同學。
蘇阿細念完,時君以笑了笑:“謝謝,很好聽。”
她有點高興,“謝謝學長。”
兩個副部窸窸窣窣讨論了一會兒,笑着開口:“學妹你這麽漂亮,既然來了就別走了,過兩天來開個會吧。”
蘇阿細哭笑不得:“謝謝學姐。”
面試結束,整棟樓已經沒什麽人了。
蘇阿細和簡喜樂進了電梯之後,電梯門緩緩地阖上,又緩緩地打開。
穿着帽衫的男生背着書包走進來。
時君以對蘇阿細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簡喜樂,站在她旁邊。
蘇阿細識趣地往前走了一步。
在電梯的鏡面裏,她看到時君以在簡喜樂的頭頂放了一瓶喜樂多。
……
下了電梯,蘇阿細看到大門門口有個熟悉的背影。
她趕緊跟簡喜樂找個借口先離開了。
這麽黑燈瞎火的,蘇阿細料定江垣是在等她了,她過去問了句:“你幹嘛啊?”
“不是說陪我練鼓嗎?”
“今天?”
“嗯。”
蘇阿細問:“怎麽不提前說?”
江垣拽拽地把手插在口袋裏:“跟我獨處你很緊張嗎?還要提前說?”
“……趕緊走吧。”
排練室地方挺偏的,從圖書館的小路後面過去,連個路燈都沒有,蘇阿細走得有點緊張。在這種地方跟男生一起,出事的幾率多高啊。
但是江垣正人君子,才不會急于這一時。
剛到,江垣蕩來蕩去玩了會兒手機。
蘇阿細很不爽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是練鼓嗎?你別浪費時間行嗎?”
江垣說:“我等他們把譜子發過來。”
蘇阿細緩解了一下心情。
“什麽歌啊。”
“有兩首是學長自己寫的歌,我還沒看過呢。”
“自己寫歌,這麽厲害。”
“對啊。”
“你會寫歌嗎?”
“我哪……我……”他紅着臉,脖子一梗,“我會啊!”
蘇阿細輕蔑地一笑:“那你也很棒。”
江垣心虛地背過身去,他把教室裏的小音箱插在自己手機上,放音樂。剛開始出來的聲音很大,把蘇阿細吓得虎軀一震。
他把聲音調小,放在牆邊:“你幫我聽一下節奏對不對。”
前面蘇阿細聽得很認真,但是江垣節奏挺穩的,後面她就開始走神了。
可能他根本不需要誰來陪練,可能他只是……想和她單獨相處一段時間。
他打鼓的時候很認真,很帥。蘇阿細覺得自己占了便宜。
她不認真聽,他後面也打得很馬虎。
鼓點停下來,蘇阿細揉揉耳朵。
她伸手摸了一下那片亮晶晶的吊镲。
江垣手指伸過來,指尖相碰,觸電一般。蘇阿細盯着男孩子幹淨的指甲,有點呼吸不暢。
對視的時候,她感到自己心髒上的一層冰霜在慢慢地融化。
蘇阿細的手很漂亮,白得跟豆腐的色兒似的。
她說:“給我玩玩。”
“過來。”
蘇阿細在江垣坐的凳子上坐下,他去旁邊端了一張凳子跟她的拼在一起,坐在她身後。
蘇阿細緊張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幹嘛?”
“我教你啊。”
“要這樣教嗎?”
江垣正色道:“我們老師都是這麽教的。”
她半信半疑地舉起了鼓棒。
江垣伸手去翻旁邊的譜子,“我給你找個簡單的。”
蘇阿細壓根沒想讓他這麽正經,于是又打退堂鼓了,她剛要起身,江垣就在身後握住了她的手背,“這個很簡單。”
他的呼吸蕩在耳後,蘇阿細覺得耳朵癢癢的,“你還是好好練吧,我不打擾你了。”
江垣腿一伸,踩到踩镲上,這下是徹底把她困在懷裏了,一點點往前挪,使蘇阿細的後背貼在他的胸膛。
“江垣。”
“嗯。”聲音好近。
“你不要騙我。”
“我不會騙你。”
他的掌心很暖,把她微涼的手也灼得火熱,攥着鼓棒的手心都是汗。
蘇阿細覺得,江垣俯身往前看譜子的時候,他們的耳朵是貼在一起的。
她突然不敢看他。
“腳夠得到嗎?”
“沒事,我腿長。”
周傑倫甜兮兮的聲音從音箱裏傳出來。
“我輕輕地嘗一口你說的愛我,還在回味你給過的溫柔。”
“我輕輕地嘗一口這香濃的誘惑,我喜歡的樣子你都有。”
蘇阿細的手臂沒怎麽用力,她覺得這樣……根本也學不進去。
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哪裏怪怪的?
不知道他有沒有走心。
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現在,之前,之後。他到底在想什麽,她不敢輕易下定論。
蘇阿細的警惕心讓她習慣性地考慮事态最壞的一種可能,讓她尚且理智,不把自己全部交出去。
“我輕輕地嘗一口你說的愛我,舍不得吃會微笑的糖果。”
“我輕輕地嘗一口分量雖然不多,卻将你的愛完全吸收。”
蘇阿細開玩笑:“方文山是不是吃了蜜啊,寫出這樣的歌。”
江垣說:“他可能只是遇見了你這樣的女孩子。”
他輕輕地把她的拳頭握住。
沒想到女生的手也這麽軟,一定是水做的骨肉吧。
作者有話要說: 是不是太多了……我把明天的份也更了……
天氣冷姐妹們注意保暖啊,作者君已經病到懷疑人生了。今天還去看了場糟心的電影,好久沒在影院睡那麽久了。倆字名的那個,大家別踩雷
18、親愛的姑娘「一」 ...
蘇阿細躺在被窩裏想江垣的時候會臉紅, 可是又抑制不住心情不去想他。
和他在一起時發生的任何一點小細節她都會回憶很久,會很開心。
倘若他對她表現出一點點冷淡的苗頭, 她又會失落地想到無數種不好的可能。
心髒裏面裝不下別的東西,上課的時候走神想他,睡着了夢裏也是他, 整個人都變得情緒化, 總是神經兮兮的。
很輕易地就會被他的任何舉動影響到一整天的心情。
這就是喜歡嗎?
蘇阿細翻了個身, 面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