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生
第5章 家生
微藍泛白的天光下,文光總算能把這處“獵場”看清楚。
這是一處環形的盆地,四面都被半丈高的緋紅岩壁包圍,不遠處就是一片森林,有一群群的鳥群從林中飛進飛出。
昨晚那群人已經開始生活做飯,稻米煮熟的香氣在整個營地中蔓延。
文光走進了那頂最大的帳篷。
迎面而來的一股一聞就知道很貴的香氣。
有些昏暗的帳篷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還是那樣奪目。
他遲疑地将自己沾滿了灰塵和泥漬的登山鞋踏上那花紋繁複精妙絕倫的地毯。
一抹橘色的柔光便點亮了帳篷內的空間。
“白君,”琳千夜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正在把桌上燈燭的燭芯剪短,他擡起頭,橙黃的燭火在他的側頰上映照出了驚心動魄的豔色,還是那樣慢悠悠的調子,“看來您是有事相求。”
“琳先生。”文光微微颔了颔首,聲音拘謹又充滿戒備,但卻隐含一絲懇求。
他開門見山地說:“我想請您救救我的同伴。他被朱厭抓傷了,需要窮奇的唾液才能治好,剛好昨晚您抓住了一只窮奇,所以——”
他抿住了雙唇。
琳千夜在聽到文光稱呼他為“先生”時,便彎了彎唇角,等到聽完文光的話後,他唇角的弧度也越發明顯,這是一種名為“奸詐”的笑意。
“先生……這真是久違的稱呼。”
不等文光把話說完,他立刻就說:“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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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的光彩頓時把文光的臉都照亮了。
“——但,”琳千夜話鋒一轉,在繁複絢爛的地毯上盤膝坐下,像一個姿态悠然的君王,恣意又舒展地朝文光一擡手,“坐。”
文光緩緩搖了搖頭,琳千夜也不勉強,他明麗的雙眸在跳動燭火的映射下仿佛兩朵熾熱的火花,“我是個商人,不做賠本的買賣。我可以救您的同伴,但您可以拿出什麽東西作為交換呢?”
文光可以說是身無分文,唯一值點錢的可能也就是他随身攜帶的一雙銀镯。
——那是他被丢棄在福利院門口時身上唯有的一點證明身份的東西。
但是一對銀镯子和一條性命比起來,實在是微不足道。
文光苦笑着說:“我一無所有,但我可以保證,只要您願意去救人,無論之後我要付出什麽代價,我都願意。”
“……哎呀呀,這樣說的話,您只有只身一人啦。”琳千夜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不過他突然喜笑顏開,“我倒是可以給您出個價——”
文光認真地看向琳千夜。
“你來做我的家生如何?”
“家生?”
“.…..家生就是寄身在某家中的下男下女,這些人都是浮民,沒有戶籍也不能結婚。雖然也會得到一些金錢和報酬,但他的一切榮辱生死卻全都寄在主人身上。”
琳千夜的營地裏,新搭建的一處小帳篷中,阿難照顧着已經止住了血,但還是很虛弱的王亥,奇怪地回答了文光什麽是“家生”的問題。
“文光,你怎麽會知道家生的?”
“……沒什麽,”文光神情自若地掩蓋了自己的蒼白,“我就是随便問問。”
——原來家生就是奴隸,難怪他能那麽爽快地同意了自己救人的請求。一命換一命,這樣想,那個人做生意還挺公平的。
文光垂下眼簾,心中胡亂地想着。
“對了,他們說明天可以帶着我們一起出黃海,”文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暫時把心中的五味雜陳壓到了心底。
但阿難卻沒有被文光的話岔開注意,他嚴肅地走到文光跟前,直視着文光的眼睛,看着他說:“文光,你是不是答應了那個壞蛋什麽不得了的條件?”
文光一怔,随後堅定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和他做了一個很公平地交易,他出價,我同意,結果也是我們雙方都滿意的。”
阿難沒有被文光的話唬住,他聯想到剛剛文光向他詢問“家生”的事情,腦中如電光火石般想通了關節,“你不會答應去做他的家生了吧?”
文光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就從帳篷口傳來。
一只骨節分明而又袖長的手握在了門口支撐帳篷的立柱上,随即出現在衆人眼中的是一頭茶色的長發。
來人半靠着立柱,端麗的五官上挂着溫和的笑容,雪青色的衣袖浮動着昂貴的光澤。
“是呦~所以,請問我可愛的家生能不能回到他的主人身邊呢?”
“我不同意!”阿難張牙舞爪地拽着文光的胳膊不許他朝琳千夜過去。
“沒用的。”琳千夜邁着悠閑的步伐,手中玩着一把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的折扇,以一種雖然緩慢,但是卻無比堅決的姿态,一步步走向文光。
這也是阿難第一次在大白天看清了琳千夜的外貌。
說實話很美,但也很有威懾力。
阿難确實很容易被美貌迷暈頭,就像是他在黃海撿到文光那樣,但是眼前人的美貌卻根本讓他無法發暈,這是如同寶劍般鋒利的美麗,你驚嘆于他的美麗的同時也明白,這美麗背後也蘊含着死亡的威脅。
“阿難,你放心吧,琳…主人他不算是壞人。家生的身份只是暫時的,主人答應過我,只要我能付出贖金,我就可以重新自由。”
說着,文光朝阿難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然後堅定地朝琳千夜的方向小跑過去。
直到兩人走出帳篷後,阿難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這個不稱職的家生,居然讓主人金貴的玉足踏入這種充滿血腥氣的帳篷。”
“是,是我的失誤,以後不會了。”
“哼,第一次就原諒你,再有下次,就懲罰你給我打一夜的扇子……”
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只留下阿難和從昏迷中醒來的王亥。
“等出去之後,我們幫文光攢贖金吧。”
王亥虛弱的聲音從阿難身後傳來。
“你醒了?”阿難忙走到王亥躺着的鋪蓋旁,跪下身,握住他的手。
王亥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好不好?”
阿難難過地點了點頭,一股酸意直沖他的鼻梁,“我們一定要讓文光自由。”
而在距離他們的帳篷稍遠的地方,山林中吹來的新風将昨夜的暮氣一掃而空。
帶着春意的暖風将琳千夜綢緞一般的發絲輕輕揚起,暖陽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金輝,這一刻他身上的銳利與侵略性全都退去了,露出了恍如夢幻一般的清淡溫和。
“……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惹人間桃李花。”
——真的和神仙一樣卓爾不群。
不知怎麽回事,文光的腦袋裏閃現了這句白玉蟾的道詩。
“嗯?”琳千夜注意到了文光的失神,側過身打趣道:“怎麽,被主人的美貌迷住了?”
不惹煙塵的濾鏡瞬間就被這個自戀的人自己打破了。
文光翻了一個白眼,沒有任何感情地奉承道:“是,是,主人的風姿絕世無雙。”
一只手直接在文光的臉頰上擰了一下。
“敷衍的太明顯了。你在心裏罵我吧?”
文光揉了揉被琳千夜捏過的地方,露出了一個不言自明的笑容。
琳千夜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懷念——
但是一瞬間這懷念便沉了下去。
“文光,你多大了?”
琳千夜走回自己的帳篷,躺在了設置在帳中的軟塌上。
文光跟在他身後,撿起了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外衫,擡頭一看,那個人已經脫得只剩內衫,束發的玉冠也被丢到了地上。
他無語地回道:“十八了。”
那人沒型地橫躺在軟塌上,半撐着臉,一臉趣味地盯着替他收拾亂攤子的文光。
“讀大學了麽?”
文光把衣服撣幹淨,挂在一旁的挂鈎上,“剛讀大一。”
“哎~真遺憾吶,中國的大學不容易考上吧?”
因為沒有外人,所以琳千夜直接就用了他們那個世界的說法。
文光收拾的動作停了,“确實很難,我生活的地方教學資源不是很好,本來以為考上大學之後可以走出去看看的。”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某種程度上說,現在也算是走出去了。這幾天我可算是見了大世面了。”
“哦?可以問一下你的學校和專業嗎?”
文光道:“主人,你這是查戶籍嗎?”
琳千夜狡辯:“作為主人,我了解一下自己的仆人有問題嗎?”
文光無語,這個理由确實無敵,“當然可以。小的上了A大,讀的考古。”
他把玉冠放在了軟塌旁的高幾上,問琳千夜:“那麽你呢,我的主人,您老人家又多大年紀?上沒上過大學?”
琳千夜感慨道:“你還真是不吃虧啊。”他在軟塌上躺平,保持了一個很安詳的姿勢,然後說:“我比你更早過來,大約有快四年了。至于年紀麽,今年28歲。至于大學……因為家裏有點小錢,我又不是長子,所以随随便便只讀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私立大學,學了幾年法律。”
“那總也有個名字吧?”
“嗯……慶應。”
文光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慶應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是“明不見經傳的私立”。
“哈?所以我也該說自己上了中關村文理嗎?”
顯然琳千夜聽懂了文光的這個吐槽。
低沉的輕笑從軟榻上傳來。
“我想休息了,文光。演奏點樂曲聽聽。”
“咱小老百姓不會演奏樂曲。”文光才不想慣着他。
“說謊,你的背包裏有一個陶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