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暗湧
第35章 暗湧
“……茶将軍, 好久不見,您一向可好?”
見茶朔洵注意到了自己,那個男人憨厚的臉孔上立刻露出了和善的笑臉, 一邊問候着, 一邊朝搓着手茶朔洵走來。
“柳國,總算也有麒麟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滿口慶幸地這樣說着,臉上也露出“真的太好了”的慶幸笑容。
可是茶朔洵卻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絲隐藏地極深的不喜, 乃至厭惡。
茶朔洵心底閃過一抹深思。
雖然因為分別屬于夏官(掌管軍事的武官)和天官(管理王宮內事的官員), 茶朔洵以往和作為內宰的樂羽沒有太多的交際。
但是這個人的惡名卻一直在官吏之間傳揚——
“操縱禦座之人”。
大家都厭衫婷這麽在背後稱呼他。
因為現任假王, 就是由這個男人一手扶上王座的, 并且現在柳國的朝政大多數也是決于他的手中。
“确實是天大的好事呢。”茶朔洵也向樂羽微微欠身, 面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容,也學着樂羽的話這樣回應道:“見過內宰。”
論起來,內宰是天官們的長官,位列正一品,比位列從一品的茶朔洵地位更高,所以見面的時候,應該是茶朔洵先向樂羽行禮才是,但是樂羽卻出乎意料地向茶朔洵先打招呼了。
看見茶朔洵居然這樣和氣地回應了自己, 樂羽的眼中閃過一絲差異, 随即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啊呀呀,叫什麽內宰, 我一直都很仰慕茶将軍您……只是在國中時,沒有機會和您碰面, 現在在國外反而能夠結識,看來也算有緣分。以後我們就互相稱呼對方的字就行了。”
他像是突然就和茶朔洵變得親近起來, 說道:“在太學的時候,我的老師給我取了一個“政德”的字,意為“為政以德”,雖說有自誇的嫌疑,我在太學讀書的時候,好歹也是優等生呢……”接着又問:“茶将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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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朔洵溫言笑道:“家父曾給在下取字千夜,長夜未盡的意思。”
樂羽哈哈笑了一聲,“茶将軍是夜晚出生的吧。”
茶朔洵笑道:“正如您所言……出生在朔日之夜。”
“原來是這樣……所以才是“朔洵”麽。”樂羽作恍然大悟狀。
随即他的目光像是随意一掃般看向了茶朔洵身後不遠處的那座殿閣,“那裏就是臺甫……啊,現在還沒有選出王,只能叫蓬山公……的住處吧?”
茶朔洵心道:來了。剛剛的閑聊都是為了問出這句話吧。
但他面上卻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挂着溫柔敦厚、甚至溫和到堪稱柔弱的笑容,配着他此刻有些消瘦和憔悴的形容,當真是人畜無害到了極致。
他的視線也投向了那處殿閣,有些落寞地說:“确實是那裏,只是……”
“只是?”樂羽露出感興趣的神色,似乎是怕茶朔洵不好說話,又往前傾了傾身體,作出傾聽狀。
茶朔洵神色黯然,“……侍奉公的女怪并不允許外人随意接近那裏。”
“哦,原來是這樣。”樂羽的眼中閃過一抹暗光,他垂下眼,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不過也是情理之中,公還沒有選出王,萬一有心懷不軌地人傷害了公,那就不妙啊。”
茶朔洵聞言,也适時地露出了一個“确實如此”的無奈笑容。
樂羽深深地看了一眼茶朔洵,稍許,方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也不知道,公……什麽時候才能選出新王……我們又會迎來什麽樣的王……”
說完,他便哈哈大笑着背着手,慢慢朝着長秋宮的方向去了。
茶朔洵笑眼溫然,側過身,姿态恭敬地袖手恭送。
直到那人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了拐角的道路上,他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斂了,轉而露出了一種漠然的神色。
新王啊……真是礙眼。
他又定定地向文光的住所看了許久,直到聽到了侍女們輕盈的腳步聲從不遠處的道路上傳來,方才轉身,向花園深處走去。
茶朔洵離開的那一刻,文光才默默地将注視着窗戶的目光收回。
一旁的女怪好奇地問道:“從剛才起文光的情緒就不高,您有什麽不開心的地方嗎?”
在文光的強調下,女怪也開始用“文光”來稱呼他。
文光看了一眼詢問的女怪,慢慢點了點頭,“嗯,一想到因為我的緣故,柳國的百姓們承受了那麽多年的痛苦,我就感覺像是被人扼住喉嚨一樣……”
喘不過氣……心髒鈍痛……既羞愧,又恥辱,複雜的情緒重如千鈞,把他不斷地向着痛苦的情緒海洋中拉拽着,掙紮不得,只能慢慢地在痛苦的窒息中向着更黑暗的深處墜落……
銀發的麒麟坐在褥子上,頭無力地耷拉着,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因為太過用力,連指節都發白了,銀色的長發在這段時間裏已經長過肩下,此刻就好像一道垂落的簾子,遮掩了他面上的表情。
女怪的獸瞳中全是對文光的擔憂,她伸出了收起利甲的雙手,俯下身,握住了文光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的雙手。
有些冰冷的,異于人類的觸感把文光從那種溺水般的痛苦中拉了回來。
他怔怔地望向把他的雙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的女怪,溫熱的絨羽弄得他癢癢的。
“劉麒,請不要自責……”
女怪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溫柔寬厚的母親在看他鑽了牛角尖的孩子。
“一切都是天意。”
他從女怪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可是,如果真的有天意,那麽天不讓我早點過來?”
他捂着自己從覺醒那一刻便一直作痛的心髒,“這裏全都是百姓們的痛楚,無時不刻不再提醒着我,全都是因為我的失職……”
自責怨怪的情緒在他的心中發酵,他的眼眶也漸漸發熱,有什麽東西慢慢地讓眼睛模糊了起來。
“——你最好還是學會不要背負太多東西為妙。”
少年有些慵懶的聲音從被水晶簾隔斷的外間傳了過來。
同樣慵懶的腳步聲,伴随着越來越清晰傳來的少年聲,打斷了文光的自責,把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雙手背在腦後的少年站在了水晶簾外,跟随他同來的還有兩個氣質特殊的女孩。
她們一看見文光,便露出了激動無比的表情,眼睛裏瞬間盈滿了感恩的淚水。
“感謝上天……”
兩個女孩子先是這麽說道。
随後,她們便伏下了身體,恭敬地在地上叩首,異口同聲地說道:
“青女/瑞香,叩請您今日安康,蓬山公。”
“蓬山……公?”
“對,”那個少年随手一揮,遮擋在他面前的水晶簾就像是被誰撩起了一般,自動分開兩邊,懸挂到了門兩旁的鈎子上,“沒有選出王的麒麟,一般會住在蓬山上的蓬蘆宮中,他們被認為是蓬山的主人,所以會有蓬山公的稱呼。”
文光認出了他,他是那個上次來找延王的少年,他記得那時候,延王叫他——
“……六太。”
六太淡定地看了文光一眼,應了一聲,擡手按在圓桌上,一把躍了上去。
他撐着下巴坐在桌子上,“我的名字叫六太,和你一樣是個胎果。不過別人一般不會叫我的名字,她們通常會稱呼我為延麒,或者延臺甫。”
能夠被人稱為臺甫的人唯有麒麟!
文光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人也是麒麟。
六太,或者說是延麒,坐在桌子上,晃着雙腳說:“她們是蓬山上的女仙,專門照顧麒麟的人。元君說,你不一定立刻就能回到蓬山,但是身邊沒有靠譜的人照顧是不行的,所以就派了她們前來照顧你。”
“元君?”
“就是碧霞元君。”六太解釋道。
說到“照顧你”的時候,文光看到那兩個女孩子擡起頭朝他露出了善意的笑臉。
文光忙讓她們起身,“……以後也不要跪拜我了,我不喜歡這樣。”
雖然他知道入鄉随俗,可是異世十幾年的記憶還是讓他無法坦然地被他人跪拜,即使無法徹底地讓人不再跪拜自己,但是至少,他不想變得坦然接受。
兩個女孩相視一眼,随即站起身,笑着向文光點頭應道:“謹遵您的命令,蓬山公。”
女仙們得到文光的接納,也走進了那扇被水晶簾隔斷的內間。
其中那個叫做青女的女仙看着文光銀色的長發,驚豔至極。
“真的是白麒麟啊。”
文光疑惑地看向六太,“白麒麟?”
六太打了一個哈欠,“對呀,你的原身是銀白的。普通的麒麟,顏色和你有點不同,白色、黑色還有紅色,是麒麟中很罕見的顏色。換言之,”他看向文光,慵懶散漫逐漸在他臉上散去,一字一句地說道:“就算作為麒麟來說,你也很特殊。”
和戴國的那只黑麒麟一樣特殊。
這時青女突然接話道:“延臺甫說得很對。”
她眉眼彎彎,自從見到文光開始,臉上的笑容就沒有落下去過,“據說,白麒麟會給他的生國帶來祥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