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釣魚
第45章 釣魚
距離假王登位至今, 已經過去了近十年的時間。
這十年的時間中,助月輝這個假王其實并沒有什麽存在感。
這其實已經和當初選擇假王的目的南轅北轍了。
假王雖并非天選,但依舊要承擔着王的責任, 并且比起天選之王, 假王的負擔和壓力要更加繁重。
——因為沒有天道庇佑,所以他需要以凡人之力來帶領着傾斜的國家穿越最黑暗的時刻。
所以在歷史上,但凡能被推舉為假王的人, 無一不是後來在史書上能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人。
比如說曾經芳國的假王——惠侯月溪。
他不僅使得困頓中的芳國勉力支撐到了峰麒降臨的那一刻, 更是在退位之後還被現任峰王繼續重用, 封為齊山公, 拜為國之柱石。
齊山公, 意為功績與淩雲山相齊。
淩雲山是對所有王都所在之山的統稱,将一個人的功績和淩雲山相比,就是在稱贊他立下了與王不相上下的功勞。
這是何等的殊榮!
柳國的朝臣們在提出設立假王的時候,雖然沒有期望選出一個與月溪一樣了不起的人,但是也是對假王寄予了厚望的。
當時列為假王人選的其實有三人。
一個是早已掌權多時的樂羽,一個是時任夏官長,現在已經改任太保的成浩,最後一個才是度王的弟弟助月輝。
這三人中, 樂羽是最早表示自己沒有人君的資質, 不必考慮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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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羽退出之後,假王的人選就只剩下兩個人。
這兩人中,助月輝其實根本沒有什麽優勢, 但是随着樂羽暗中為他造勢,又讓他處處模仿其兄的做派, 使得許多朝臣都懷念起了度王在位時的光景,心理上漸漸就偏向了這個原先根本名不見經傳的男人。
可以說他的上位完全是建立在樂羽擺弄人心的能力和朝臣們對度王的同情上的。
在他上位之初, 朝臣們還幻想着,他或許會和他的兄長一樣,未登基時泯然衆人,登基之後才會逐漸褪平凡,乃至一飛沖天。
可是他的作為很快便擊碎了大家的幻想。
助月輝确實和其兄性格非常相像,但是他像的是未登基前的度王。
所以朝政最終完全決于樂羽之手,樂羽的權勢在假王有意無意的縱容下,膨脹到了無可比拟的程度。
這也是樂羽會獲得那個名號的緣故。
——操縱禦座之人。
“……目前看來,恐怕我們這位內宰大人,并不滿足僅僅只是操縱兩位禦座呢。”
茶朔洵托着側頰,對金闕低眸淺笑道,“哎呀,真可怕……恐怕我最終也會淪為他手中傀儡呢~”
金闕看着茶朔洵溫然淺笑的表情,卻像是看見了什麽嗜人的妖魔般,不住地用衣袖擦了額頭上沁出的汗珠。
“主上……自然不是他能比的。”
金闕結結巴巴地僵笑道。
“唔……未必哦……”
茶朔洵像是十分苦惱的模樣,看得商隊的一衆人等呼吸都輕了。
在茶朔洵手下這麽久,他們早就清楚這個人有時候會說一些和心意完全相反的話。
這個時候,無論是順着他還是逆着他,都不是好的選擇。
因為這個人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其實并不需要回應。
如果擅自回應了,也許反而會招致他的厭惡,那麽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免不得就要被他設計,倒點小黴。
見原本還能聽到竊竊私語聲的房內驟然間鴉雀無聲,文光立刻就明白,這個家夥的惡趣味又起來了。
他原本舒展的眉頭下意識就慢慢皺了起來。
肆意放縱自己的心情去玩弄臣屬的情緒。
真是惡劣!
如果說,別人會因為擔心被茶朔洵厭惡,所以只能任由他玩弄的話,文光卻沒有這種擔心。
相反,他心頭反而産生了一種“一定要治治他這個毛病”的想法。
他才不慣他的壞脾氣呢!
“……既然主上這麽沒有自信,那不如現在就去向內宰認輸好了。”
寂靜的房間內,文光的聲音仿佛石破天驚。
見茶朔洵朝他看來,他的表情愈加冷淡,話語也更加尖銳,“或者……您還是害怕?那不如尋個時間,趁早去蓬山退位吧。反正成為傀儡後,肯定早晚要失道,那時臣受您拖累,性命肯定也是保不住的。與其到時候一起完蛋,再次拖累百姓,那不如您早點退位,那麽臣還有機會再去找一位主君……唔唔……”
文光接下去的話全都變成了意義不明的奇怪聲音。
因為茶朔洵突然傾過身去吻住了他。
這恍如天外的一招,不僅鎮住了文光,就連金闕等人,也全都鎮住了。
金闕感覺自己的眼睛從來都沒有瞪得這麽大過,眼角都因為突然地張開而傳來撕裂的疼痛感。
連他這個自诩見過世面的人都目瞪口呆,不要說蒼梧之類心思更加簡單的武官了。
在驚掉了一地的眼珠子之後,文光終于反應了過來,他眉頭一皺,怒火頓時直沖顱頂,當即便地對着茶朔洵的唇瓣狠狠咬了下去。
“嗚嗚嗚……”
在劇烈的疼痛中,茶朔洵忙捂着自己沁血的下唇,滿眼淚水地退開到一邊。
“主,主上!”
金闕等人見茶朔洵驚跳起來,全都手忙腳亂地想要上前。
但是他們才一移動腳步,便被茶朔洵冷漠的眼神止住了。
金闕的心思更是轉得快,他立刻就領會了茶朔洵的意思,忙拉着其他還一臉關切擔憂的同侪們默默行了一禮後,便退下了。
等到房中的其他人全都退下之後,茶朔洵才放下了捂着嘴唇的手,只見那片形狀優美的下唇不僅腫的老高,上面還印着兩排深深的齒痕,可見咬的人是多麽地用力。
文光在看見茶朔洵下唇的慘狀時,擔憂在心頭一閃而過,但這抹擔憂還來不及發酵,便被怒火取代了。
他的眼睛在憤怒中,簡直像是兩捧銀色的焰火,熊熊燃燒着,像是要把眼前不着調的主上給燒成灰燼。
文光冷笑一聲,“我以為主上多少會顧一點體面!”
當着臣屬的面就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不僅對他沒有半點尊重,更加是毫不顧忌臣屬們的心思。
肆意玩弄,視如無人……這個人究竟把臣屬當做什麽!
君之視人如土芥,臣則視君如寇仇。玩弄人心者,終會為人心所棄。
而茶朔洵對着文光冷漠的斥責,則是滿眼的委屈和控訴,他小心地碰了碰自己腫脹的下唇,立刻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淚就在他的眼眶裏打轉,或許是因為疼痛,或許也是因為真的恐懼和委屈。
“明明是你先說要抛棄我的……”
簡直就像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那樣無理取鬧。
文光的怒火一下子就像是被澆了一桶油似的,更加兇猛高熾起來。
他心頭的火越大,臉上的表情就越冷,襯着他的銀發和銀眸,當真宛如冰雪般冷酷。
他說出的話也像是冰雪一般冷酷。
“看來主上并沒有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裏,那麽在主上想明白之前,臣覺得您還是不要見到臣好了。”說罷也不顧茶朔洵極度慌張的神色,轉身就要離開。
琥珀色的眼瞳在雪青色的衣擺擦過他的身邊時驟然緊縮。
茶朔洵下意識便要伸出手拽住那毫不留情離去的身影。
但伸出的手卻被文光用力甩開。
“不要拉着我。”
文光的聲線沒有一絲溫度,直到走出門外,他都沒有再回過去看茶朔洵一眼。
緊閉的門扉從裏面推開。
等候在門外的衆人忙圍了上來。
“臺輔……”
看見衆人擔憂又小心的目光,文光苦笑地對着他們搖了搖頭,“主上正在反省,諸位先回去休息吧。”
“這——”
正當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房間裏面突然傳來了瓷器碎裂,桌椅倒塌的巨大聲響。
這下子不用文光繼續說什麽,他們也明白現在絕對不是進去的好時機了。
文光冰凝般的冷漠表情這一刻仿佛像是被敲碎了一般,倏然便顯露出了裏面的脆弱和悲哀。
他像是努力要裝作沒有事情的樣子,但是心中痛苦的情緒卻讓他根本無法做到。
他幾乎沒有辦法說出什麽話了,顫抖的嘴唇剛一張開,眼淚就無可抑制地流了下來。
這下金闕他們擔憂的對象從裏面不知情況的主上變成了眼前的少年。
“請您保重貴體。”
金闕平時伶俐的口齒現在全無用處,他憋了半天,最終只能說出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
而蒼梧更是只能連連點頭,天知道他現在幾乎憋得臉都要紫了。
好在文光的情緒很快就控制住了,他擡起袖子自己把眼淚擦幹,竭力維持了身為臺輔的尊嚴,就像是沒有發生過剛才的事情一樣,對着金闕他們道:“那麽,卿等無事,便先退下吧。”
金闕等人聞言,就算心裏有再多的話想說,也只能說着“臣告退”,慢慢離去了。
而文光在金闕等人離去之後許久,仍舊站在房門之外。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地注視着遠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就好像已經傷心地狠了。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假山中,一抹綠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而在這抹影子竄出之後,文光那副傷心的神情也随即一收,他的眼神看着影子離去的方向,變得嚴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