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共死之約
第54章 共死之約
“朔州啊……”
茶朔洵聽到這個名字, 突然笑了一聲,“我記得現在的朔州侯是孟恒光吧?沒記錯的話,他五年之前還是沮城的太守, 現在居然一躍而成為了州侯, 升遷得還真是飛快呢。”
樂羽愣了一愣,沒想到茶朔洵對現任朔州侯的事跡這麽了解。
明明朔州侯上位是這兩年的事情,而他這兩年基本都不在國內, 身在國外卻對國內的事情洞若觀火, 他們這位主上啊……
樂羽心中嗤笑了一聲, 心底的弦卻崩得更緊了。
“正如主上所言, 現在的朔州确實是這位“善人郡守”擔任州侯。”
無論樂羽心中怎麽想, 但是對于茶朔洵的話他都是以最恭敬的态度回應道。
““善人郡守”嗎……”
茶朔洵聽見這個名號後頗有深意地笑了笑。
他将劍一把插在地上,拉着文光一起蹲下身,看着地上随手揮就的“朔州地圖”,指着某一處說道:“這裏應該是進入朔州的咽喉位置——墨池吧。”
樂羽看着茶朔洵手指的地方,笑着點頭,“主上慧眼。我們現在應該就在墨池附近。”
茶朔洵摸了摸下巴,笑說:“倒不是我慧眼,而是我對朔州格外熟悉的緣故。”似乎是回想起了什麽, “真是懷念啊……”
樂羽看了眼茶朔洵含笑的表情, 又看了眼茫然的文光,堆着笑道:“主上從蓬萊通過蝕最初落到的地方就是朔州吧?”
文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刷”地轉頭看向茶朔洵, 似乎在說:快告訴我。
茶朔洵忍不住被文光的這番表現逗樂了,他拉着文光站起身, 随後又向樂羽伸出手,但是樂羽只是惶恐地擺擺手, 示意自己不敢,便撐着地面搖搖晃晃地自己站起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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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朝着衆人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聽茶朔洵說道:“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語言不通,幸好文字還認識,所以就只能僞裝成為啞巴……”
茶朔洵講述自己在朔州的經歷時用的是一種相當輕松的語氣,但是聽到了文光的耳中,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抓緊了那個人的手。
——不會說也聽不懂,雖然能看懂文字,但是其中的艱難也可想而知。
“……所以,在看到了貼在布告中的敕旨時,我就想不如去試試,反正也不會更差了。如果真的成了,那麽就會被授予官職,總好過我這樣一直漫無目的地流浪,再說了,這裏的冬天一看就很冷,那個時候如果我還沒有身份,我又該怎麽過冬呢?”
茶朔洵笑着說起自己當時的想法,就像是在談論今天是吃青菜還是吃蘿蔔一樣簡單。
但是這下子連樂羽都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主上不愧是天選之人。您的魄力遠非常人可比。”
他雖然一早就知道茶朔洵的發跡過程,但是這和親耳從本人口中聽到還是不一樣的。
樂羽再一次在心中惋惜地想:這個人為什麽會是新王呢?如果他不是新王的話,即使是政敵舉薦之人,他也會重用此人的……
他們走到了人群之間,原本坐在原地休息的人們全都站起身向茶朔洵三人行禮。
文光也在行禮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就是那個将作——褚白,他也跟随茶朔洵回國了,他的一只手用衣服裹了起來,看來是在剛剛的襲擊中受傷了。
茶朔洵忙讓他們起身,歉疚道:“抱歉,接下來我們可能不能繼續趕路了,今晚可能需要委屈大家在野外露宿。”
衆人紛紛還禮道不敢當,蒼梧和金闕等人還好,跟随樂羽的那一批仆從也沒看出什麽異色,但是從恭國而來的官吏們則受到了很大的驚吓,就算現在茶朔洵宣布要繼續趕路,恐怕他們也不能繼續了。
所以在聽到茶朔洵的話之後,這些人尤為松了一口氣。
茶朔洵把這些人的放松看在了眼中,就讓金闕和樂羽商量着今晚過夜的事情,自己則帶着文光走到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感覺怎麽樣?”茶朔洵松開了一直和文光牽着的手,甚至還站得離他遠了一些。
被松開手的瞬間,文光只覺心頭一片空落落的,他茫然地看向茶朔洵,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松開自己,還站得離自己那麽遠。
“什麽?”
茶朔洵擔憂地看着文光的臉色,目光絲毫不敢錯過他的表情,“剛剛那麽濃的血腥味,你肯定很不舒服吧。”
文光一怔,随後就像是被戳破了面具一般,苦笑着看向茶朔洵,“果然,還是沒有辦法騙過你……”
他情不自禁地雙手緊握着,似乎要給自己提供一點力氣,“頭很暈,身上也,很重。”
見茶朔洵的神情變得很沉,他忙又補充道:“但是并沒有發熱,和一般的暈血症發作時差不多……我還可以忍耐。”
茶朔洵凝着臉沉默了許久,才帶着文光走到不遠的小土坡上。
這裏距離地面大約半米高,是上風口,雖然風會帶來寒意,但是同樣卻會吹走他身上的血的氣味。
大約過了一刻鐘那麽長,文光才像是喘過氣一樣,臉色好看了不少。
“接下來我們還會遇到比剛才還要嚴峻的阻礙……”
兩人在站土坡上,茶朔洵看着樂羽和金闕他們指揮着一群人搭建帳篷,收集柴火,來來去去的人影映在了他琥珀色的眼眸中,折射出莫名的意味,“也許——”
茶朔洵只說出了兩個字,文光便打斷了他,“你是想讓我先離開嗎?”
天色漸晚,遠處的落日只剩下半個垂落在地平線上。
刺目的光芒已經完全褪去,此刻的夕陽就像是半個鮮豔的鹹蛋黃,将周圍的雲彩由近及遠渲染成了赤紅、橙黃、胭紫。
文光看着夕陽的方向閉了閉眼,想要把某種幾欲噴薄而出的情感壓抑下去,“我不能走。”
他轉向茶朔洵,直視着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睛,“我要是先離開了,你只會更加危險。你也明白吧?王死去了,只要麒麟還在,那麽就還能選出新王,但是要是麒麟和王一起死去了,那麽下一只麒麟什麽時候會降生就說不定了。所以,只要我和你在一起,那麽幕後之人的手段就總要留幾分。”
“我知道。”
茶朔洵的眼睛在餘晖的映襯下泛着淡淡的紫色,顯示出一種直白的深情,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情意,煽動的睫毛仿佛羽毛般搔動着文光的心。
輕輕的笑聲從他的彎起的嘴角逸出,“但是你真的要拒絕嗎?不走的話,萬一那個人真的喪心病狂到了連麒麟都會一起除掉的地步,也許我們真的會一同死掉也難說。”
“那就一起死掉好了。”
文光突然從身後抱住了茶朔洵。
臉龐貼在那人的背上,文光甚至能嗅到他衣服上幹涸掉的腥臭鳥血,盡管這股氣味一直刺激地他想要流淚,他也沒有松開抱着的這個人分毫。
“……反正麒麟總歸到最後都會和王一起死掉的。”
文光在茶朔洵的背上蹭了蹭,任由那銀灰的絹紗在自己的臉上摩挲,語氣充滿了留戀和罕見的任性,“就當是這一天提早到來就好了。”
他是麒麟不錯,他總是會被柳國的子民們牽動心神,從而生出許多慈悲和憐憫的心思。
但是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他可以為了柳國的百姓犧牲自己,但是這并不意味他在這樣的關頭會願意舍棄自己的愛人獨自求生。
即使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抛棄茶朔洵,茶朔洵又真的不幸死在了前往芝草的路上,他還可以為柳國選出一位王,可是他作為人的心卻讓他根本無法這樣做。
人的心是無法完全用理智來衡量的。
“這樣啊。”茶朔洵無聲地笑了,雙目中那一抹冷靜全都化作了柔情。
他輕輕抓住了文光懷繞在他腰間的雙手,四手交疊,兩個人的體溫在這一刻相互交融,垂落的眉眼仿佛月光般溫柔,“那麽我們就同生共死吧。”
這靜谧的時刻一直持續到太陽完全地沉入了地平線下,清冷的月輝慢慢爬上了天際。
不遠處,營地中已經燃起了篝火,茶朔洵拉着文光的手慢慢從土坡上走了下去。
“你猜今晚我們被襲擊的概率有多大?”
茶朔洵牽着文光的手走向營地,在走到距營地還有十步的距離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問道。
文光看了一眼周圍寂靜荒蕪的環境和那潛藏在黑夜中的幽影,平淡地說道:“我想,大概是百分百吧。”
話音剛落,一道雪白冰冷的劍光便陡然照亮了夜色,茶朔洵帶着狂氣的笑語在空氣中響起:“真是遺憾,答對了呢。”
随着話音落下,一聲凄厲的嚎叫聲頓時劃破了還算安靜的夜色。
營地中的人們立即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武器,目眦欲裂地向兩人的方向沖來。
“主上,臣來祝您一臂之力!”
蒼梧大喊着射出一支利箭,歘的一聲,箭矢便穿透了那只被茶朔洵砍斷了一只手臂的妖魔。
文光只覺鋪天蓋地的腥臭氣息要将他包圍,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跟着茶朔洵一道向着營地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