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民心

第71章 民心

即使心中惡意橫生, 但茶朔洵面上卻只是幽幽一嘆,似乎極無奈的樣子。

他彎下身去,親自托着樂羽的雙臂, 将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卿有何錯呢?怪只怪假王太會做戲, 蒙蔽了內宰的耳目,讓卿以為他是個可托之人罷了。”

茶朔洵假惺惺地感嘆着說道,只看臉上的表情當真是真摯無比。

但是樂羽卻不可能就這樣理所當然地順着茶朔洵的話說自己沒有任何錯誤。

他是要把自己按在“識人不明”的責任上, 卻不是完全推诿罪責, 不然就不是受牽連的受害者而是得寸進尺、意圖逼迫主上的狂徒了。

——雖然他和茶朔洵雙方都清楚, 他樂羽就是這樣一個人。

這般唱念做打俱全地三次請罪、三次被茶朔洵攙起, 樂羽才算是徹底将自己身上的問題推了個一幹二淨, 把罪魁禍首的帽子在假王頭上訂死了。

“……那麽恕臣多嘴問一句,罪人助月輝應該如何處置?”

樂羽微微彎着腰,小心地向面前的人詢問道。

茶朔洵挑了挑眉,“內宰是太學的高才,“謀逆”是什麽罪,難道還要來問我嗎?”

聽到“謀逆”兩個字從茶朔洵的口中吐出,樂羽的臉上像是失去希望般黯淡了下去。

茶朔洵見他如此作态,心中漠然, 面上卻似驚訝道:“莫非內宰還要替他求情嗎?”

樂羽立即驚慌地擺手道:“臣自然不敢為謀逆之人求情, 只是想起從前度王在時曾經說過“死刑不可濫用”的話……”

但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茶朔洵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打斷了。

“……是臣冒犯!”

樂羽在看見茶朔洵露出這個笑容的瞬間便當即抱拳請罪。

茶朔洵卻已經不再看他,而是轉過身望着被窗棂和牆壁隔着的裏木。

“內宰, 因為有裏木的存在,所以我們總是被随時随地提醒着:天帝會看着所有人。”

茶朔洵含着笑意的聲音傳到了樂羽的耳朵裏, 驚地他背上起了一層白毛汗。

“……不要把人當成是傻子。”

雖然是笑語,但這笑意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甚至還隐含着一絲愠怒。

“是!”

樂羽也從事事順利的心境中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不該覺得茶朔洵一直都順着他的心意辦事就是真的順從了。

這個人若非是想要做個“明主”,只怕早就把自己折磨致死了。

他還願意和自己這樣守着底線互相拉扯,無非是被“明主”的枷鎖禁锢了。

樂羽心頭一凜,當即不敢踩線,告罪着就要退下。

茶朔洵背着樂羽的臉上已經全是寒霜了,聽見這人總算知趣地不再礙他的眼,他直接痛快地擺了擺手。

“卿自便吧。”

樂羽這才幹脆地退了出去。

而在樂羽走後,茶朔洵笑着将擡起手直接把面前的一扇窗格給捏成了粉末。

面無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木屑簌簌而下,茶朔洵突然看着裏木莫名笑了一聲。

“你還真是厲害呢,給了我一個根本沒辦法拒絕的軟肋。”

雖然目光是望着裏木,但他卻像是穿過了這棵銀色的樹木,看向了那虛無的一個身影。

說到“軟肋”兩個字,茶朔洵的眼前也同時閃過了文光沉靜的睡顏,目光立刻柔和了下來。

察覺到自己心情的變化,茶朔洵忍不住擡起另一只手捂着臉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作暢快的大笑,“算了,雖然很憋屈,但是真的很有意思。”

其實就連茶朔洵自己都感覺到驚訝,他竟然能這樣忍耐着和樂羽這樣仿佛下棋一樣布局着互相對抗。

其實如果他不管不顧地話,他大可以直接殺了樂羽,反正作為王,他完全有主宰臣民生死的權力。

但是,這樣的做法并不是明主所為,陰謀乃陰詭小道,偶爾用之還可,但是想要貫徹王道的話,卻是不行。

茶朔洵想着文光那纖細白皙的頸子,忍不住啧了一聲,“寶貝的腦袋還是長在脖子上比較好。”

雖然想要正大光明地掰倒樂羽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功夫,但是陽謀才是堂皇之道。

他從文光那裏接下着巍峨巨山一般的責任的時候,就只能走上這唯一的一條王道之路了。

雖然乏味又憋屈,但是只要想到這是得到文光的代價,他便也能夠甘之如饴了。

茶朔洵微微揚了揚嘴角,輕聲喚道:“蒼梧,王師那裏有回信嗎?”

茶朔洵的話音剛落,蒼梧的身影便毫無動靜地出現在了他背後的不遠處。

蒼梧抱拳道:“已經接到王師的青鳥傳書,大約三日便可見到王師前來接駕的人。”

茶朔洵把手上的木屑全都拍掉,轉過身來,“那就好,等到王師來後,就把那個黃平交給他們。那個人實在危險,又是個棘手的黃朱,就讓太保去處置吧。”

茶朔洵想起那個讓人牙酸的老頭子,心頭絲毫沒有把包袱丢給他人的愧疚。

“太保也休息了很久了,不亮亮劍的話,恐怕芝草的人還真覺得他是個垂垂老朽呢。”

蒼梧腦中閃過太保好似熊一般健壯的身軀和洪鐘般響亮的嗓門,心中覺得:無論如何,也沒有人會把太保的形象和“老朽”兩字聯系在一起吧?

但是他有一個好處,就是臉部表情稀少,所以即使心中有這樣的腹诽,面上也只是僵着臉,沉沉應道:“是!”

但是茶朔洵卻好像能從這張沒有表情的忠厚臉龐下讀懂他的心思,因此似笑非笑地瞥了蒼梧一眼,看得蒼梧後勁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才對他道:“讓你手下的人把那個人看好,雖然我們用陣法封住了他奇異的能力,又派了臺輔的使令看守,但是誰也不清楚他還有沒有什麽後手。絕對不要在這最後的關頭出現什麽差錯,不然……”

茶朔洵的話戛然而止,只是對蒼梧露出了一個純良的笑容。

蒼梧卻仿佛能從這溫善的表情下嗅到血腥氣,忙正色抱拳應了。

……

在這個小裏休息的兩天,村民和茶朔洵一行人一直都是泾渭分明的模樣。

直到他們要離開的那天。

原本緊閉着的各家各戶,全都打開了大門,聚在了裏祠的外面。

村子的裏長和長老用一張精美得不像是村民該有之物的托盤托着一疊糕點走到了被士兵層層保護着的文光和茶朔洵面前。

——當然是沒有靠近就被士兵們的長矛阻擋了去路。

但是一個極其柔和的聲音卻讓士兵們收起對準着百姓的長矛。

“不必這樣,我能感覺到他們沒有惡意,放他們過來吧。”

原本像是木雕泥塑般僵硬着的村民們頓時騷動了起來。

一聲極大的抽氣聲從人群中傳來,大家都在這個聲音出聲的時候屏住了呼吸,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一個小孩子還不太懂事,他懵懵懂懂地對自己的母親說道:“這個溫柔的大哥哥就是臺輔嗎?”

他的母親幾乎是立刻就驚恐地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然後佝偻着身軀向文光的方向點頭。

文光想:若非是他事先對裏長說過不需要行大禮,只怕這些人會立刻跪下。

他只能更加放柔了聲音,“沒關系的。”然後對那個小孩子和他的母親和善的笑了笑,“你說對了,我就是臺輔哦。”

文光這出人意料的溫和态度,一下子就讓緊張害怕人群仿佛冰雪消融般有了觸動。

有抽泣聲和極力壓制的呼喊聲從人群中傳來。

——太好了,他們盼望了這麽久的臺輔是一個這麽溫柔的人。

這一刻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些村民心頭所想。

就連茶朔洵都不由為這情感觸動,臉上原本只是客氣和禮貌的笑容有了一絲真實的溫度。

“大家有什麽話想要說嗎?”

這時裏長和長老才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舉起他們手中端着的糕點,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們聽聞主上和臺輔就要返回芝草,所以特意做了一些點心,想要供奉給主上和臺輔……”

文光自從來到這個裏之後,雖然沒有四處走動,但是還是能感覺到這個裏的貧困。

他看着村民們身上補丁疊補丁的衣服,和黃黃瘦瘦的臉色,再看着被村民捧在手中的點心——

雖然能看出是很粗糙的油炸點心,但是只要想着這是連生存都困難的百姓們口中好不容易擠出的最好的東西,他就忍不住心頭發顫,眼眶發熱。

“太破費了。”

裏長聽到文光沒有嫌棄,立刻高興地說道:“不破費不破費,臺輔能夠降臨,已經是上天給予我們最好的回饋了。”

他渾濁的眼睛流下了激動的淚水,他擡起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盼望了這麽久,柳國終于有救了。”

說着他跪着将托盤高高舉過頭頂,叩首道:“臺輔,懇求您和主上收下草民等的供奉,向苦難中的萬民降下甘露吧。”

文光的眼中閃過一絲晶瑩,他和茶朔洵相互看了一眼,随後他和茶朔洵從士兵的守護中走到了裏長的跟前。

他們的視線在所有人的臉上掠過,堅定的眼神讓所有和他們目光相接的人全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你們的心意,我們收到了,請放心吧!”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但是低低的啜泣聲卻從人群中越來越大聲地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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