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辟

第77章 大辟

文光其實不是敏于言辭之人, 他只是直率罷了。

将自己的心意告訴了懷中之人後,他便只是默默地抱着他。

兩人這就樣相擁不知過了多久,文光甚至有了一種天荒地老的錯覺。

——不過, 如果能這樣天荒地老, 倒也不錯。

文光感受着懷中人摟在他腰間的雙手慢慢環緊,心中也因這靜好的時刻而感到熨帖。

這時,茶朔洵有些幹澀的嗓音從他的懷中傳來。

悶悶地。

——他還是把自己的臉深深埋在了文光的心口。

眷戀無比, 仿佛文光的懷中便是他靈魂的栖息之地。

這般姿态, 讓文光看着他的目光更加柔軟。

“……如果這是一場夢的話, 就讓我永遠不要醒吧。”

文光眉眼溫柔, 手指從茶朔洵柔順的長發中穿過, 松松捋着,“說什麽傻話。”

“遇到你之後,我就變成傻瓜了。”

茶朔洵的聲音綿綿的,“傻瓜當然只會說傻話。”

雖然他說自己是傻瓜,但是文光怎麽會不明白這個人只是在撒嬌呢。

他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人還真是愛撒嬌呢,真是拿他沒辦法。

不過——

“到這裏也差不多了。”

雖然不讨厭這個人對自己撒嬌,但是也要适可而止才行。

不然,這個家夥可太會得寸進尺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 包圍着靜法軒的湖面上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湖燈, 水光在湖燈的照映之下,投影在了四面的窗棂上,閃爍着搖曳的光痕。

時間已經不早了, 而他們明天還要正式接見朝臣,一定要養足精神才行。

想到這裏, 文光心底原本的那絲眷戀和不舍便被他強行斬斷了。

文光将茶朔洵竭力要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臂拿了下來,無視了那人楚楚可憐地哀求的目光, 冷酷地将他推開。

“主上,讓下臣和女官服侍你沐浴更衣吧。”

文光不僅冷漠地宣布茶朔洵的撒嬌時間結束,并且更加無情地宣布,“為了主上能夠好好休息,今晚就請主上于東側殿安寝了。”

此方世界以東為尊,所以文光安排作為主上的茶朔洵去東側殿休息是非常合規矩的。

但是,茶朔洵卻并不想合這個規矩。

因為文光這句話的意思就是——

今晚你一個人睡。

不僅不讓撒嬌,甚至連同寝的福利的都沒有了。

茶朔洵怎麽願意,他好不容易從文光那裏多騙了一點愛意出來,還沒有好好感受,就這樣戛然而止了,這讓他怎能滿足?

但是,文光這時候已經喚女官進來了。

望着捧着一堆東西進來的女官們,茶朔洵只能把自己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太知道文光了。

無論他們倆私下怎麽相處,在有外人的時候,他是絕對不願意和自己表現出太過于親昵的舉動的。

唉,他的文光就是那麽害羞。

茶朔洵只能安慰自己,剛剛好歹嘗了點甜頭,來日方長,也不在這一時了。

雖則如此,他在前往浴殿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長籲短嘆,只讓前來侍奉的女官們都忍不住低下頭掩飾自己嘴角的笑容,直到文光的臉色慢慢變黑,他才擡腳走了。

文光看他離開了,才總算松了口氣,也在剩下的女官們的侍奉下前往了另一間浴殿。

洗去了一身塵埃之後,文光換上了女官捧上來的絲綢睡袍,頭發也被女官們擦幹。

這時候他才終于能夠躺在西側殿的寝室中,強迫自己閉上眼睛。

他很清楚,明天才是真的挑戰,不養金蓄銳的話,可應對不了。

假王、樂羽,乃至三公以及一衆朝臣,他們或是熟悉,或是陌生,卻全都是他和茶朔洵要去面對的。

……

文光本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這一覺睡的相當好。

他是在鳥兒的清脆鳴叫聲中醒來的。

而侍奉他的女官們則早就靜法軒側殿的夾室中等候了。

在文光的寝室中傳來動靜的時候,領頭的女官便輕輕扣響了他的房門。

文光坐在床邊,雙腿垂在床下,踩在床踏上。

清晨微涼的空氣讓他清醒。

“進來。”

随着他的一聲呼喚,女官們立刻忙碌起來。

開門的開門,開窗的開窗,還有人侍奉文光去屏風之後洗漱并替他換上奢華的朝服。

等到文光洗漱完畢,從屏風之後轉出來時,清醒的空氣已經在寝室中流轉了。

“主上呢?”

文光推開了要替他配上玉佩的女官,“我自己來。”說着便将一組玉佩紮進自己腰間。

“主上正在正殿之中。”

那個奉上玉佩的女官恭敬地回答道。

文光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寝室。

側殿和正殿之間隔着一座庭院,這座精美的庭院中灑滿了清涼的日光,穿過庭院的一路上,他們的頭上是澄澈的天空,庭院中則吹過了從翠綠的湖面吹來的涼風。

文光用難得的悠然興致欣賞着這初春的景色走向正殿。

“真是個美妙的早晨。”

正殿高高的主座上,茶朔洵笑眯眯地看着身穿玄色朝服的文光向他走來。

“銀色和黑色很配。”

文光在看清了茶朔洵的裝扮時也不由眼前一亮。

因為要接見朝臣,所以他雖然沒有穿朝服,但是也像模像樣地按照君王的身份穿戴了。

“主上穿黑色也很莊重。”

“啊,能得到臺輔這樣的稱贊,也不枉費孤一大早就起來了。”

兩個人閑聊了兩句,文光沿着臺階走到了茶朔洵的身旁,站定,随後殿外便響起了下官的宣見聲。

正殿的十六扇大門在這一刻全數被打開,整列好的官吏們按照品級靜靜地從外朝走進正殿。

其實按照禮儀,君臣朝會當有“三鳴”之禮,即三次鳴鑼。

但是茶朔洵因為并不是在君王之正殿——宏輝殿接見他們,也尚未接受天敕,屬于還沒有正式登位之君,所以禮儀上便要簡潔許多。

但是就算如此,還是免不了叩拜之禮。

太宰的官職早就被取消了,作為替代,是內宰樂羽號令群臣行畢三叩三拜之禮。

禮畢,大司寇伏延出列禀奏道:工種.號圖.顏社團“假王悖逆,不僅在位之時施害百姓、奢靡無度,還怨妒主上,竟敢派遣殺手妄圖截殺天命之君,臣以為,假王助月輝大逆不道,當處大辟,以服天下!”

所謂“大辟”,就是死刑。

助月輝的罪證幾乎是無可反駁的。

但是聽到大司寇向茶朔洵申請對助月輝施以死刑,朝臣們還是忍不住議論紛紛。

文光看下面的朝臣們——尤其是以秋官為首的朝臣議論不止的樣子,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他也讀過柳的律法書,“謀逆之罪處以大辟”,這是寫在書中的法律。

他不明白,這個幾乎沒有任何争議的奏請,為什麽會在朝臣中引起這麽大的議論。

但是,茶朔洵卻很清楚。

因為柳國已經在事實意義上很多年沒有死刑了。

度王給柳國留下的最大遺産,也是他能維持柳國一百多年治世的基礎,柳國人于十二國中最自豪的,就是他讓人替柳制定了規範法律,并且這套法律行之有效地實施了下去。

沒錯,柳聞名十二國,不是靠它的某個物産,或是它的氣候什麽的,而是它是十二國中律法最完善的國家。

群臣議論了好一會,終于,小司寇看了一眼抱着板笏老神在在的大司寇,站出列道:“假王之罪,雖無可辯駁,但臣請主上慎重,勿要輕用大辟!”

聽到了小司寇的話,不少臣子都不由贊同地點頭。

“大辟不可擅啓用。”

“只要削除了他的仙籍,并判處他最高刑期的囚禁就好了。”

“是啊,被削了仙籍之後,他就會老死,讓他的餘生去贖罪不是更好?”

但是也有不同的聲音出來反駁。

“那可是謀逆!除了大辟還能有什麽刑法可以判決謀逆大罪!”

“若連謀逆之罪都不能判處大辟,那還不如廢除大辟,何故還将大辟之刑放在律法之中?”

兩派人越說火氣越大,到了後來争論不下,竟然開始撸起袖子,企圖以物理的形式決出誰高誰低。

但是茶朔洵從始至終都只是冷眼旁觀,未置一詞。

直到樂羽出言呵斥,兩方人馬被其他朝臣拉開,大司寇和小司寇全都伏跪在地向茶朔洵請罪。

“主上,”大司寇義正詞嚴,“既然國法規定當用大辟,此賊又罪證确鑿,那麽請主上按律下旨!”

小司寇卻道:“主上,從前度王曾言“大辟勿用”,柳國已經一百多年沒有實行過大辟之刑了。蓋因死刑并不能預防犯罪,反倒禍害人命,主上乃天命之主,當憐憫天下衆生。罪人助月輝雖有罪,但他亦是一條性命,還請主上三思,勿要輕害性命!”

“小司寇的意思是,讓我不要殺人是嗎?”

茶朔洵緩緩開口,聲音柔和,像是在認真詢問的樣子。

小司寇一愣,沒想到茶朔洵會反問他,但是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點頭,“殺人便是犯罪,主上不要輕用殺念。”

茶朔洵聞言,深深一嘆,點了點頭。

正當小司寇以為他這是要答應的樣子,心頭歡喜之時,卻聽茶朔洵笑道:“可是孤卻是滿手血腥,早已殺人如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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