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被留在岸上的一兩個弟子其實反而并不是其中最倒黴的人,這一片混亂之中,大多數人也忘了原先抵在船舷上的木梯,一陣忙亂,一衆弟子好不容易由那李大俠穩住了,方才扒着船舷的弟子也心有餘悸地蹲下,緩了片刻,又驚叫道。

“我師弟呢!我師弟方才還在我身後——那木梯!天吶!!”

于是衆人這才撐起身體往外看去,那木梯早在方才的巨響中落入水中,靜靜飄在水面上,只映出熠熠輝光,哪裏還看得到碧陽谷弟子的身影?

需知此船格外豪華,吃水頗深,故而這渡口也不似平常的小渡口一樣在淺灘裏,旁的不說,淹死一個不過弱冠,亦不會凫水的少年,是綽綽有餘的。

那李姓劍客呆呆地看了一陣,咬牙回頭,驟然發難,怒喝着抽劍一擲,那七星寶劍剎時擦着覃姓船家的臉而過,重重釘在他身後的船板上,整個船仿佛也被刺得一晃,發出沉悶的鳴聲,震得人大氣也不敢出。

船家被這麽一吓,哭不敢哭,腿軟得就這麽跪了下去,癱在船上,口中也說不出成句話來,只哆哆嗦嗦地道:“饒饒……這船……饒命啊大俠!”

那劍客卻未見消氣,反而愈發暴怒,滿面陰鸷,要不是有人攔住,幾乎要把船家當場溺死在淯水之中:“我饒了你的命,誰來饒我師弟的命?”

直把一旁的陳澍急得跳腳,可她被何譽高大的身體擋在背後,又有雲慎沖她無聲地搖頭,緊緊拉着她,一時半會竟也脫不開身來,幹看着才稍微冷靜下來的人群又一次陷入混亂之中。有弟子攔着那個李姓大俠,有弟子質問着船家,最開始扒着船舷、撿回一條命,又是最先發現她師弟落水的那個弟子眼看着已經崩潰了,靠在船舷邊上,直捂着臉哭。

正是僵持之際,卻見一個身影從人群中一躍而起,跳出船來,猛地紮下水。

衆人俱是一愣,這下水的人身形魁梧,臉帶面罩,不是何譽又是誰?再細看,他手中還攥着根碗口粗細的繩索,便是片刻前轟然斷裂的船纜,此刻在他手中,不過轉眼的功夫,搖身一變,竟成了救命用的繩索,怎麽不教人驚嘆?當真把好幾個弟子看得怔住了,只有那船家,大抵也是找到了自己的“救生索”,雙眼放光地掙脫抓着他衣襟的弟子,踉跄往船邊跑了兩步。

恰在此刻,又是一個身影掠過,同樣跳船入水而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陳澍。

她面前的何譽已然跳入水去救人,雲慎又被何譽這動作震住了,一時不曾注意,她便想也沒想,幹脆利落地掙脫了雲慎的手,跟着何譽跳下船去。

如此兩聲接連的“撲通”落水聲,沒驚醒旁的人,倒教那店家當即是喜極而泣,拍着船舷沖着下面兩人聲嘶力竭地喊:

“對!快救人啊!別吵了,快救人啊!!”

他話音剛落,就被李姓劍客狠狠瞪了一眼,那船家此刻才發覺他已站到船舷邊上,距這劍客不過兩步的距離,才有了血色的臉頓時又變得雪白,瑟縮着正要分辯什麽,話還未出口,就見那劍客一扭頭,居然也縱身躍入水中。

一旁的碧陽谷弟子驚呼出聲:

“大師兄!”

“繩子……你這船家,還呆站在那幹甚!拿繩子出來啊!!”

要說這水中畢竟是有了足足三人來救,加上其中還有個陳澍,沒兩下便找到了快沉入水底的那個碧陽谷弟子,潛入水下,不需用法力,便連撈帶拽地把那人拖出了水面,迎面撞上那個李姓大師兄。

畢竟貴為一門派的大師兄,原先也是有非凡風采的一個翩翩俠客,如今落到水中,頭發一縷一縷緊緊貼着臉,如同落湯雞一樣。

陳澍這麽打眼一瞧,還真有幾分滑稽。

雖說這三人都下了水,衣服發飾濕了個透,但何陳二人畢竟輕裝,不比這大師兄衣着繁複,再想起此前他耀武揚威的樣子,其中對比,更是令人忍俊不禁。

陳澍本就直爽,頓時便笑開了,由着那李姓大師兄皺着眉頭把人從她手裏接過,好歹忍住了那暴脾氣,問她:“你笑什麽?”

“啊?”陳澍眨眨眼,幹笑道,“……我沒在笑你!”

李姓大師兄果然把眉頭皺得更深了,欲言又止好一陣,兇巴巴地盯着陳澍。然而陳澍不僅不怕他,又因這人在水中還要作兇狠狀的樣子反而愈顯狼狽,陳澍被他盯着,再也忍不住,“噗嗤”地笑出了聲來。

好在不遠處何譽正巧開口喚人,陳澍泥鳅一樣靈活地又往船上游去,逃得那叫一個快。

不知何譽還使了什麽手段,竟借助那飄在水上的木梯伸了過來,三人協力,不一會,不幸落水的弟子便被那扶梯托着救上了岸,那大師兄一聲令下,由那些碰巧沒能上船的弟子帶回門派療養去了。

何譽陳澍自是直接攀着繩子回了船上,那些弟子也在慌亂中找出幾股繩索,扔下水來,終于,在夕陽已然沉入天際後,這場鬧劇才算是結束了。

此時,那船家早已淚流滿面,如何還有早先的脾氣,半跪着爬過來,不管不顧地沖着何陳二人連叫祖宗。何譽默默側了身,沒受他這個禮,陳澍卻是上前一步,彎下腰,方要同那船家說話,又一把被雲慎撈回來。

雲慎仍是不語,只是手上用勁,緊緊抓着陳澍胳膊,往懷裏按,在陳澍有些莫名其妙地回頭望他時,左手一抻,用他那灰色長袍将陳澍整個人裹了起來。

“你……做甚?”陳澍靠在他胸口,若有所思地擡頭,聲音隔着布料,顯得悶悶的。

“……防止你又一次被人當作騙子。”雲慎道,他頓了頓,似乎意識到什麽,又稍微把手松了松,隔着衣袍捋了捋她的頭,道,

“還有,把你身上擦幹淨點,別還沒到點蒼關就着涼了。”

——

船終于在夜色下開拔,穿過墨色山峽,直往點蒼關航去。

這陰差陽錯的一鬧,反倒讓陳澍三人睡了一個好覺,整夜裏也沒有人來打擾他們。那船家更是感恩戴德,船剛開,衣服行裝都還沒整理,就緊趕慢趕地送了一小罐酒來。

陳澍心裏有鬼,雲慎又一點喝不來,何譽享受地嗅了嗅那酒香,見二人一副絲毫不動容的樣子,默了默,還是把這小罐的酒推了回去。

第一日來感謝的是這船家,第二日清晨,晨露未晞,太陽才從山澗背後探出,那李姓的大師兄竟也找上了門。

他不曾進到艙內來,只是同何譽在舷邊攀談,陳澍迷迷濛濛地翻了個身,透過紙窗,隐約看見這人又換了一套衣裝,仍是華麗又繁複的,這麽眯着眼睛一看,竟和昨日她啃了好一陣的孔雀糖人像極了。

二人的聲音從窗戶的縫隙間傳來,卻不像昨日那般火藥味十足,她能隐約聽見兩人克制而疏離的語氣,斷斷續續的,沒過一會便停了,又有腳步聲傳來。她急忙鑽回被窩,假裝是打坐了一晚上而非一覺睡到太陽才醒轉的樣子,一等何譽叩門,就高聲答道:“——來了!誰呀?”

“我,何譽。”何譽道,“起了沒,給你帶了點吃食。”

單單只說“吃食”二字着實是何譽慣有的謙詞。也不知他是從哪裏找來的器具,在這茫茫大江之上也能把幹糧熱得香噴噴的,和着一兩片肉,門一開,香氣便撲鼻而來。

陳澍眼睛都看直了,從木床上蹿了起來,熱切地盯着何譽把那燙手的吃食遞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一口咬下去,嘴裏塞滿了韌而脆的面,和着肉味,居然一點也不覺得幹。

何譽坐在床邊,低頭看着她,道:“慢些吃,別噎着。”

“這點還噎不住我。”陳澍道,轉而問,“方才門口是昨天那個脾氣很臭的人麽?他又來找茬?”

“哈哈,那也不是。”何譽道,擡頭向窗外看去,“他是來道歉的。他們碧陽谷與我師門有宿怨,只要撞見了,尋釁闖禍都是常有的,不拘是這次,也不拘是李疇一個人。此番其實是你們受我牽連……”

陳澍幹笑兩聲,低聲咕囔:“那可能還是我闖的禍更大些……”

“你說什麽?”

“沒什麽!”她把手裏那包解決得幹幹淨淨,簡單擦了嘴,眼神又不自覺往何譽懷裏的另一包瞟。

“這是給雲兄留的。”何譽見狀,笑着道,“不如我們一起去他房裏,看看他醒了沒?”

“……好!”陳澍很是大度地應了,随即便不再留戀地起身,理理身上衣擺,也不管身後何譽還在床邊上坐着,就頭一個沖出了船艙。

其實雲慎不過就住在隔壁,哪裏需要這麽急?大抵也是早就聽見了這邊的響動,還不等陳澍興奮地撲雲慎房門,那艙門便被房內的雲慎打開了,陳澍一個急停,堪堪停在雲慎身前咫尺,不過差那麽一點便要落入雲慎懷中。

動作之快,似乎都能聽見她不曾止住的風聲。

“怎麽又這麽冒失?”雲慎無奈道,不過這回陳澍沒氣鼓鼓地反駁他,竟然就這麽順着勁頭倒進了他懷中,他來不及問話,伸手穩穩接住了,默了片刻,問,“……你怎麽了?”

“我想起來了。”陳澍說着,又往雲慎的胸膛靠了靠,毛茸茸的頭發蹭着雲慎領口露出的皮膚,他躲不過,頓感好一陣癢,聽見陳澍緊緊貼着他,說話的聲音仿佛也在震着他的胸口。

“昨日我就覺得奇怪了——怎麽不曾聽見雲兄心跳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