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李疇那臉色,當真是紅裏變白,白又轉黑,最後停留在很是難看的滿臉青色上。這堂堂碧陽谷大弟子,大約許久不曾這樣在公衆之中失态過了,剛說完這話,他連去用眼刀吓那些圍觀人士的心思都沒了,一張臉從頭繃到尾,若不是這白日昭昭,恐怕當真能瞧見他氣得頭頂冒煙。

周遭原本起哄看比試的人,走的走,靜的靜,也仍有那麽幾個膽大的,真偷眼來瞧這碧陽谷大弟子的笑話。

雲慎更是不知抱着什麽心思,先是冷眼看着,這會見李疇果真動了氣,非但沒勸,反倒有些火上澆油,輕快開口,道:

“我原也不願收的,只是——”

眼見是要把李疇氣得雙眼直瞪,牙關緊咬,脖子上青筋也炸開來,興許正是為他這神情所懾,這回,陳澍倒一反常态,竟本能地嗅到了些許火藥味,伸手去拽雲慎那衣袖。

這邊雲慎才說了半句,被她暗地一拽,竟也就這麽突兀地停了下來,抿了抿唇,同她一對視,便又挪開視線,也把被她抓着的衣袖抽了出來,只是确實不再開口,由她接過了話題。

畢竟是陳澍,雖然接過了話頭,圓得卻是磕磕絆絆。

“是的,他原本是不願意收的,因為李大俠這玉實在寶貴,一看便知價值連城,落到我等草莽手裏,就好像那燙手山芋,思來想去,還是不夠穩妥,可不就只能請雲兄幫忙保管一二……”她猶豫了一瞬,硬着頭皮道,“我知道李大俠必是信守承諾,不會食言的!”

李疇的面色這才稍有緩和,但他仍是愠怒地盯了眼雲慎,又瞧瞧眼巴巴瞅着他的陳澍,氣笑了,恨聲來了句:“是啊,誰叫你是我的‘恩人’呢!”

聞言,雲慎也輕笑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麽,就這麽溫言應道:“也是碧陽谷名門正派,才有李兄這等有恩必報,與人為善的仁義君子。”

再如此着重地提碧陽谷,那些偷偷在聽的人,畢竟是來觀賽的,多少聽說過這九小之首,就算是不認識李疇的鼎鼎大名,這回也能聽出他的身份非凡,于是四下更靜了,仿佛生怕雲、李二人不知道周遭人都在偷聽一樣。

原本擁擠的人群也在不經意間讓出了一個小圈來,午後那有些刺眼的日照甚至能一路落到李疇繁複的袍腳上,顯得色彩愈發鮮豔了。

“是啊。”他也沖着雲慎擠出一個扭曲的笑來,咬牙切齒,道,“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誠然,誠然!既然這位仁兄都這麽說了,我來給你們帶路——這邊請吧。”

說罷,李疇氣得連雲慎的臉色也不看,便怒氣沖沖地扭頭,有路人正聽得專注,以至于他一回頭兩人便四目相對,李疇黑着臉喝了一聲“還不讓開!”,便擡腿往前走去,把那路人吓得側身一躲,幾乎要自己把自己絆倒在地。

陳澍見狀,自覺完美應付了過去,長舒一口氣,拍拍胸脯,回頭對雲慎心大地笑了笑,道:“他果真願意帶路!咱們走吧!”

“……你真覺得他情願帶路?”雲慎整張臉都在陽光下,仿佛揉開了,笑得很溫和,只道,“沒聽出來他方才在暗諷你我麽?”

“啊?”陳澍眨眨眼,問,“真的假的?哪句話?”

“假的。”雲慎一指前方的李疇,道,“不是要跟着他走麽?還不快些。”

——

抽簽處果真不在這十二個樓閣之外,卻也不在這十二樓閣之中,或者更嚴格來說,不在這十二擂臺之上。只見那李疇分開人海,一路往那一個時辰前那沈诘曾坐着觀賽的擂臺口。

坐在門外案前的官差聽見有人來,頭也不擡地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未曾登記領號牌的,參賽資格已然作廢,不可再……诶,你闖什——”

那人終于擡頭,同李疇對視,不等李疇冷冷開口,那人便自己把最後半句未曾出口的話吞了回去。

但也許是一時反應不過來,那官差還呆愣在原處,直到李疇不耐煩地卸下腰間挂牌,厲聲道:“還不快開門?誤了事你當得起麽?”

“這就開,這就開。煩勞尊駕在此稍後。”那官差連連拱手,手忙腳亂地掏出一把鑰匙來,神情惶愧,不過看了一眼李疇身後的陳、雲二人,似是要問,又被李疇狠狠一瞪,他立刻便閉緊了嘴,什麽也沒說便帶着三人往那摟閣裏去。

進了樓閣,乍一看,這日字號擂臺,與方才陳澍與花面婆婆相鬥的玄字臺,沒有什麽不同,敦實的木梯旋轉向上,只在盡頭能瞧見一絲光,卻也映出了陰涼樓閣內飄散的灰塵,如雪如霧,随着大門被重重關上,這些星星點點也好似被推開一樣,波紋一般散開,隐去,又彙回到光線之下。

這一散一顯,地上的一道劃痕一般的陰影便顯露了出來。

李疇站在最前,陳澍只好從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探頭,好奇地看着那個官差蹲下身來,用那把鑰匙不知往哪裏一插,再一推,這木頭鋪成的地板竟生生地斷開來,被推至下方,腳下數階的樓梯就這麽出現在他們面前。

按理,再往下走應是地下了,可這“木門”一開,內裏确是燈火通明,石壁的牆,白磚的梯,在燈火映照下,紋理分明,雕工精細,瞧着比這樓閣上的擂臺還要華貴幾分。

“沒見過世面”的陳澍不禁小聲驚呼,便聽見身邊雲慎低笑了一聲,空曠的樓閣裏,這聲笑自然被陳澍聽得清清楚楚,她怒而轉頭,卻又被雲慎摸着腦袋扭了回去。

她鼓着腮幫子,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回了頭,什麽也沒說,只是反應過來後,有些惱怒地躲過了雲慎的手,一時不察,硬生生撞上李疇的背。

雲慎又笑了一聲。

李疇眼皮跳了跳,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官差。

只有官差什麽也沒發覺,終于将那木門完全打開。他站起身,伸手示意,又道:“您請,不過抽簽似乎已然開始了。”

李疇冷哼一聲,好似不願解釋,但又不得不解釋一般開口:“我也不是為了抽簽來的。”

那官差本就只是好心提醒一句,怎麽會當真在乎他是為何而來,當下只顧賠笑,也不出言勸了。于是李疇就算一肚子抱怨也無從說出口,深吸了一口氣,又哼了一聲,一擺衣袖,先行下去了。

陳澍跟在他身後,很是迫不及待地走下去,“砰砰”下了兩級臺階,正在雲慎也要随着一起下樓時,只聽見她又“砰砰”地往回走了兩步。

然後,她那顆頭便這麽從樓梯口探了出來,渾似從地裏長出來一樣,發尾一掃,眼神靈動地盯着那官差。

“謝謝了!”她脆聲道。

“啊?”那官差約莫是跟這群橫來直往的武林人士處慣了,還真全然不曾料到陳澍這一句,面上先是詫然,爾後又有些無措,結巴道,“姑娘不、不必,是我、我職責所在……”

陳澍說了這句話,又一溜煙跑了下去,雲慎也同這官差點了點頭,一路向下行。

這地下樓梯并不遠,籠統也不過一層的高度,牆邊兩盞燭火,便足以把這一路照得通明,三人很快走到地下房間的門口,站定。

陳澍期待地瞧着李疇,問:“要敲門麽?”

李疇卻沒應,瞥了她一眼,伸手便把門徑直推了開來。

只見這房內甚至比那燭火照亮的石階還要明亮幾分,幾乎如同地上廳堂一般,不過是少了窗戶,牆上有些空蕩蕩的。房內擺着十餘把紅木交椅,正中央那兩把,其中空着的顯然屬于沈诘,旁邊兩排排開,一直排到門口。

李疇推門這空當,坐在門邊的好幾人轉頭來看,其中便包括何譽。此處只坐了九小門派之人,另一個有些眼熟的,坐在盡頭,身後也站着幾個同樣服飾的弟子,自然便是碧陽谷弟子,此時見了李疇,不知為何,好似老鼠見了貓,腿還來不及邁,就猛地從木椅上站了起來,帶得那椅子都險些被推開。

“這不是李少俠麽?”坐在頂頭另一把椅之上的男人開口,笑着道,“怎麽,不放心,要來瞧瞧?”

“我不放心?”李疇道,“盟主真會說笑,不過路上撿了兩個無家可歸的庶民,聽說是同何譽何兄相熟,我充一回好人,把這兩人領過來罷了。”

“哦?”盟主道,問何譽,“這是你們寒松塢的人?”

“我——”

陳澍不過說了一個字,何譽就急忙搶下話,把事情盡都兜在了身上,道:“是的,是在下安排不當,與他們走散了,還要多謝少谷主幫忙領路。”

“少谷主”三個字一處,李疇這才滿意了,回頭得意地瞟了眼陳、雲二人,又穩穩當當地受了何譽一拜,慢吞吞道:“不必謝,我也是與人為善,舉手之勞。”接着,幾乎真像個孔雀一樣昂首往那碧陽谷的位置走去。

這邊何譽忙伸手招呼陳、雲二人,只是他手裏招呼,面色卻不見喜悅,視線仍跟着李疇走,一路看着李疇走至椅前,那碧陽谷弟子躬身給他讓了位置。

“怎麽了?”陳澍發現他的視線,問。

何譽搖搖頭,嘆口氣,他視線還落在碧陽谷一席,只手把已然抽出的簽攤平,給他們二人看。

房間內頓時響起一陣壓抑的驚呼。

“啊?”

陳澍本能地捂住嘴,随即又發覺這聲驚呼并不出自她,而是來自那房間盡頭——李疇。

已然坐下的李疇雙手緊緊摳在扶手上,雙目炯炯地瞪過來,眼神兇得似乎下一秒便要吞了這三人一般。一旁那弟子伸手擋着嘴,顯然方才剛把這抽簽的結果告知了李疇。

只見那被何譽攤開的簽上赫然寫着兩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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