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這三人最終也沒能喝成酒。

倒不是因為何譽不情願,陳澍這麽一鬧,她那圓溜溜的大眼珠一瞧,誰人來了都能被她起哄得開心起來,哪裏還會不情願?何譽是滿口應了,只是這三人都無甚經驗,到了那酒樓一瞧,當場傻眼——別說酒了,就是席位也要再等上個一時半刻的。

被擠爆的飯館酒樓當然不止這一家,藉着這論劍大會的東風,幾乎整條街,整個點蒼關能吃飯的地方,在這個時間點,都是人滿為患。等他們一家一家地去問,又一家一家地被拒,才後知後覺地明白——

怪不得,在論劍臺之下的那些人,是手裏拿着肉餅,一邊走,一邊啃,原來這麽大的點蒼關,根本沒有地方容許你坐下來吃!

就這麽接連問了幾家,問得連何譽的耐性都沒了,幹看着街邊的誘人招牌和街上排着的長隊嘆氣。雲慎适時拍拍陳澍後腦勺,後者回頭瞧他,可憐巴巴地吸了吸鼻子,才湊去何譽身邊,道:

“要不我們還是回去領那院裏給的定例餐食吧……”

何譽聞言,笑了,那半邊眼罩映着斜陽,染上一層近似灰色的金光,像是鍍了一層漆,倒顯得一點也不兇了。

“今日可不止是我抽中了輪空,還有咱們小澍姑娘贏下首場比試,不僅是速勝,還——這怎麽說來着——不戰而屈人之兵!怎麽能不去吃點好的呢!”他說,似乎也想摸摸陳澍的頭,但忍住了,而是越過陳澍,試探地看向雲慎。

這話說得無可挑剔,聽到後面,就連陳澍也有了底氣,連連點頭道:“我今天是贏了哦,就……就是!”又一起也回頭瞧向雲慎。

被這一大一小瞧着,雲慎也沒了脾氣,意味深長地瞧了瞧陳澍,搖頭笑笑,道:“那也無法,畢竟是酒樓滿了,再進可要塞許多的銀子。就算這第三輪能獎再多的錢,這不還遠着呢麽?難不成你們兩個想今日就把兜裏的銀錢都花沒了?”

“你肯定有辦法的!”陳澍耍賴道,“不許藏私!”

“我能有什麽辦法?”雲慎低頭沖她揚眉,倒似還想再逗她一逗,等她鼓起腮幫子,雙手叉腰,他卻又輕笑一聲,斂了那外露的情緒,溫言道,“也不是什麽多驚世駭俗的點子——既然是沒有位置,不如買兩個食盒,就近帶回咱們自己的小院吃。坐在酒樓裏吃飯的錢出不起,買一兩個食盒還是買得起的吧。”

“這個好!”何譽撫掌道,“我記得我們那院裏夜晚了還能落下月光,搬兩把小凳來,多悠閑自在,不錯不錯,就這樣定了!”

說罷,他果真帶頭往那些門庭若市的酒家去問了。

一聽他願意付多幾份食盒錢,好幾家都應了,樂滋滋地去後廚端了熱騰騰的菜給他送來。不過一會,何譽、雲慎二人手裏都拎上了好幾份精致的食盒,獨獨陳澍空着手,左看右看,覺得不大自在。

她有意想幫忙,湊到何譽跟前去,要拿起第二份食盒,何譽這邊也笑眯眯地給了,卻被雲慎只手攔下。

“你讓她拎什麽飯?”雲慎直言,“她手裏若拎了餐食,一會那麽大壇的酒誰抱得起走?”

兩人這才作罷,何譽哭笑不得地把食盒又拎起來,大抵只當陪小姑娘玩鬧,陳澍卻是認真地想了想,一副肩負重任的樣子,同雲慎嚴肅地點點頭。

“你說得也是。”

然而這回雲慎卻是想錯了。

有飯菜吃,那是因為食肆此時客滿,座位不足,因此情願讓後廚的廚子多做上幾道菜,不僅賣個高價,更是賣個人情。可這酒,那就不是片刻間內做出來的了。不僅不是片刻間,但凡是好點的酒,就那一小壇子,要釀出來,少說也得費上七八年光景,故而,此刻這些店家就是想賣也沒處找去。

三人不死心,又問了兩家,皆不成事。

正在發愁之時,有人自背後拍了何譽一下。

何譽有所感應地回頭,身後卻只餘形形色色的路人,各忙各的。他什麽也沒瞧見,只陳澍站在對面,把那人瞧得是清清楚楚,不等出聲,立刻便心急上前,伸手攔住——

“你做甚!”

原來此人趁着何譽顧首的功夫,從側面轉了個身,自何譽背着的方向而過,掠至正面,伸手去掏何譽挂在腰間的荷包,就在手指要勾上何譽那荷包的繩索的時刻,堪堪被陳澍死死抓住,不得再進一分一毫。

“喲,果真功夫不錯呀,小姑娘。撿到個這樣的奇才,你們寒松塢這次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那人被捉了個現行,不見惱怒,反而笑道。

何譽此時才發覺出了什麽事,再回過頭來,看清那被陳澍捉着的人的面孔,也沉穩地笑笑,道:“這位姑娘不是我寒松塢的人,嚴兄誤解了。”

“也是,你們這些呆子怎麽可能教出這麽機靈的小狝猴兒。”那人吊兒郎當地沖陳澍一眨眼,揚揚下巴,她猶豫地把手松開那一下,這家夥便迅速地抽回了手,誇張地甩甩,道,“都聽說了,第一日就把那花臉老太打得甘願認輸,可惜我白天沒去瞧,真錯過了這熱鬧。”

他說完,瞧瞧陳澍,又瞧瞧雲慎,仿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還缺個解釋一樣等着人答話,還是何譽嘆了口氣,無奈笑道:“這是臨波府*的嚴骥,是熟人,方才不過是捉弄我一下。”

“都五年了,你還是一點不會躲。”嚴骥伸手攬着何譽的肩膀,熟絡道,“不過我也不是捉弄你,實在是一覺睡到太陽下山,發現沒地方吃茶喝酒了,打算敲你這新晉富爺一竹杠來着!”

“哪裏富了!”陳澍搶白道,“不過是進了第三輪,要說有銀錢,也都還沒發下來呢,兜裏就幾塊銅版,你還要偷!”

那嚴骥半邊身子靠在何譽身上,朝她一咧嘴,還是一點沒氣,樂滋滋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較真嘛,小姑娘——這樣,我也不是白偷,剛巧帶了幾壇好東西來,反正不喝也都要爛掉的,方才聽你們也在找喝的?不如到我院裏去搬,我給你們望風!”

雲慎這才起了點興致一樣,擡起眼來,不動聲色地打量嚴骥一眼,道:“酒?”

“哪裏是酒。”何譽笑着解釋,“他們臨波府,一向被武林裏罵“馬販子”,若要說,府裏最為著名的特色就是每年那些不肯外販的馬奶了吧?怎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倒情願賣人了?”

“我沒說要賣啊?”嚴骥歪了歪頭,道,“我方才不是說得很清楚麽?替你們望風啊!”

——

臨波府的院子正在寒松塢院子的對角,算得上相鄰,不過既不相接,更不相通。

陳澍領着嚴骥,繞過那碧陽谷的院子,才一路順着房檐到那臨波府的院子中。

院中果真無人,大抵都出去瞧比賽去了,連留個看守也沒有,那幾壇馬奶就擺在庭院角落,靜靜地堆在霞光之下。陳澍落地,搬壇子,鬧出來不少響動,可院子裏也沒人會被驚動,她挑了好一陣,挑中一小壇,緊張地抱着,又在原處用磚壓下幾塊銀子,着急忙慌地竄上屋檐,便見嚴骥叼了根草,很是閑适地坐在屋瓦上。

他還問陳澍:“你方才找什麽呢,怎麽這麽慢?”

“當然是留銀錢了,我可不像你,不留點我才不安心呢!”陳澍道,又不滿地問,“可以了吧,就這一壇,再別讓我搬了!活像個真的飛賊似的,還有人在頂上看着!”

“我望風了啊。”嚴骥道,手裏一指旁邊的碧陽谷,“喏,李疇那鐵公雞在房裏呆着呢,沒察覺什麽。再說你留銀子也是給我留,不如直接給我得了。”

陳澍瞧着他,思考了好一陣,仍是費解:“那也不對,你讓我來搬你自家東西,需要望什麽風啊?”

“你不懂,這就是不走空的樂趣所在。”嚴骥道,換了邊嘴叼着那根草,終于拍拍袍角,站起身來,“沒事,等你喝到這馬奶,你就知道了,只有辛苦得來的東西才美味。”

“這麽大動幹戈,我看你自己也沒辛苦一點啊!”

不過話是這麽說,那馬奶不愧為特色,确實是格外鮮美。何譽才拔開其上的封口,那香氣就飄散出來了,把陳澍勾得眼珠就沒動過窩,挑了個何譽身邊的小凳,一直眼巴巴地盯着何譽一碗碗地将馬奶倒出來。

“我沒喝過這種好東西耶!”陳澍饞得直催,“給我多倒點,多倒點!”

“嘴還挺甜,挺會誇的。”嚴骥笑了,拿起其中一碗,仰頭幹了,又去吃他們拎回來的飯菜,道,“我臨走前,師父還想讓我把這些好東西塞給那個右監大人,求她私下走動走動,官商齊心,讓朝廷讓什麽販官馬的幾成利回來,我心想這不是暴殄天物麽,指不定全給她喂那老虎去了。”

“以沈右監的性子,你就算給了,恐怕她也不收的。”何譽笑着,一面說,一面遞了第四碗給雲慎。

“所以我就想啊,送不出去也是壞掉,不如給你們喝了,屆時說是給賊偷了就成,大不了挨一頓馬鞭。”嚴骥把碗放下,又哼笑一聲,道,“你結識的這小丫頭不好騙,瞧着天真,房檐上哄了她半天,愣是只肯搬回來這麽一小壇,算盤打不成喽!”

雲慎接過碗來,也抿了一口,接話道:“有第一回 就有第二回,沈右監不收總有人收,這不是個法子。還不如交給沈右監,她正巧還真管得着官員受賄,根本不必走動,于你也不過是多被罵一通的事。”

這桌上四人,只有陳澍一點也聽不懂,學着嚴骥一樣幹了一整杯,一口氣也沒喘,在幾人交談的空當裏悶悶地吃了兩口菜。

雲慎說完話,視線無意地往她那一掃,頓住了。

背着西沉的夕陽,陳澍的臉仿佛便得更生動了,臉頰鼓鼓,緋紅蔓延直耳根,剛夾了兩筷子的手停在原處,像是放空一樣一動不動。

“陳澍?”雲慎突然問。

“嗯?”陳澍應了,慢吞吞地側頭來看他,“怎麽了,何兄?”

“……你叫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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